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宽敞的小径上,还是那个小沙弥,在弯着腰,低着头,认认真真,一下一下的清扫着。
“施主早。”
这些日子以来,似有约定般,珞祺都会从善径经过,然后去给方丈请安。而这个沙弥,即便听不见声响,也会在这个时候回过头,放好手中的扫帚,迎向珞祺的微笑。
“小师父早。”
珞祺同样微微欠身,回以佛礼。
......
弯过藏经阁,他来到了智空方丈的住处。
正欲抬手敲门,屋内却已然响起方丈的声音:“皇子请进。”
是智空方丈亲自来开的门。
房内,经书似已经诵过,整齐的摆放在了矮桌边,木鱼也被收好,放在了香案上。
仿佛,方丈已等候多时。
珞祺没有说出心中的疑问,只轻声道谢:“多谢方丈。”
......
在矮桌边坐定后,珞祺发现,今日,似乎少了两杯已经倒好的茶。
是来得早了,还是晚了?
他没有多想,伸手试了试手边茶壶的温度与重量,给方丈和自己斟好了满满两杯茶。
“方丈请。”
智空见状,微笑,接着开口道:“皇子今日脚步沉重,眉间似有郁结,不知所为何事呢?”
珞祺微讶,不过近日来已让他见怪不怪,“在寺内叨扰已有一段时日,珞祺此番前来,是向方丈您辞行的。”
“缘聚缘散,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左右,皇子不必牵挂于心。”
微笑的眼角眯成一条缝隙,智空方丈的笑容,有着超脱的纯然。
“阿弥陀佛!”
珞祺回以微笑,直截说出来意,“不瞒方丈,珞祺此次是要去寻人。”
“哦?”方丈挑眉。
“早先时候,珞祺曾听慧明师傅提及,方丈精通周易八卦、五行之术,不知,可否恳请方丈师父替珞祺卜上一卦?”
眸光望向智空方丈,尽是恳切之意。
“当然。”方丈抚须,“不知皇子所要寻的,是何人?”
珞祺沉吟片刻。
“一个...很重要的人。”
......
智空方丈没再多问,只站起了身,拿出几枚铜钱,在桌上一字排开来。
天火同人卦...
寻人,则人会回转或有音讯;若为寻物,则必可找到该物。
“依卦象看来,皇子应可找到该人。”
珞祺闻言,脸色眉心依旧拧紧着,“那...能否看出,此人是否安然无恙?”
“可有此人生辰八字?”
“...有。”
珞祺思索片刻,道。
未央的八字,也是珞祺在一次不经意间翻起一个锦盒看到...如今想来,似乎总有些怪异---
当时,翻弄锦盒的他被未央发现后,斥责了一顿,说是那锦盒是母妃留给她,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打开。可,他明明记得,里面,似乎除了写有未央生辰的纸条,并没有其它啊...
莫非...
没再多想,珞祺就着桌上的纸笔,他写了起来。
没有看桌面上的纸,这一次,待铜钱落定其上,方丈脸色微变,“离上兑下,是为火泽睽卦,睽是水火不兼容...”
珞祺的心,随着方丈的话猛地一沉。
“方丈可否再卜一次?”珞祺轻言。
铜钱再次落定。
“坎上艮下,水山蹇卦。”
这一次,方丈没有点明卦象之意。
蹇者,寸步难行...
珞祺按住桌面上的铜钱,缓缓道:“方丈师父...可否再试一次?”
方丈却未恼,依言又卜了一次。
“若人在西北方...地上火下,地火明夷卦。”
除却他们现在所站的方位,其他三方均显凶兆。
这次,不用方丈再多做解释,略通易理的他,也已明了,这是个大凶之卦!
他眼眸蓦地一睁,心下一紧,嘴唇有些泛白,“不知...方丈大人可有破解之术?”
“乾、兑生坎,坎生震、巽,震、巽生离,离生坤、艮,坤、艮生乾、兑。乾、兑克震、巽,震、巽克坤、艮,坤、艮克坎,坎克离,离克乾、兑...”方丈默念着什么,“而且,坎旺于冬,衰于春...”
拿起桌上的那张纸,方丈默念着。
掐指一算,幸好。
“皇子不必过于忧虑,此人本命属水,而水能克土克火...”
听到这里,珞祺的心终于放下了些,但方丈的神色倒是凝重未减。
“若老衲推测的没错,此人身边当还有个本名属土之人,土本克水,土受克则水生,这土性之人,恐怕...”
“恐怕怎样?”
