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他心下一怔,问着这个营中副将,“来人可有说,此番前来,是为的何事?”
“卑职不知...”那人顿了好一会,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隐回了肚子里。
拓跋朗闻言,面色一沉,挥了挥手,道:“好了,我这就去看看。”
......
料着拓跋朗一路冥思苦想,也万万没有猜到,首先叫他大大出乎意料的,不是父皇给自己带来的话,而是眼前这个带话的人!
“王兄,好一阵不见了。”
拓跋齐转过身,对拓跋朗惊讶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他讪笑着开口,满眼的不怀好意自是看在了拓跋朗的眼里。
“怎么是你?”拓跋朗森然开口。
话虽这么说,此刻拓跋朗的心下早已开始思索着这其中由来。
早在数月前,拓跋齐的谋害行为曝露,他便被下旨不得离宫中半步,此刻他竟然如此光明正大的走进驻营...
难怪...他想起方才那副将欲言又止的神色,父王这番举动,着实叫拓跋朗也沉下了几分心思。
“王兄你就别再苦恼啦!”拓跋齐见状,轻笑着靠近,“王弟我此番请命前来,就是来为你解开疑惑的。”
“哦?是吗?方才见着你,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话说你不是还在宫中被罚面壁吗?”拓跋朗镇定自若,同样笑道:“想来...或许是我记错了,毕竟,比起你的清闲,作为一军统帅,本王爷是要忙上许多。”
闻言,拓跋齐的脸色僵了僵,不过一会儿又恢复了原状,咬着咬,冷笑着转了个话题:“王兄,您前些天在阵仗上的表现真是太精彩啦!在那么短一刹那,竟懂得抓个人垫背...实在是让为弟的我不得不佩服,哪晓得父王实在是...”
作势叹了口气,他继续道:“太囿于成见了,竟听了朝中几位大臣的谗言,说是...要废了你的帅位,叫人带回宫发落呢!唉...为弟的我一心急,便自动请命带着父王的亲笔书信来给王兄您通风报信啦!”
嘴里不断的说着尖酸、明显带着讽刺的话,拓跋齐的眼神一点也没离开过拓跋朗的脸上,生怕错过了什么精彩的部分。
没想到,拓跋朗竟十分沉得住气,只是冷哼一声,道:“父王的书信在哪?”
拓跋齐似乎感觉自讨了个没趣,讪讪的从怀中拿出封好的书信---
“给你便是。”
所幸,信口用蜡仔细的封着,料那拓跋齐也不会胆大到私拆父王的信件。不过,对于父王拓跋律宏的用意,拓跋朗不难猜测---
自己的行为被有心人士大肆渲染,让宫中怨声不断,为平息众怒,自己若没能想个法子,老太后那边恐又死灰复燃,拓跋齐此番带信出现,便是个警讯。
果然,看罢书信后,他所有不好的猜测一一成真。
更糟的是...
拓跋朗的脸色十分阴沉,一旁的拓跋齐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嗓,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整个皇宫都在盛传...没想到王兄也是个痴情种哪!不过...”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笑开:“这你可别怪为弟的没提醒你,若是为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殷人毁了父王的一番良苦用心,后果...为弟的我,就不敢保证了。到时候,可别说我帮不上忙了,哈哈!”
“本王的事,不劳旁人费心!”拓跋朗将书信放好,冷冷回着,目光森然,话语中警告的意味让人不寒而栗。
“拓跋朗!”拓跋齐本就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被他的话一惹恼,脾气也上来了,“我也不妨告诉你,若你不尽快解决这两件事,父王可就要亲自来办了!”
话一说完,拓跋齐才感觉有些不妙,他此番前来的目的便是为了要看拓跋朗的笑话,没想到这一说漏嘴,竟成了好意提醒,帮了他一个大忙!
父王要来!?
