卯时三刻,随着两旁衙役长长‘威---武---’之声,暂设于皇宫内承乾殿的刑部大堂上,所有人正襟危坐。
堂上,刑部尚书叶添身着官袍,一脸严肃端坐其上。在他的两旁,分别是位居左侧的太子太傅周贤与右侧的宰相苏至应。
这两位位高权重的大人,是特地请来旁听,以示公证的。
另外,在太子太傅左手侧坐着的,是当朝太子殷珞昕。
将堂内众人皆扫过一遍,叶添将手中木案一拍,“带犯人殷珞祺上堂!”
“带犯人殷珞祺上堂!”衙役传话下去。
拖着虚弱的步伐,珞祺满满来到了堂上。
他目不斜视,直直地看向堂上的叶添。
站立在中央,虽衣衫破碎不堪,却仍不损其尊贵气质。
“怎么?”叶添见状,再拍木案,端起架子,道:“堂下之人,为何不跪?”
“在定罪之前,我仍是殷国皇子。让我跪,难道,就你不怕天打雷劈吗?”珞祺冷冷回他一句。
叶添闻言,咽了咽口水,将目光自然而然的投向了太子珞昕,在得到后者的默许后,他只得讪讪道:“来人哪!看座!”
不一会儿,一方简陋的木椅呈上了堂,在叶添及殷珞昕明显讽刺的眼光中,珞祺不以为意的笑着坐了上去。
‘啊---’
他低声叫了出来,大家似乎都没有听到。这几日的严刑拷打,实在够他受的了。若不是未央的金疮药,自己早就不知成了什么样子。
清了清喉咙,叶添继续喝道:“堂下殷珞祺,于皇宫之中,你下毒谋害皇上;于北疆军营,你勾结突厥王爷,通敌叛国...你可认罪?”
“不是我做的,为何要认?”不为自己多做辩解,珞祺冷冷回着,仿佛叶添说的,不过是无稽之谈。
叶添气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哪!带证人!”
不一会儿,一人跪在堂下。
“堂下何人?”
“卑职乃大内禁卫军统领朱广虎。”
“关于殷珞祺谋害当今圣上一事,你又何话要说?”
“当日,皇上伤寒卧病,六皇...殷珞祺他交给卑职一包药粉,让我叫人和在皇上的汤药里...”一面说着,朱广虎一面承受着珞祺冷然的目光,“卑职本不明白这是什么...直到发现皇上驾崩,将药拿去问御医,才知道...那原来是...是剧毒无比的毒药!”
“小的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他叫嚣着,“可这些,都是殷珞祺让我做的,小的完全不知情,完全不知情哪!”
“你这些话,可句句实言?如若不然,可是诬陷皇室的死罪,你可知道?”叶添得到答案,满意笑开,仍旧装腔作势的问道。
“小人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谎,请大人明察!”
“另外,关于北疆军营中叛国通敌一事...”叶添转而倾身往左,谄媚笑问:“太子殿下,可否请您详述?”
眼前的形势让珞昕十分得意,不过他聪明的并未表现出来,反而一脸哀痛的样子,“当日,我本要率军攻打突厥,不曾想殷珞祺他横加阻拦,其后我从营中几个士兵处才知,他早与突厥王爷拓跋朗暗地里有了勾当,我手中的书信,便是罪证。”
由衙役手中接过殷珞昕手中伪造的书信,叶添草草看了一遍,便惊叫道:“殷珞祺此种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他的指责,珞祺听在耳中,竟然大声地笑了。
“殷珞祺,你藐视公堂,我且不和你计较。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你罪无可恕!”
初步得出结论,叶添从左向右,以眼神询问在场的三人,“不知太子及两位大人对下官的论断还有何指教?”
有第一个发话权的,自然是太子珞昕,“叶大人秉公办案,本宫...虽对于皇室内发生这等事情深感不齿,但...亦无话可说。”
周贤闻言,面色千变万化,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宰相苏至应,沉重的悲痛表现在脸上,可却不知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能做些什么,只好一言不发。
“那...本官宣判...”在珞昕的目光中,叶添的木案即刻就要落下...
“大人,我有话要说。”突然,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人从两旁的衙役中走出。
“堂下何人!竟敢打扰本官办案?来人哪!拖下去!”未免节外生枝,叶添赶紧喝止。
“原福宁宫太子随身侍卫、北疆军营士兵林同。”
他话音才落,缓缓抬起头来---
在场众人全部大惊失色!
“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叶添从太子的脸色看出不妙,心下顿时乱了章法,“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说,已经死在同突厥的战乱中了吗?
