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人已然进入大殷境内!
烽烟莽莽,令无瑕天幕产生曲折的破裂。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内,长达百里的海岸线几乎被突厥的船只包围,那庞大聚集的阵势,步步逼近的压迫,慑人意志!
远处火炮炸响,隆隆声不绝于耳。
破晓前才赶至帐营的未央,忙碌完毕,终于安定下来。
尽管敌人即将抵临,挑衅的号角声高昂鸣呜,刺人耳膜,战况正是激烈,她依旧于营帐内平静镇守,对周遭的一切声响充耳不闻。
“君参赞,突厥人已近沿岸!”刘参将急奔而来传报情况。
“很好。”她扬眉,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参...参赞大人...”由于一部分士兵在昨日已跟随将军前往吉祥镇,虽然正在赶来增援的途中,却仍不可解燃眉之急。军营里如今空空荡荡,仅有数十名士兵陪同留守,难免不安。
其中一人问道:“参赞您...您究竟要用什么方法击退突厥士兵?”
过度紧张的氛围令大家头皮发麻,听得远处‘轰’地船炮声响吓得大伙儿心惊胆颤,就怕自己脑袋等会儿也给炸得开花,恐慌中却瞅见未央神色依旧宁静如常,难免让大家心存讶异。
此番定然,果然有大将之风!
即便是强装的镇定,也早已让大家臣服。
未央露出安抚的微笑,开口说道:“突厥人向来以海上作战见长,换句话说,我们在陆地才能拥有优势,所以,首先,必不然在海上同他们硬碰硬。”
“嗯?”众人不解,“可是咱们的船都已经出发迎战了啊!”
那不是完了吗?...
后面的话,大家都聪明的没有说出口。
“我军船只装备本就不良,那些...只是诱饵。只要能将他们引到陆地上来,不管是地势或者环境,都是我军较为熟悉。”
“那、那要如何诱敌?”有人再追问道。
未央沉吟,轻慢细语,道:“很简单,只要我们假装打败,他们必乘胜追击,这就是诱因。”
“可是,突厥士兵绝非未经阵仗之人,恐怕不会轻易上我们的当。”刘参将语带担忧的说道。
“如果他们不上当呢?”同样的,士兵疑惑。
“参将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他们一定会上当。”她双眸闪过精光。
“为何?”士兵们睁大眼。
“因为...有人会在士气旺时鼓噪。”她温文一笑,继续道:“方才,我将先前掳来的那十数名突厥士兵放走,用五十两银子收买了他们。
“呃...可是他们毕竟是敌人。”士兵们皱眉心焦。
敌人,在此关键时刻,可以信任吗?
“现在,如果我给你们五十两黄金,你们会不会出卖自己国家?”未央问道。
“不会!”士兵们的回答异口同声。
“那就对了。”未央语带玄机的回答。
因为,她深信,拓跋朗的手下定非背信弃义之徒。
希望,这个对手,不要让自己失望了才好。
未央微笑的想着。
看来,她已渐渐爱上了这份指挥若定的感觉,这种感觉是过去十多年的岁月中所不曾有的...
“咦?”
对什么?在场的士兵莫不一头雾水。
“用黄金收买你们都不行了,何况我只给那些突厥人五十两银子?”她心平气定,言笑晏晏,淡然自若,“他们若非同你们般不接受卖国,就必定会觉得我小看突厥人的气概而愤怒...然后我将主军力调往岸边埋伏,同时制造出军粮短缺且急需后援的假象,并用银子收买他们。”
此时参将终于恍然大悟,补充道:“另外,参赞一早便命要他们在战时大喊:‘别去!他们还有很多兵力!是假装战败的!’以让我军能拖延时间候援。不过你们想想,他们会这么说吗?”
说完,用颇得意的神色看着下属的士兵们。
士兵呆滞半晌,一击掌,恍然大悟!
“他们不会!因为他们以为咱们军粮不够,所以会要自己军队不顾一切地往前攻!”
