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就近照顾拓跋朗,他被安置在前殿的一间书房中,比不上原来后院厢房的雍容,却多了几分清静的书香,这一点,也正对了宋清琰的兴味。
平日闲暇之余,阅览群书,品着壶中热茶,即便不若大殷的香茗,倒也能自得其乐。
他踱着步子来到书桌前,摊开面前的宣纸,将手中的毛笔蘸了点墨,立在了纸上。
停了许久,这第一笔,仍是没能下笔成形。
原本,他便不知道是要写些什么。
不经意的,一阵风吹了进来,桌上纸张被吹得哗哗作响,险些就要翻开纸镇下了桌去。宋清琰一个眼明手快,赶紧压了下来。
目光跟着来到窗口,突然发现,一只鸽子停留在了他的窗前,细细的爪子正在窗棱上徘徊。
“吉儿!”
他的眼前一亮。
那信鸽吉儿仿佛也感染到他的喜悦,目光晶亮的拍打着翅膀。
赶紧上了前,轻声把木窗阖上,将吉儿护在手心,再慢慢取下了爪下的纸绢。
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宋清琰的脸庞霎时变得紧绷,原本有些欣喜的神情明显定住在那。就连吉儿就感染到主人的心绪变化,脑袋一偏,昂起首,眸光微弱,盛满担忧。
“吉儿,别担心。”见状,宋清琰扯唇一笑,温热的手抚上吉儿头顶上软软的茸毛,轻问:“他们...定会逢凶化吉,你说,是吗?”
仿佛听得懂人话,那信鸽居然眨了眨眼。
“我的好吉儿!”吉儿头顶上的手动了动,身上的几处被轻点着,上方传来的嗓音依旧温润。
听见了主人的赞扬,吉儿张开翅膀,扑腾着。
“再帮我带个信,你就别回来了。”
突然,它听见主人说。
惊恐的抬起头,眼中晶亮的目光不再。
为什么?
“呵,这里不安全的。待在那,你会受到更好的照料。”宋清琰的话解答着吉儿的疑惑。
说是自己小人之心也好,自私也罢,身在突厥,若真想孑然一身,最好是什么人都不要深交,什么事,都不要知道。
有些事,即便是知道了,也最好是当作不知道。
吉儿的翅膀扑腾的越来越厉害,完全失了方才的频率,开始在宋清琰的身边盘旋,逡巡,最后,停留在他的肩上,用它并不锋利的小嘴,不停的轻啄着。
没有把它抓下,宋清琰的目光停在不远处,木架上的檀香正袅袅散开。
“真正xi...心忧了一个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吉儿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动作。因为---
它不懂。
“倘若真是那样,即便只能品尝个中滋味,即便不被他...们知晓,心中,也是欢喜的。”
吉儿听见他如是回答自己,依旧茫然的神情望去---
主人那双眼睛,如玉,如水般。
......
“好了。”
不知不觉间,吉儿的脚上已被缚上一个小小竹筒。
扯了扯左翼的羽毛,再拍了拍它小小的身子,“吉儿,辛苦你了。”
一会儿仍不见有什么动静,宋清琰低下头来查看,才发现,不知何时,吉儿的眼中竟蓄满了泪水...
轻叹了口气,终是不忍心,“该出发了,吉儿。若那边真的出了什么事,且需要我的话,你再回来。”
打开了窗,吉儿振翅的身影在黑夜中渐渐成一个小小圆点...
“希望,还是不要了。”
宋清琰看着,许久之后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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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过了矮墙,接着就是不停的飞奔。
急剧倒退的景物让珞祺眼花,风啸声充斥在耳旁,大树的细枝利叶刮得他生疼,但最令他恐惧的,却是怀中逐渐软下的身躯,还有滴滴热烫的鲜血。
道路崎岖不平,碎石密布,一个不慎,摔倒在了地上,很快,他又再度站了起来,他连要往哪个方向都弄不清楚,脚下的杂草被踩得窸窣作声,背着未央的他,每一步都是那么困难。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强风突然刮过,珞祺只觉得好像走出了树林,突然,脚下一滑,滚下了一个斜坡!
碎石子跟着跌落,根本没时间惊呼,两人就这么直直地躺在了泥地上。
从来不曾如此用力,珞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身上多处关节都被撞伤了,不过,没多休息,他一个翻身来到未央身旁。
然后,他发现,昏迷的未央悠悠转醒。
“要下雨了...咱们先找个地方躲雨。”才一说话,未央便感觉到背后传来一阵阵热辣辣的疼。
幸好,打量了四周,虽然黑漆漆的一片,但隐约可见不远处似乎有个山洞。
......
