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系着一件滚银边的黑色大披风,衬得他英挺的脸庞更为神采奕奕,沿路走来,微风吹得披风翩然飘扬,虽然已届不惑之年,那浑然天成的尊贵气势仍让人看傻了眼。
一见来人,一个公公赶紧迎上,取下披风,端来火盆,待皇上坐定。“皇上爷—---您总算是回来了!这是赏梅阁下人送来的书信,这人还在外头候着呢!”
皇上此次微服出巡,收获颇丰,接过书信的他,整个人都兴致高昂。“哈哈—果然与朕心有灵犀,朕正准备去赏梅阁呢,想必,深夜赏雪赏梅自是别有一番风情吧。”
这一语双关的话,直让旁边的宫女们红了脸。但,这皇上的脸色待到看完信时早已风云变色。
“皇上,
想必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臣妾已经再也不能陪您一起在赏梅阁看雪景了。
曾有高人算出,臣妾近日必有一劫。天命难违,臣妾自当应命而去。
入宫这些年,皇上的宠爱,对臣妾来说,已经足够,甚至太多。如果重来一次,即便折寿三十年,臣妾亦无悔与皇上相遇。
素闻娴妃娘娘对子女照顾有加,若蒙娴妃不弃,还请皇上做主,将祺儿过继到她膝下受教吧。
还有一事,臣妾自作主张于城外水云庵收了一名义女,近日已带入赏梅阁,还望皇上能留她在祺儿身边多加照顾。
皇上切莫要追究此事,因为你我都知,抽丝剥茧,所伤害的,定是皇上身边的人,无论是谁,结果定非你我所乐见。
请一定应允臣妾的请求。
最后,唯愿皇上能善待我们唯一的儿子,祺儿。梅,绝笔”“砰--”的一声,只见皇上把那张信纸揪在一起,一把拍在了案桌上。
“来人哪!”
“皇上您有何吩咐?”
“赏梅阁的人呢?”
“回---回---皇上话,”虽不知为何,另一个公公察觉到皇上的怒气,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方才有人来报六皇子心疾发作,奶娘先行回去了。”
“摆架赏梅阁--------”
“喳—”---------------------------------------------------------------------
天色已晚,赏梅阁的下人们都早已歇息,殷霁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径自来到了梅妃的寝宫前。
一脚蹬开房门,殷霁便发现了奶娘怀中,早已断气的梅妃。一把抱过她,大吼了一声:“梅妃!”声音已有些嘶哑。
之后,便再没了言语。
良久,殷霁“奶娘啊—”强压住心头的怒气,抬头望着上方,“你跟着梅妃,有几年了?”
“回皇上话,奴婢自从六皇子出世就已经跟着娘娘了,到如今,有九年了。”
“今夜之事,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奴婢不知。”
看了奶娘一眼,没再多说什么,殷霁长袖一挥,把人交还给奶娘,打算先去探望六皇子。
走入内庭,打开卧室的房门,殷霁发现珞祺的床榻旁躺着一个人。虽未出声询问,但他直觉---这个人,便是梅妃信中提及的义女---未央。
这时,未央也感觉到视线,回头。
瞬即地,只见她双膝及地,“未央叩见皇上。”说完,便把头低下。
她的声音很轻,怕是吵到了床上之人。
虽然轻,却吐字清晰。落入殷霁耳中,心底暗自有些惊讶,“你因何得知我便是当今皇上?你可知,此事如若出错,可是杀头之罪?”
“恕未央斗胆猜测,听闻皇上今夜回宫,此其一;您的靴子上还沾有些许泥土,定是刚从宫外回来,此其二;而现在已经三更天了,还能来看六皇子的,恐怕...也只有皇上您了。”不卑不亢,未央沉着以对。
屋内安静了片刻,“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抬起头来回话吧。”
未央听命抬头,虽然打扮极尽朴素,但一种润玉般白皙的晶莹肌肤,形同新月般的弯眉、以及灿亮如星的水眸,让人一眼便能看出,将来必定是个倾城的美人胚子。
殷霁似乎明白了梅妃为何要收这么一个义女了。
“听梅妃说,你---叫未央?“
未央直了直身子,恭敬但简短的答道,“回皇上,是的。”
“没想到,你进宫没几天,礼节倒是学得有模有样,今年多大了?”
“十一”
“念过书?”虽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全赖梅妃娘娘费心教导。”
皇上轻叹,有些惋惜。“可惜了,如此良材,竟是个女子。”
“恕未央斗胆,女子,与良材之间,只能居其一么?”