未央眼眸眯起,没想到这军营中的士兵钝戟几年,仍然个个是可雕琢的璞玉,看来这将军的功劳可不小。
不过,如果她问出口的话,这些士兵的答案定与她的相反。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微笑道:“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太阳,太阴。我以假敌情让对方以为是真,说出真敌情,对方就以为是假...”
她缓缓的将复杂的计谋完整说明,语调柔和温软。
说完,士兵个个露出钦佩不已的表情,看着未央的眼神中,是万分的尊敬又崇拜。没想到,走了一个让人佩服的宋参赞,却来了个同样厉害的参赞!
原来,南方人虽然看来瘦弱、不够高大,却个个深不可测啊!
在军营大多呆了五年、基本上都无所事事的士兵们第一次有了如此共同的认识。
“参赞!”又有前线军情进来,“突厥船舰触礁,已有半数毁坏!”
“好极。”
一切完全在她预料中。今日为月初,适逢大潮之日,肉眼决计看不到礁石。她看著案头的海防图,“这次,拓跋朗只是牛刀小试,所以来的突厥士兵并不多。他们个个善于泅水,船沉了就只能游上最近的岸,届时,埋伏于陆地上的我军将会把他们一网打尽!”
会赢的,她知道的,一定能赢。
果不其然,不到半个时辰,便听到了帐外士兵的欢呼声。
校尉见未央在众军欢欣鼓舞、兴奋鼓噪之际,昂首望着星空,疑惑问道:“参赞,咱们胜了,您不高兴吗?”
“不,我很高兴。”她回神,微微一笑。
摊开手心,淡淡的汗水痕迹似乎在说着这手心主人方才的辗转心绪。
此刻,只是不知,吉祥那边的人,怎么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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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茂正往自己的营帐赶,却发现迎面而来一个神色慌张的士兵。
“将军!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慢点说,不要着急。”李茂出声安抚着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士兵,由于自己方从后山回来,所以完全不知前方的状况如何。
“将军!帐外聚集了数百的民众,要大闹军营,现今这营中又只剩了五百车兵,那些人个个凶悍,这样僵持下去,我们恐怕要挡不住了...所以,兄弟们让我来请示将军可否...以武力镇压...”说完,这位士兵以询问的眼光看着李茂,毕竟,在边疆几年,这样的阵仗确实是头一次见到,让自己第一次拿起武器,却是要对着自己的同胞,任谁都不忍心。
闻言,李茂眉峰一紧,“切勿胡乱行事!我马上出去!”
“是!”说完,便跟在李茂的身后离开。走出营帐,发现众士兵以长矛横挡在自己胸前,形成一条长阵,正努力阻挡着前面来势汹汹的民众们。
“都是这帮人,还谈什么保卫我们边疆人的安宁,看看,都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一个壮年模样的人在人群前嚷着。
旁边的人也马上跟着附和起来---
“是啊是啊!我们吉祥人一直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什么时候倒了八辈子霉,招来这么场瘟疫啊!”是一个老妇人,声音中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你们这帮人,见死不救,不得好死啊!就是那个人,就是那个人!我的孩子...就是被他害死的!就是他!见死不救...”又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老远处传来,并且,手还指着李茂走来的方向。只是,似乎知道自己的病会传染,她在离人群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就停住了。
李茂认出来了,这个说话的人,就是昨夜自己在山里遇到的妇人。
这位妇人的话,就象个平地响雷,让群情更加激昂。
士兵们也莫可奈何地准备以矛头相向...
眼看,情况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大家都停下!”
