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匕首还未刺出,便被人打倒在地。黑衣人立刻回转过身,猛地睁大了眼睛,对上了来人,满眼的不可思议---
对方同样是一身夜行衣,同自己不一样的是,她早已取下了面巾,似乎并不介意被对方知晓她的身份。
盯着对方,似乎过了半晌,黑衣人似乎并未放弃,仍旧打算放手一搏,只见他找准了一个空隙,迅速伸出手拾起方才被打落的匕首---
空气中陡然多出一股冷意,黑衣人只感觉到耳际一凉...
蒙面的布巾被剑尖掀开,直到看见地上的东西,黑衣人这才有所反应,下意识的将手臂捂住脸,却被对方冷声打断,“三皇子还想遮掩什么吗?”
“你...跟踪我?”惊惶之后,只一瞬间,珞敏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个完全,眼前这个人...
心思...未免也缜密的...太恐怖了。
未央从鼻中轻嗤一声,没有否认,亦没再说其他的话。只是越过珞敏,来到角落的珞祺跟前,将昏迷的他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
仔细目视了一番,发现他身上原本的白色衣服,早已变得污秽不堪,头发也因疏于打理而散开了些。所幸,身上并没有太多鞭打下的伤痕,昏迷的他,眼眸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光下形成阴影,精致的脸庞上并看不出痛苦的神色...安静的模样,似乎,让人以为,他只是沉沉的睡着了。
未央从一进入这里,便一直紧咬着的唇齿终于稍稍松开了些许,嘴角随之溢出的湿意,并不在她此刻在意的范围。
不过,手臂上的重量,仍旧提醒着她,珞祺在这里所受的苦痛...至于其他的方面,只能等到出了这里,才能一一检视了。
她的眼眸仔细的看着珞祺,不敢疏漏半分。
深处的心思,自然亦是。
一旁的珞敏自然也看清了珞祺的样子,心底的怒火突地升起---
同样是同父异母的弟弟,为何,自已要遭受更多,甚至是非人的对待?昨日始发作的痛苦像一枚利刺,陡然提醒了他---
心头的恐怖,悄悄蔓延,至全身,直到血液冰凉。
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的脖子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把剑。
而他的眼前的未央,背上,也多了把刀。
“主子!”他们身后,同样蒙面打扮的三人上了前。
方才,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外面通道内的守卫,天枢他们三人也正是为了应付他们才迟迟赶到这里,没有想到的是,太过专心于珞祺伤势的未央竟中了三皇子的背后一刀!
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略微吃力的抱起珞祺,未央站起身,看见她们,眼露欣喜,“我们走吧。”
“主子,需不需要...”注意到她的伤势以及六皇子的重量,天枢三人同时开口。
“不必了。”未央淡淡回着。
“呃...”三人明显迟疑,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天枢,“那他呢?”
他的目光落点,是自己剑尖前的珞敏。
“一起带走。”毫不迟疑的,未央发话道。
“是。”
随后,他们三人跟着未央离开。
接着,石壁上的火把通通被削落在地,其后的天璇天玑亦立刻踢翻早已准备就绪的油桶,然后离开。
于是,一场大火,在地牢内开始熊熊燃烧。
......
由于完全密闭,以及其特殊的大理石结构,整个地牢尽管已成一片灰烬,但从外面却看不出端倪。
所以,待到林同发现这一切,以及知晓三皇子莫名失踪的消息时,已经是第二日傍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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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自己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一醒来,未央便来到了珞祺的床前。
就算是现在,他依然如蒙尘之珠一样,灰尘下的容貌散发着蕴蕴光芒。
这个人,是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人呢。
多么奇妙,呵。
......
“呃...”
过了好一会,床上的他,微微睁开了眼睛。
“珞祺!”没等他开口,未央已经叫出声音,她扶着他坐起身,欣喜地表情看在珞祺眼里,甚至,可以用‘雀跃’二字形容。
这样的未央,突兀的让珞祺有些不大适应,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未央。”珞祺有些回不了神,怔仲在那。
“想不想喝水?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把大夫叫进来?”未央的口中,接连问出三个问题,手上也没闲着,已经倒起水来。
方才,大夫已经大略检查了一遍,所幸并不大碍。只是在那潮湿的地方待得久了,加之又无膳食的调理,导致他现在的身子颇为虚弱。
“未央...”虽然仍旧疑惑于未央的种种,珞祺还是想起此刻他要问的问题,“父皇他现在在哪?还好吗?”
