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挨过,马上的未央,渐渐有了模糊的意识,无奈左胸口上的伤,让她连移动半分都觉得痛苦异常。
雪花透过盔甲,接收到肌肤上温度,融化成水,渗入衣物,冰凉的,渐渐是刺骨的疼。
慢慢的,她四肢也麻木了。
全身上下唯一还清醒着的,似乎就只剩了空荡荡的脑海。
夜,黑的深沉,看不到前方的路;白色的、大片大片的雪花,成了眼前唯一的光亮。
周围的空气,是刺骨的寒冷,微弱的白气仿佛还未从口处呼出,便结成了冰点。
所幸,身下的马匹虽一路跌跌撞撞,但在未央模糊的意识之间,依稀仍是朝着大殷的军营而去...
在所有的知觉消失以前,她竟然错觉般恍惚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耳力来。
在这样的冰天雪地,深更半夜,哪里来的人影?
努力的让自己睁开眼睛,她发现一个晃动的黑点渐渐映入了眼帘---
“君未央,我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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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的声音不大不小,十分平静。
“你...”未央仍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从口中说出第二句话来,“李...姑娘。”
见到她,未央似放下了心般,微微弯起唇,“谢谢你赶来救我。”
“不用谢我...”李妙语见了她狼狈的样子,嘴角一撇,态度依旧冷冷淡淡的---
她为何对于自己的出现一点也不感到好奇?
不管未央如何反应,李妙语似乎不愿意替她解开谜底,“我也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受人之托...
那就不是珞祺了...若是他,旁人亦定是受命而来。
未央一愣,本就没想花太多心思去猜测她出现在此的原因,看来,这李妙语姑娘摆明了不想承自己这份情,却又不愿意告诉自己对方是何人来。
既然她不愿多说,未央也不点破,“敢问李姑娘,陈大夫可到营了?宋大人醒了没?”
勉强抬起有些僵硬的头,她眸光清透,好脾气的问着。
“你...”
你...怎么一下子便知道是宋清琰?
她不是喜欢那位高权重的六皇子的吗?如若不然,她为何肯为了他,连命都不要?
她不是自从他受伤,都好些天没去看望过了吗?如今,怎么开起来一脸想知道答案的样子?
这些个问题...让自认为知晓其中一些内情的李妙语完全被弄糊涂了---
“还没,醒了有一会儿,不过,是两天前的事了。”
且甫一醒来,那宋清琰便是对照顾着他的自己交待了一番,全部都是关于眼前这个女子的话。
没想到,他果然料事如神,今日真成了这么一个场面...
压抑住心下多变的心思,李妙语不再多做言语。
“噢...”未央的语气难掩失望。
她还以为...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未央在她的话中好似听出了一些谴责的意味。
这时,她身下的马似乎太久没有活动有些冻坏了,不安的动了动,一旁的树枝跟着一阵摇晃,枝丫上的雪花,霎时间全部被打落下来,砸在未央暴露在空气中的掌上。
手背一凉,未央下意识地瑟缩。
心下,却突地一下子清明了什么---
怪不得,珞祺总说自己太过迟钝呢。
原来,这李妙语,也...
未央的沉默让李妙语猜测不出她此刻的心思,她扯动缰绳,来到未央身边,“跟我走吧。”
“君未央?”李妙语似乎发现了不对劲,拍了拍她的身子。
马背上的人依旧纹丝不动。
“糟糕!”
发现她昏迷过去的李妙语伸出食指探了探她的鼻间,好一会儿才感觉到一点温热...
将她抱回自己的马上,李妙语立即策马狂奔,往北疆军营赶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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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回来了!”
“主帅回来了!”
军营中各自安顿的士兵们看见马上人,欢喜得呼叫开来。
李茂是第一个发现她们的,在他看到君未央身后护着她的竟是自己的妹妹时,心中的疑惑上升至最高点,“妙语,怎么是你?你不是在照顾宋大人吗?怎么会同主帅在一起?”