殷霁一声大笑,多少缓解了些梅妃之死带来的烦闷,“也罢,从今往后,朕特许你以后就跟着珞祺一起出听夫子授课吧。不过,朕也有个要求,未免张扬,你还是做男子打扮好些。”
“好。”
“现在我问你,今晚梅妃娘娘的事,你是否知情?朕一定要彻查这件事,不能让梅妃枉死!”
“义母娘娘临终所托,还望皇上莫要继续追究,赏梅阁上下感激不尽。”
殷霁发现,说这番话的时候,未央根本就不像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孩子。
盯着未央清澈且坚定的眸子,他似乎松了口气。
“来人哪!传令下去,昭告天下----梅妃娘娘心疾发作,不治去世,以贵妃之礼厚葬...”窗外,雪花漫天飞舞。---------------------------------------------------------------------
七七四十九天后------经纶堂,位于承乾宫的东侧,是宫廷太傅给皇子和极少数王孙公子们讲学的地方。一名少年坐在角落。她是未央,女扮男装的未央。今日的她,为了不引人注目,刻意从御医处借了些药膏涂抹于脸上,遮住了原本白皙的皮肤。
她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动作细微轻缓,气质普通,普通到仿佛不存在,在成群高谈阔论的公子之中,她似是要和墙角融为一体。
目光直直的望着前方,似乎没有人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如果稍加注意,便会知,她只是一直追随着六皇子-----珞祺的方向。休息时候,大家聚集在一起,侃侃而谈,想来她无意加入,只是伏在案上非常认真地看著自己的书册。
“这不是我们的六皇子吗?怎么也来听夫子授课了?”一锦衣玉袍少年带著几个跟班欺近珞祺,不怀好意地拉长了声嚷叫着,带着奇怪的腔调。
此人,是娴妃娘娘府中向来行事飞扬跋扈的三皇子---珞敏。在上课的时候欺负这个永远闷不吭声的六皇子,是他的一贯爱好。
“今天老师讲的可是兵法,就你...怕是还未上战场,便要宣太医了吧。”说完,还不怀好意的大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后面的人也跟着起哄起来,“三皇子,我听父亲大人说,这六皇子以后可是你嫡亲的皇弟,往后可要烦劳您多多照顾了呢!”
眉头轻轻皱起,珞祺恍若未闻,只是将书本向右移开避掉黑影,继续埋头看
得目不转睛。
“珞--祺---!”珞敏见状,气喊,仍不得应,可激怒了他,“本皇子在叫你!听到没有?!”索性一把抢下他的书,逼他正视。
他三皇子何等高贵!这已无母妃依靠的珞祺竟这般旁若无人地对待他!
珞祺总算抬首,但未等到他开口,便有一个人影冲上前拽住了他刚抢下来的书。
是早已在旁按捺许久的未央。“把书还给六皇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显然不在珞敏的计算内,只见他挑了挑眉,喝道,“你是谁,哪个府上的小鬼?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启禀三皇子,‘我’君未央,从今以后,是皇上亲口御赐的六皇子的随侍兼陪读。”一字一句地说完,还挑衅般的看着珞敏。
备受三千宠爱的三皇子何曾受过这番待遇?但碍于‘御赐’二字,少爷脾气不好一时发作。气急的他把手中的纸扇一收,反而笑道,“陪读?好大的排场!”
“三皇子,”后面有一个公子站上前来,附在珞敏耳边嘀咕了几句。
听毕,珞敏的笑声更大了,“随侍?哈哈---恐怕,这一随侍,要伺候到床上去了吧!不过我想,就你这等姿色,即便是‘女’大十八变,也变不出什么花样了吧---哈哈哈”
旁人也附和着大笑着,随之而来的,是一些并不避讳的‘窃窃私语’声。
未央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毕竟,她刚刚要阻止珞敏欺负六皇子的目的早已达到,不是吗?“你们够了吗!”
“你们够了吗!”
两句低喝,异口同声,却从不同的方向传来。
“是二皇子!”
“二皇子!”
“二皇子!”
一群人在见到一旁的人时,均噤声不语了。
传闻,这身为皇后独子的二皇子珞昕,平素孤僻,不喜与人来往。此番出声,令众人惊诧不已。毕竟,在这深宫之中,平日所见,比这个更嚣张甚至残忍的场面比比皆是,而他都选择视而不见了。可如今----
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性情乖张、不可捉摸。
大家如是猜测着。须臾,夫子进门,大家都坐回了各自的位子,安安静静的继续上课。仿佛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
而大家似乎也忘了去追究,这另外一声的主人。
它,竟是一直未曾开口的六皇子----珞祺。那日,回到赏梅阁,珞祺只说了一句话:“未央,我定不再让你受人欺负。”
“傻孩子!”未央揉了揉他的脑袋,暖暖的笑了,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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