拓跋朗的心思,一瞬间千折百转,又迅速地强自定了下,对着脸色兀自变化着的拓跋齐。沉静道:“多谢王弟提醒,如今既然书信已经送到,本王这就派人护送你回宫复命。”
“哼!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拓跋齐兀自懊恼着,愤愤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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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开始低垂,午后难得的下了一场秋雨,给干燥刺人的空气带来了一股湿润,不过,凉气也开始慢慢侵袭了。
从自己的帅帐中走出,拓跋朗迈着些微沉甸的脚步,来到副帅帐外。
他掀开帘幕---
果不其然,只见巴汗一人正埋首大口大口的饮着烈酒。
“独自一人饮酒,怎能缺我一个?”
拓跋朗的声音,有些低哑。
一会儿,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他大步上前,在巴汗的对面席地坐了下来。
巴汗抬了抬头,眼中快速闪过不知名的情绪,便又兀自拿起了酒壶,准备再度斟上一碗。
不料,他端酒的左手被对面的拓跋朗压了住,“我来!”
压不过拓跋朗的劲道,巴汗只能松了手,放开来。
拓跋朗无声的端起酒壶,给巴汗和自己面前的空碗全都斟了满。
巴汗继续喝着,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整个营帐内安静的出奇,仿佛只能听见烈酒滑过两人喉咙,发出的咕噜声响。
“难道,你也认为,那时候是本王将巴鲁拉在身前,挡下那一箭?”
难道不是吗?
巴汗渐渐因酒意赤红的双目斜睨着他,没有说话,眼神却传达着自己一切的情绪。
当日,策马驾于拓跋朗左侧的自己虽然没有看清那一瞬间所发生的事情,但,巴鲁枉死是事实,如今军营中的传言更是让自己不得不信。
拓跋朗看着他的眼,叹了口气,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旋即又给自己斟了一碗,嗓音低沉道:“巴汗,你们兄弟二人跟在本王身边,也有十多个年头了吧?”
“十五年了,王爷。”
巴汗第一次开口,不冷不热地回应。
“巴汗,你看着本王说话。”再度饮尽一碗酒,拓跋朗仿佛十分伤感,目光直直望进巴汗眼中,“从小,我们三人便是一起,你们亦都是本王的好安达(突厥语,兄弟、朋友的意思),试问,若当时殷国那神箭手的对象是你,巴鲁会不会替你挡下那一箭?”
拓跋朗的话,让巴汗竖起的心房松懈了些,
“巴鲁为本王而死,本王亦十分伤痛。可...”拓跋朗再度饮下满满一碗酒,试图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现在不是我们伤痛的时候,如今当务之急,便是拿下北疆城,为巴鲁复仇!”
“如今巴鲁已死,说什么都死无对证了。”巴汗心下惘然,伤痛依旧难当。
“巴汗,”拓跋朗举起手中大碗,“如今多说无益,本王亦不知如何才能消除你的心结,只望你能喝了这碗酒,让本王安了这份心!”
巴汗神色复杂的看着拓跋朗,半晌才平静开口---
“王爷难道不怕酒中有毒?”
“若只有一死,才能赢回你这个安达...本王也死而无憾了!”拓跋朗毫不迟疑,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这一幕,落在巴汗眼中---
他真的动容了。
对面那只碗,虽是他早有准备,但却是为了缅怀已逝的巴鲁,而非拓跋朗。
巴汗的反应让拓跋朗将一切了然于心,“本王不会怪你有如此猜测,毕竟,巴鲁已死的事实,任谁都难以接受。本王会给你时间好好想想...”
“不过,别让本王等太久...突厥的大业还需要你。”拓跋朗大掌附上他的臂膀,语重心长,“时候不早了,本王还有事情要处理,你早些歇息吧。”
巴汗不语,看向拓跋朗的眼神却早不若他来时的敌意...
......
方才的烈酒乃突厥特有的‘野火’,拓跋朗有些踉跄的走出帐外,呼吸着迎面吹来的冷风,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这世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又是不可改变?
至于事实的真相,就让它随着这阵阵凉风去吧。
他冷嗤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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