“大哥,帮忙准备好热酒,赶紧把刘大夫叫来,”李妙语将未央抱下马,一边往最西侧的帐营走去,“其它的,妙语回头同你详细解释。”
“好。”未央苍白的脸、冻得发紫的嘴唇,让李茂深感“主帅伤得不轻,你也累了,还是我来吧。”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虽然妙语在营中同众士兵打闹惯了,终究还是个姑娘家...
说着,便要从李妙语手中接过未央。
李妙语手一偏,急道:“大哥!都这时候了,你还管得上这么多!”
......
一会儿,到了营帐内,李妙语再次借故支开了李茂,让刘敦开始给君未央把脉。
这一把不打紧,刘敦的眉头慢慢地跟打了死结似的,不发一语。
“刘大夫,你有话不妨对我讲,她的状况...到底怎么样了?”李妙语本就是个急性子,看不得别人吞吞吐吐。
刘敦也不是糊涂人,看见方才李妙语奇怪的举动心下便有了些疑虑,更何况他发现竟探得这主帅大人她有异于普通男子的脉象,摇了摇头,他缓缓道,“这样的天寒地冻,大人她...若不是有一身的内功护体,早就撑不到现在...而今伤寒已经侵入骨髓,不过,...
“不过什么...!”
“即便这伤寒好了...恐怕这一身武功,也跟着废了。”
“废了?”李妙语大惊,她自己也是个习武之人,虽资质修为均不若未央,但她深知,武功全废,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是什么样的打击。
“救命要紧,”李妙语叹了口气,这也未必是坏消息,“我这就随您去取药。”
“好吧...”
刘敦还未从未央身份带来的惊讶中缓过神来,亦沉沉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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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分秒不歇地下了两天,才开始渐渐有减小的趋势,寒风依旧刺骨,而大战之后的北疆军营却开始了许久不曾出现的热闹场景。
在上官德忠、皇甫勤会的坐镇指挥下,大家静默着,安葬了战死沙场的同僚们。
阴霾,在澄静的北疆天空上头,慢慢散去。
没有了战事的纷扰,军营内大家撮着冻僵的手掌,喝着热羊奶、火炉上烫着辛辣的美酒,讨论着各地的风土人情、战场趣事...
大家欢声笑语,打成一片。
同时,在刘敦和其他人的的悉心照料下,珞祺的伤渐渐愈合,已经能下床并四下走动了。
他下床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探望病榻上的未央。
不料,就在这时,下面的士兵来报,突厥派人送来书信。
珞祺站起身,给了开始有些慌张的士兵一个微笑。
终于来了。
相信,聪明的拓跋朗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结束。
......
果不其然,这送来的信封上,书写着三个大大的殷国文字---
议和书。
百年之内,突厥、吐蕃不再企图入侵大殷。
并将以殷国盟国的身份,维持每年上贡一次。
而作为条件,大殷需在贸易、生产上提供各项援助、互通有无。
......
持续近一年多的战事,终于完满落幕。
得知了此消息,北疆军营,出现一派前所未有的欢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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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你猜我手中的拿的,是什么东西?”
珞祺他人还没到,欢快地声音已经传入了未央的耳中。
为防伤寒传染,刘敦特别将未央安置在一个无人的营帐。
“珞祺!”未央眉角微弯,缓慢坐起身,侧过头来,欣然道:“你好了,是吗?”
岂料,这一用劲,带来不停地咳嗽。
咳咳咳咳...
见状,珞祺将书信随手搁置在一旁的矮桌上,快步走近,扶起她,“未央,你还好吧?”
“大难不死,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休养了近两日,未央的神色也恢复了少许。左胸口上的伤重新包扎过,脸上、手臂上、四肢各处细细小小的伤口,也全部上好了药。
而这一切,自然是不冷不热的、李妙语姑娘的功劳。
看见珞祺安然无恙的站在自己面前,一时间,未央的心头划过许多温热的思绪,她目光定定地,上下检视着他,不放过一分一毫,生怕遗漏了半处,“看来,你已经完全好了。”
“未央,你受苦了。”
珞祺定在原处说着,声音中有些混沌不清。
这种苦,本该是他来承受的。
或者说,若他能一起承担,未央也不会如此费尽心力了。
未央这伤,比在他自己身上还让他来得痛楚些。
他睁大了眼睛,瞬即微笑起来,仿佛想让未央将他眼中的笑意看得清清楚楚。
“行了!”未央微笑出声,当他玩笑般打趣地挥了挥手,眨着眼道:“别逗我笑啦!想你堂堂皇子,即将成为一国之君,还跟小时候一样调皮,怎么行?”