同时,太子珞昕的心中也有了莫大的疑问。
太子的随身侍卫,宫内许多人都见过,这样一张脸,任人想否认都不成。
林同正身回道:“关于方才叶大人口中所说毒害皇上一事,草民可以作证,事实完全不如朱统领所说,试想,这等阴谋,皇子怎会交由他人来做,何况,宫内人皆知,朱统领同皇子并无交集,不是吗?而且...”
林同看了珞昕一眼,他的心里,也在矛盾着该不该把事实说出来。毕竟,没有太子,可能就没有今日的林同。不管太子他做了什么...
“满口胡言!”为了阻止林同接下去的话,不等叶添开口,珞昕已经从座位上起身,目光阴狠,斥责道,“林同,你收了他什么好处,让你如此为他狡辩?他们有没有交集需要告知你吗?!混账!”
说着,狠狠地踢了林同一脚,“来人哪!给本宫带下去!”
“叶添!”他已经等不及了,转过头,催促着叶添赶紧宣判。
“肃静!”慌乱之间,叶添把大大的袖口拉好,好不容易找到木案,猛地一拍,“殷珞祺罪名已定,任何人不得有异议!拖下去,今日午后问斩!”
到了此时,珞昕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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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
“慢着!”
“慢着!”
在众人皆凝神屏息的此刻,三记嗓音,同样的内容,也几乎是同时,只是从不同方向响起。
闻声,无视对方的冷眼,珞祺看着珞昕,受伤的嘴角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说完,太子太傅的神色是有些尴尬,而宰相大人已经激动地站起身,令他惊讶的,倒是前者和自己一样的举动。
而这第三记,则来自大堂外。
发现有人试图要入内,堂内侍卫全部冲到门口欲将来人拦下。
“谁敢阻拦哀家?”
冷冷的嗓音响起,一袭正式穿着的皇后,踩着优雅的脚步,在众人尴尬的眼神中,走了进来。
跟在她身后陪同的,除了宫女秀喜,另一个,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君未央。
林同看见了她,眼神歉然,未央回给他一个不用介意的眼色。
而她脸上似乎胜券在握的微笑,自也让林同安下了心。
而殷珞昕此刻的脸,是前所未有的苍白。
“儿臣见过母后,母后万福!”
他僵直了脸色开口。
“卑职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草民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回过神,大家也纷纷开口,此刻,他们的心头,自然都有万般疑问,却没人敢问。
只见皇后缓步走上前,在珞昕面前停住脚步,以不大不小的音量笑着说道:“看来,我没死,昕儿你很失望?”
此话一出,大堂内所有人面面相觑,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母...母后您怎么这么说呢?儿臣怎么会...”
皇后没有理会他,转了个身,对着堂上福了福身,“叶大人,哀家一介妇人,本不该过问国家大事,但,今日这大堂之上,有几句话,实是不得不讲。”
察觉到太子的紧绷的神色,叶添知道这其中恐怕有了自己不晓得的变数,看着气势逼人的皇后,他进退维谷,不知如何开口是好。
“怎么?叶大人...”皇后再次出声,目带询问,却甚是让人紧张万分。
叶添一抬头,发现太子的目光转向了别处,他只好无奈道:“皇后您贵为一国之母,有什么话尽管说,卑职听着便是。”
“好,让哀家来告诉你们---”皇后环顾四周,目光停在珞昕身上,缓缓开口,“当今太子...”
珞昕勉强迎上,目光闪烁不定,让人看不出心思。
“是怎样处心积虑,谋害他的父皇;未免事迹败露,昨夜,又是怎样预谋毒死自己的母后的!”
哐!---
珰!---
叶添手中的木案掉在了书台上!
许多衙役手中的棍杖也在惊吓中落在了地上!
皇后一手指向他,“另外,那叛国通敌、图谋杀害六皇子之事,自然也是他一手策划!因为,哀家也是背后的主谋之一!”
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旁人的反应,她径自诉说,只是眼中泛滥的热泪怎么也抵挡不住,潸然而下,“叶添,周大人,你们还要助纣为虐吗?”
“这...这...这...”
连说了三个‘这’,叶添似乎完全反应不过来。
......
“把太子抓起来!”不知是谁打破死寂,这么说了一句。
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太子太傅周大人。
可是,半晌过去,在场所有的禁卫军全部好似被定住似的,没有任何动作。
“来人哪!”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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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是殷珞昕刺耳的大笑声,充斥着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嗡嗡作响。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个个都别想给本宫活着离开这里!”珞昕从人群中走出,对着殿外朗声命令,“来人哪!”
不一会儿,数百侍卫鱼贯而入。个个目露精光,装配齐全,显然是有备而来。
殿外,只听得细细簌簌的脚步声,一会儿,这承乾殿周围,也满是昔梁城各路侍卫,渐渐逼近,约摸估计,不下于四千。
情势的变化在一瞬间发生,未央和珞祺的脸色也完全失了方寸。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想从对方眼中寻出应对之策。
千算万算,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殷珞昕竟然会‘破釜沉舟’!所有人都不放过!