李茂的声音不大,却奇迹般,让大家突地安静了下来。
大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怔怔的看着这个不算高大,也不算壮硕有力的男人。
他走向大家自动让出的中央空地,徐徐道:“吉祥的同胞们,请大家稍安勿躁。在下李茂,是戍守北疆的将军,如今,突厥人为了入侵我大殷,选择了吉祥作为第一道屏障,为了造成恐慌与混乱,也带来了大家口中会传染的‘瘟疫’,麻风。这位大婶的孩子,也是因为麻风而死。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在推卸责任,相反,我们深知,正是我们边疆士兵的保护不周,才让这种事情发生,在此,请乡亲们接受李茂深深的歉意。”
没有什么激昂的文字,也不是多慷慨的语调,但李茂那低低的声音,似乎具有神奇的功效,让大家感受到了他心中不亚于吉祥人的那份沉重,进而安静下来。
“当今圣上也十分关心此事,御医也正在赶来吉祥的路上,而且,我们发现在有一种草药,只要大家煎服,不但可以使无病的人不被传染,而且,患病者也可以暂时抑制住病情。这种草药,正好”
说完,他清澈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大家,静静等待着大家的答案。
人群静默了一会,似乎被李茂诚恳地态度感染,不知该怎么往下接口。
“那...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人群中又有一人开口,但态度已不似方才的恶劣。
只见,李茂从人群中走出,伸出双手,扶起远处跌坐在地的那位妇人,---
“就凭...我把大家的性命看得和自己的一样重要。”
“将军!”
“将军!”
看见这一幕的士兵莫不瞪大了双眼,不能相信自己眼前所呈现的事实。
“这样,大家总可以相信了吧?”仍然是淡淡的语调,却有着同它淡淡语调相反的让人深信的力量。
静默,一片静默。
营帐外,仿佛即便是枚绣花针掉进黄土里的声响也能清晰可闻。
...
“孙副将,回营。”众人离开后,收回遥望前方的眼,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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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途中,孙寅几度想开口,却总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一进营帐,倒是李茂先开了口。
“那,将军,我就直说了。”孙寅一向来就是个直肠子的人,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李茂微笑,“你说吧,我一一奉告。”
“御医是真的要来么?这事情,我怎么从未听说?”
“知道什么都瞒不住副将你,不过,虽不中,亦不远矣。我已飞鸽传书回昔梁,最快,应该三日后,会有人带着药物前来。”
“可是,将军,您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孙寅听了李茂的话,安定了些,仍语带焦急,“对了,那药草,又是怎么一回事?”
“昨夜我在不远处的山上发现了这种药草,”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株外形无甚特殊的药草,“方才,我已经下令让士兵们大量采集了,副将不用担心。”说完,他把药草枝叶摘下,放入口中咀嚼,然后,再把中间的茎放入面前的茶杯中,盖上杯盖。
“将军?”对于这样的李茂,孙寅似乎十分陌生,想通过这声呼唤来证实什么。
“坐下来喝杯茶吧,孙副将。”看着孙寅的倦容,李茂体贴的说道。
打开茶杯,茶香扑鼻而来,孙寅凑近闻了闻马上展开笑容,“好茶!”
然后,抿上一口,放下茶杯,说道:“将军这茶中有紫薰吧?这宁神定心的极品,不是扶桑国的特产么?”
“孙副将果然博学多才,这是我一个扶桑的朋友所赠,他曾说‘茶会谓一期一会,主客屡次相见,而今日之相见,一去不返,为一世一度之会,客人离茶室而去,主人亦万事挂念,尽深情关切之意;客人亦思再访之难,而感悟主人趣向及细致之用心,以诚相待,此乃一期一会,主客之间心心相映,以礼相待,即一会集之极也。’...”
埋头欣赏着手中的茶,孙寅应道:“是啊!坐在一起这样喝茶的机会,或许一生只有一次,所以,喝每一杯茶都要抱着感激的心,格外珍惜,因为下一次与你面对面喝茶的,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而你所喝到的茶,也不会是原来的那一杯了!”
说完,他抬头,迎上李茂盛满思绪的双眼,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将军心中,是否在挂念着谁?”
“呵—”李茂没有否认,亦没有承认,只是露出微微的笑容,眉角上扬,“一期一会,一期一会呵...”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