“水土水土,相生相克,却相济相容,这两人最后终究会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方丈终道。
言罢,方丈又道:“若皇子不介意的话,可否让老衲为你卜上一卦?”
“甚好。”
这一次,没有用桌上的铜钱,方丈只稍微掐指一算,“《易经》中《坤卦》有云,初六,履霜,坚冰至。如此看来...皇子在寻人之时,还要历经一番波折...”
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阴气盛极,与阳气相战郊外,天地混杂,乾坤莫辨...
后面的话,方丈没有继续说出口,只以他一双睿智的眼看着珞祺。
珞祺笑了,“以人为人,以己为己,以人为己,以己推人。方丈的教诲,珞祺铭记在心,不会忘记。”
双手合十,珞祺屈身,行以大礼。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一次方丈虽然没有露出平日的笑容,但脸上的每一个展开的纹路似乎都在说明着他的欣慰之意。
“真性实智,方得圆满...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事不宜迟,珞祺也不多做打扰,在此拜别方丈了。”
“恕不远送。”
“方丈师父请留步。”
......
回过身,方丈的视线又落在了写着未央生辰八字的纸上。
这个八字,似乎很是熟悉。
拿起来再一端详,“壬子年七月十五日子时出生,命中带煞,若不除去,周围之人,恐有血光之灾...”
十几年前,这个命,曾经在一次云游之时,遇到一个师太,身边带着一个小女孩...
只是当时他没有点破的是......
她还是回到了她该回到的地方啊...
也罢也罢...
智空方丈摇了摇头,再次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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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黑的夜色中,孟成显跟在珞昕身后,悄悄进了门。
这虽然不是他第一次来到福宁宫,但二皇子珞昕的寝宫,他却是第一次见,环顾着周围陌生的尊贵摆设,不由地生出许多自豪感。
这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眼前的这个人...
而这个人的身上,流的是他孟成显的血液啊!
或许不久之后,自己,也会是这一切的支配者,整个大殷皇宫的主人...
哈哈哈哈---
殷霁,你等着看好了...
“孟王爷,请。”
珞昕给孟王爷和自己满满斟好一杯酒,拿起筷子朝桌上的佳肴伸去。
眼角的余光瞟了他一眼,瞬间便看透了他的心思。
“好好好...”
孟成显笑着,拿起酒杯便一饮而尽。
对于珞昕,孟王爷显然不以为意,因为,这并不影响什么。
“明晚的一切,可都安排好了?”
“皇子放心,一切都打点妥当了。”
酒过三巡,孟王爷的嘴角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孟王爷慢慢的摊开来,手指着其中一个方向,开口。
“明晚,皇上会坐在这里,一百尺之外,是文武百官的宴席之处,我已经找了一部分兵力假扮乐坊的人混入其中;周围的侍卫,是张尚书精心挑选的五百侍卫;另外,紫宸殿的周围,也会有我将近两千的人马,任谁也插翅难飞!到时候...谅他也不敢怎么样...不过,若他不识时务的话,我便...”
孟王爷似乎想到了明晚的某些场面,眼中凶狠的光芒一闪而过。
“你打算...?”
珞昕不动声色,问道。
他的话一问出,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而屋外,一个人影也倒吸一口凉气!
......
“这个,相信皇子聪明智慧,定比我明了的多啊!”
孟王爷朗声笑道,斜眼看了二皇子一眼,又喝了一杯酒,便不再言语,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珞昕稍稍别过头,不让自己眼中的情绪显露。
眼前这个人,也只是一颗棋子...
他这么告诉自己。
至于父皇...
他敛下眼睑,不想让自己有多想的机会。
一切都在明天了...
没再接他的话,珞昕换了个话题,开口:“张尚书那边...”
对于张重良这个人,珞昕似乎总有些不放心。
孟王爷再次大口喝下满满一杯酒,脖根开始呈现出红色,看来,已有明显的醉意了。
“放心好了!明晚宴请的百官,除了些不碍事的老顽固之外,即便不是投诚于我们这边,也无一不忌惮于我孟王爷的威名啊!哈哈哈哈...”
得意之余,转而道:“放心好了,我的就是你的,我孟成显今日所有的一切,不给你,要给谁呢?你可是...”
猛地收住口,孟王爷敏感得察觉到了珞昕的不悦,嘴角变得僵硬,有些嗫诺道:“谁不知道,二皇子可是众人心中最佳的太子人选,明日,皇上的圣旨就要公告天下了!”
珞昕沉默,举起酒杯。
孟王爷迎上,“马到成功!”
两个酒杯,在冰冷的空气中发出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