“现在,不但是这承乾殿,连宣德门外,都是我的人马,你们都死了心,乖乖束手就擒吧!”一切准备就绪,珞昕好心告知大家当前的状况。
当日,他就是担心有意外发生,才精心准备了这一出戏。
没想到,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殷珞昕!”珞祺艰难站起身,“若是要我一人的命,拿去便是,放了他们!”
‘珞祺!’
不知何时,未央已经来到他的身边,听了他方才的话,低呼出声。
“哀家教子无方,自知罪孽深重,今日来到这里,也就不打算活着出去。”第一个出声的是皇后。说着,她作势就咬舌自尽。
“皇后!”
眼尖的未央发现了,赶紧冲上前,将她救了下来,并点了睡穴,让她昏了过去。
幸好,虽然武功全失,点穴的手法仍旧没有忘记。
“太子,”放下皇后,未央走过去,“宰相大人、太子太傅年事已高,而刑部叶大人为你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把他们放了,我们随你处置。”
她不知道他们还能做什么来挽救眼前这几成定局的场面,只能告诉自己---
拖延一刻钟,便可多一线希望。
这几次的变故让珞昕学乖了,完全不给他们废话的机会,他大手一挥,“给我杀!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铿!-锵!-
林同不愧是太子身边的高手,仅凭他一人之力,便挡住了数名侍卫对珞祺第一波袭击。
“未央,难道,我们真要死在这儿了?”珞祺笑着说,没有一丝恐惧。
“不会的,”拾起地上一把刀,由于完全没有了内力,未央只能凭借着脑海中剩下的一招半式,一边打着,一边看着大殿门口,想起了什么,“或许,还会有转机。”
那个总是在自己最危急时刻出现的人---
宋清琰,他会出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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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流转的目光中,珞祺看懂了她的心思。
他接过未央手中递来的剑,用同样受伤的身躯,与她并肩作战。
一会儿过去,局势却诡异地依旧僵持不下...
“珞祺,我是不是眼花了?”未央的声音似乎压抑着什么。
珞祺心下一动,下意识看向殿外---
面容一怔,接着,他弯动眉角,真心笑开,一语双关道:“相信自己的眼光。”
宋清琰,真的来了!
未央的心,仿佛从来没有跳的这么快过。
穿过重重阻碍,两人的目光相遇了。
依旧是温润如玉的目光,只是其中蕴含的情感,不足为外人叙说。
许久不见,即便在人群之中,那个女子,仍然聪慧、坚强的让自己怦然,心动。
你来了?
是的。
于是,他们相视一笑。
......
“宋王爷!”
对于珞昕来说,宋远雄的突然出现,是今日最大的一个变数。
“太子,除了这四千,你的人马已经全数被我制服。”宋远雄豪气宣布。
闻言,殷珞昕原本得意的神色已经面如死灰。
“全部给本王抓起来!”
这次发号施令的人,轮到了宋远雄。
数日前,儿子回到王府,两人冰释前嫌后,说出了请兵之事。
一番计谋之下,他暗中从千里迢迢之外,调回了自己的旧部。
虽人数不多,才一万不到,但,对太子的兵马各个击破,绰绰有余。
......
半个时辰不到,太子党全数歼灭殆尽。
而太子,也被押入天牢,择日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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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是赶上了。”
来到未央和珞祺身边,宋清琰一袭熟悉的青色袍子,淡然笑着。
仿似隔了漫长的一段时间没见,未央竟不知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吗?
她的脑中,不停在回想着从自在山始的点点滴滴,不停的轮转、重复,于是,脸颊温了,像初染秋霜的枫叶;心在跃动,如脱缰的野马。
不知何时,周围的人,连同珞祺,已然消失不见。
他,眼中含笑,如月光华。
她,似怯还语,顾盼欲言。
这一时的宋清琰,大病初愈,微风拂面,犹好似浴火重生。
这一刻的君未央,衣着不变,容颜未改,却恍若脱胎换骨。
“我师傅曾说,药香坚韧,茶香清绝,若是哪天遇着了这么一个两者皆具、又叫自己何时何地都牵念着的人,便叫我放了心,不妨把全部的欢喜都交给她...”
未央眸光熠熠,没有丝毫躲闪,望着他,调皮着,定定地开口---
“有没有人告诉你...我也喜欢你?”
轰!---
宋王府小世子、当朝的状元郎,昔梁城人人称赞的医神龙,宋清琰的脸---
热了,红了。
“是的。”他淡淡一笑。
是的,也。
未央她眉儿弯了,嘴角弯了---
她伸出了手,两人交叠在一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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