看见安然无恙的未央,珞祺最为关心的,自然是殷霁。
“啊?呃...”听见他的问话,未央倒茶的手突然一滑,杯盖跌开,茶水溅出了一些,“皇上他一切安好,你...不用担心的。”
说完话,未央似乎忘记了本该递过去的茶碗,又把它放了回去。
她接二连三失常的动作,未能逃过珞祺的眼里,引起他的注意。
......
终于,一件一件的事情迅速回笼至脑海,他明白了。
被褥外,准备接过茶杯的手,僵在那,不知道该放,还是该收。
他强迫自己镇定,舒缓瞬间紧崩的脸庞,展露一个微笑---
可是...脸上是否挂着笑容,自己无从知晓,口中吐出来的话,却明显有些语不成句。
“你...看...回过落棋楼了?”
没有提到那个木匣子,是因为,心头依旧存着一丝莫名的希望吧。
未央转过身,注意到他的变化,来到他跟前,就如同之前她经常做的,将手轻放在他的发顶,开口道:“珞祺,我说过,无论怎样,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你在哪里,我便在哪。不会变的,你知道的。”
目光温柔,语调轻软。
恍惚间,珞祺以为自己见到了死去多年的母妃。
他终于明白,未央的变化,来自于哪里,没有了任何顾忌,剩下的,是全然的关心。
毫无保留,亦毫不掩饰。
呵...
他笑得苦涩。
经纶堂的夫子曾私下教诲说,世上总有些事情不能尽如人意,哪怕,得到巨大的财富,抑或最大的权势也一样。凡人所做的,亦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身处皇宫之中,更应如此。
试问,你能抓住海面的浪花,天边的浮云,破晓的一缕晨曦,或是初春的一滴细雨吗?
答案很简单,只有三个字。
抓不住。
因为,它们终有自己的归处。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记得,智空方丈说人生有八苦,其中之一,即为‘求不得’。
“未央,从小到大,你可有什么想要,却怎么也得不到的东西呢?”珞祺幽幽开口。
未央惊恐的发现,他那双澄澈的双眸,此时却好似染上薄雾,看似深邃,却空洞洞不知内里。
“我要的,就是为你取得你想要的。”纵然看不清珞祺此刻的复杂心思,但,这一点,是她与梅妃娘娘的约定,亦是她的坚持。
“呵...”
珞祺抬起头,摇了摇,最后定住,直视着未央逐渐清明的眼,笑意不达眼底---
“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吗?”
未央有些惊骇,不自觉地退后了一小步,“珞祺...你说什么?”
不是没有听清,只是,似乎需要些时间来厘清他话里的意思。
“我累了,想歇息了。”见状,珞祺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打了个呵欠,转而道。
仿佛,刚才的话,犹如一阵清风吹过,不留任何痕迹。
“啊...”想说的话被打断,未央轻顿,将仍置于其发顶上方不远处的手收回,目光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好...好吧。”
珞祺知道,她受伤了。
且,是第一次,因为自己的缘故。
看着,终是不忍,他又开口道:“这几天,你也累了吧?早点歇息,过几天,我们还有硬仗要打呢。”
这一次,他脸上的笑容,虽然虚弱,却是发自内心的。
未央终于放下了心,回以微笑,“你也是。”
说完,她便离开了房间。
......
生,求不得不生;老,求不得青春;病,求不得健康;死,求不得永生;爱别离,求不得团聚;怨憎会,求不得解脱;五蕴炽盛,求不得清明。
珞祺却以为,最苦的,莫过于,求,而不能得了。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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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没有锁好,风一吹,就开了。
透过房门望去,珞祺清楚地看见,未央的背影已经从客栈回廊消失了。
时至傍晚,夕阳的最后一丝余辉也隐没在西方。
渐渐地,夜色侵袭而来,月亮升了上来。
这兴隆客栈,虽然十分简陋,却有个宁静异常的优点。
珞祺起了身,站在木栏前,端详起天边的月亮。
月牙如钩,清冷的光辉洒落,将整间客栈笼罩。他将手摊开,伸出,然后握紧了手心。
然后,再次摊开...
残月,自有残月的风情。
如此,也算是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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