珞祺敛下眸光,收下她的体贴,未发一语。
他发现,今日的未央,仿佛卸下了所有的包袱,轻松坦然,澄澈见心。
“如今内忧外患总算全数清楚,天下要太平了。”她喟叹着。
“这‘议和书’我在手中还没捂热,你就已经知道了。”对于未央的灵慧,珞祺自叹弗如,“真是让人佩服哪...未央。”
没有问她是怎样让拓跋朗甘心败阵,不料想,其中过程,定是精彩非凡。
想那突厥王爷拓跋朗也算是一世枭汉,心甘情愿败在一名自己心爱的女子手中,个中百味,冷暖自知了。
想必,这世上也只未央一人,有这样的能耐了。
未央看着他,继续道:“珞祺,时间拖得越久,我担心宫中变数越大。未免夜长梦多,你一定要尽快回京...你回去之后,拿着父皇的遗诏...如今三皇子已死,太子服罪,料那些没有了靠山的乱臣贼子们也变不出什么花样...”
“啊...那你呢?”从来不知,解决一切俗务之后的未央会是这般的直截了当,“你要去哪?”
珞祺有些慌了。
“你别急,”仿佛知晓珞祺的心思,未央安抚着,“如今陈回春和天枢被大雪所困赶不过来,宋清琰依旧昏迷不醒,我...打算带上他去找天枢他们。”
“...噢。”好半晌,珞祺艰难的吐出一个整句,“宋清琰,他可还好?...”
昏迷了十二天了,他不禁想---
即便能找到陈回春,又能如何?只怕...
“不管是生、或...死,我都要去试一试...”她顿了一下,看着珞祺,扯开一个笑容:“放心,我会尽快回头与你会合的。”
他看着未央,蓦然捉住了其一闪而逝的黯淡眸光,亦瞬即了了她此刻的心思。
只见他勾唇笑着回道,“回去找我做甚?如你所说,而今天下初定,我也即将登上皇位,他日我迎妃生子,可没有一样是你能帮上忙的。”
这时,呼啸的北风似乎吹动了帐外的什么东西,乒乓做响,好一会儿才停止下来。营帐的帘布也被风吹起来了,鼓动着,发出阵阵声响。
珞祺侧过头,这才发现,在听着自己回话的未央,身子是紧绷的。
“不过你可别误会了呢,我这可不是在赶你...象我上次和你说的,你也该替自己多想想啦!”他凑近她,象透露着秘密般低声在未央耳边,“连我也不得不说,宋清琰他哪,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可千万别错过了...不然,到时候,你这个‘老姑娘’,可别人羡慕我左拥右抱,大享齐人之福咯!”
珞祺说完大笑,他的心头,仿佛从来没有这么清明过。
未央离开,让自己的心沉静下来,未必不是好事。
“珞祺...”不用开口,未央便明白了珞祺的想法,只是,只要一想到要离开他,陡然而生的浓浓失落便占据了她的心思。
“好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珞祺安慰着,“我已经独占了你近二十年,也该交到另一个人手上了。”
未央睁大眼,抬头看他,目光柔柔的,“那现在,我们就要分开了是吗?”
“恐怕...是了。”珞祺微笑着。
笑容仍旧噙在颊边浅浅的酒窝中,炉火的亮光,打在他浓密细长的睫毛上,形成两排整齐的影子---
他,将同样得失落掩藏的很好。
“珞祺,你要好好的。”未央的话开始有了鼻音,“宫中那些人个个居心叵测,太子一日不死...”
“我会的。”他的大手,抚上她的发顶,轻揉着打断她的话,“如今没有了武功傍身,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就留给他自己去面对吧...
“嗯。”
未央点了点头,重重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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