勉强站起身,在她的坚持下,只稍微问珞祺借了些力,两人终于来到了方才视线内所见的山洞。
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未央跌靠在石壁上,闭上了眼。
突然,一阵闪电划亮夜空,珞祺的视野变得清明,他清楚地看到了未央被雨水、血渍交错湿透的衣衫。
雷声,也开始轰隆隆的响着。
“未央!醒醒!”
未央没有动静。
“未央!”珞祺的声音变得焦急,望了望四下,空荡荡的,一种恐惧袭上心头---
他急了,上前拍着未央的面颊,“未央!你醒醒,醒醒!”
仿佛感应到了他的迫切,未央睁开了眼睛,看着他,漾开一个笑容,“珞祺,你别慌,只是背上的一点小伤,死不了人!”
“可恶!”珞祺第一次失控低吼,迅速在她的身上点了几下,“你别说话,我现在暂时封住你的穴道,等你好些,我再回驿站把行李取来再说。”
未央抬手,阻止了他,“那些黑衣人,不知道有没有追来...”
随着又一记响雷,山洞外的雨,开始下了,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碎杂的脚步声从洞口不远处踩水响起,未央一惊,下意识的把珞祺往自己身侧一袋,却不小心碰触到伤口,额间开始冒汗。
对于突如其来的变化,珞祺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引起了洞外来人的注意。
“该死的,血迹都被雨水冲走了,今天恐怕是找不到了。”只听见其中一人道。
“嘶---”那人显然也受了不轻的伤。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比方才低沉些的声音混着雨声传入洞内,语调十分不甘不愿,“走吧。”
......
终于,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这几个人,恐怕还会出现,你还是明早探明了状况再去安全些,你的武功...我不放心。”方才的声音,未央不免担心是声东击西之计,赶紧说。
“我...”珞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懊恼自己当初的身体,“不行,我非去不可。”
说着,便起了身。
知道是劝他不住了,未央全身无力,轻叹了口气,“多加小心。”
说完,又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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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祺整夜未眠。
所幸,那些黑衣人看来是真的死的死,重伤的重伤,他在没有惊动驿站掌柜的情况下,留下字条,取了两人的包袱,便离开了。
另外,用原本的订金换了一辆较破的马车,为了不引人注意,待摸清了地形后,他将它停在了离山洞有些距离的山脚。
打点好这些,飞奔回山洞,看到熟睡的未央,珞祺心中的大石稍稍放下了些。
将她轻挪了个位置,珞祺探视着她的伤口。
或许是当时下意识躲闪的缘故,伤口有些偏,在靠近肩胛骨的位置。一把把那衣物上划开的口子撕得更大,然后撕下自己的裤管做布巾,将周围模糊的血迹擦了去,珞祺终于将这伤口看了个真切---
他倒吸一口凉气。
伤口很深,就连,里面的骨头都未能幸免,足见黑衣人当时的力道。
赶紧从一旁的包袱内取出装好金创药的小瓷瓶,珞祺旋开瓶塞,慢慢的将药洒在伤口上。
上完药,珞祺注意到未央身上的衣物被血迹浸地湿透---
于是,他摊开包袱,拿出未央的换洗衣物...
虽然只是区区一件外衣,但,珞祺那欲往前伸出的手,却始终有些徘徊不定。
雨水冲掉了未央脸上最后的药泥,脑后绑缚的发丝也因为不知何时松了开来,散落着贴在石壁上,细致的肌肤,小巧的鼻梁,棱角分明但仍旧优美的薄唇...
这样的未央,珞祺竟然也是第一次见到。或者说,在他很小的时候才见过,如今,一恍,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
记忆的片断不停的在眼前划过...
还有,原以为印象中已经模糊的母妃,蓦然间,也变得清晰起来...
渐渐的,两人的影像竟开始交错,重叠...
终于,他的手,停在了未央衣带上。
......
“我自己来。”未央虚弱的声音突然在他的头顶上方响起,划破洞内的寂静。
珞祺一惊。
“我自己来,”未央重复了一遍,“珞祺。”
对上未央无需更多言语的眼神,珞祺默默的点了点头,拳头松开,又握住了。
然后,站起身,走了开,去了洞口。
留在原地的未央,缓缓地吐纳,凝神调整混乱的气息,默念心法,调息内伤。
过了好久,晕眩感总算有点减轻,艰难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未央拿来了珞祺准备好的衣物。
她不禁一愣---
虽然朴素,但,复杂的袖扣,滚边的领口...
这...
明明是件姑娘的衣服,不是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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