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将军,对于突厥、吐蕃联军一事,您怎么看?”
一同与未央前来寻兵的,还有藏龙营的将军,上官德忠。解决完林同的问题,未央将他邀出,同他并肩行走在雪地里。
上官德忠看了她一眼,当时是他和她一起救下林同的,细心的他自然是发现了林同乍见她时两人的表情,对于这样的诡异,他很难不做其它联想。不过,从她方才走出林同营帐的神情,上官德忠也明白,这其间即便有什么他不得知的问题,也已经被破解了。
数日下来,对于君未央的成见正逐步消减,他思索了一会儿,平心而论道:“突厥、吐蕃联手,目的自是为了早日结束这场战争,因为这两国的共同点便是资源匮乏,若是长久下去,自然讨不了什么便宜。可如今,我军数月的激战下来,耗费甚巨,再加上这八千增兵的加入,我们无疑同番军一样,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即便有他们此次带来的粮草,也支撑不过十日。”
当然,根据皇后和太子当初的谋划,顶多一日,便可解决两方大患,粮草准备不足,也在未央的意料当中。
“如果我军有充足的粮草、檑木、箭弩...呢?”未央天外飞来一问。
上官德忠一愣,斜眼看她,沉声回答:“既是‘如果’,便不是‘事实’,老夫认为,也就没有讨论的必要。”
即便粮草及其他物资此刻从京都出发,以目前的天气状况,没有十天半个月,也到不了北疆。所以对于未央的提议,上官德忠无法赞同。
“你我都心知它不是事实,将军,”未央侧过脸,对着上官德忠,不怒反笑:“所以,我才说‘如果’,用另一种说法吧,就是...如果、让对方这么以为呢...?”
......
上官德忠明白了,他眼前一亮,接下去娓娓道来,“于是,较之于我们的平和,番军有着比我们更大的压力。这样一来,重压之下,他们只能选择破釜沉舟,殊死一战。”
明白上官德忠赞同了自己的建议,未央的笑得更开了,“换句话说,叫...狗急跳墙。”
“不错!只要布局得当,我们便可以来个‘痛打落水狗’!...如今,我们只需派人传出消息说,同这八千兵马随行的,还有足够我们撑上数月的粮草物资即可。”上官德忠大掌一拍,表情甚为得意,“君参赞果然深谋远虑!”
“嗯。”未央点头轻应,并不认为自己能想出这样的计策有什么,接下来便没说话了,只是面露忧思。
“可是,”聊着聊着,上官德忠逐渐也能放得开了,“如果我没估计错误的话,最迟在明晨,不对,现在子时已过,困城被炸,番军一定不肯轻易罢休,最迟今日一早,他们就要攻城了!”
如今他们被风雪困在这几百里外,即便铲开道路,快马加鞭,最快也只能在晌午时分赶到...
他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带着些期待,看着未央:“难道,这其中,又有什么玄机?”
这个自己并不觉得起眼的小参赞,总是会让自己出乎意料的想法,甚至让纵横沙场多年的上官德忠都觉得捉摸不透。
未央闻言腼腆一笑,“上官将军缪赞了!未央哪有什么玄机,只是明知今晚这一行可能的后果是什么,也是非来不可的。”
没有细说始末,但这些,皆是事实,到最后,她只能苦笑一下。
如何破敌...她不是撒豆成兵的仙人,自也需走一步、看一步了。
看着她陷入思索,上官德忠不禁问出自己从来时便存着的疑惑:“既然如此,为何如此劳师动众让老夫也走上一遭?”
留他在营中应敌不是万全之计?还是觉得他上官德忠本就可有可无?抑或者...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十分低沉,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眼睛看似专注地看着前方,让未央仅凭眼角余光瞧不清他说话时的表情。
他这话,或多或少也有些不平之意。想他与皇甫勤会身为殷国不可或缺的两名大将,如今身在北疆,却事事居于人下,而且,在这等关键时刻,六皇子竟然将帅令交给了眼前这小小参赞...即便承认对方有过人之处,亦是郁结难下。
不过,未央听出来了。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望着雨雪方歇的天幕,“上官将军应该也猜出来了吧,林同带来的这八千增兵,本是为了叛变的太子而来...若是劝降不成,有个什么变数,有上官将军在,未央也放心些。”
万一,林同选择了玉石俱焚,牺牲了未央自己,上官德忠也可妥善解决后事,杜绝后患。
“...上官将军,您说是吗?”
的确,这其中奥妙,他也是方才才参了个透彻。不是未央夸大,林同点头应允投诚,其中一部分原因,自然也是因为上官德忠。有了原本是孟王爷心腹的他助阵,而再加上向来皆与之共进退的卧虎营,林同若是聪明的话,便会选择和他们一起投效六皇子。
一直以来,上官德忠都以为这君未央似乎并不把他和皇甫二人放在眼里,看来是他的想法有所偏差。
这人,应该只是性子冷了些而已吧。
“帐外天寒,我已温好了一壶美酒,等会命人给将军送去。”
不知不觉,两人已回到了士兵们驻扎之处,抬头便可见大家在铲雪平地的忙碌身影。
“君参赞也好生歇了吧。”
虽不费一兵一卒,两人却都有种感觉,仿佛,经过了好长一次阵仗。
而如今,终于和平结束。
还有不到三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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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未露面的太阳,升起来了。
北疆城方圆数百里,一片澄澈。到处开是响起积雪融化的细细水流声,金黄的光线照在莹白的雪地上,润出好看的色泽。
雪化了,路开了。
这也意味着,突厥和吐蕃联军的脚步,也更快了。
“想必,突厥人还不知晓这批粮草的消息吧...”清晨,大家整装完毕,通体黑亮的骏马上,未央清嗓对面前之人,“林同!”
“末将在!”
“你率三千增兵,取道吉祥镇外三十里,去郊外假意运送粮草。一旦番军得到消息,便会去途中拦截,到时,一旦殷军破了吉祥,我们便可里应外合,解了吉祥之围...另外五千兵马,立即随我回营。”
昨夜,士兵们通宵将那些为数不多的粮草运了回来。
“回营!”
“回营!”
马蹄阵阵,大家众志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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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晌午刚过,未央一行人还未到营内,就见一士兵骑马奔了过来。
“报告主帅,今晨突厥吐蕃联军正于吉祥镇外西郊百里外宣战,如今皇甫将军和李副将正在前方迎战!”
“战况如何?双方人数多少?”
“虽然昨日在城中损兵不少,但有了吐蕃的援助,番兵今日共有一万五千出战;而我军只有...”
“快说!”未央难得低喝。
“我军只有六千!”那被派回报信的士兵终于启齿,“番军本就占据着吉祥的地利,如今才过一个时辰,我军已损失甚巨。”
“大家听令!”未央倒吸一口凉气,看来拓跋朗是要使出全部的解数,势要赢得今日一战的胜利了。
“全部士兵,全部随我出战。”
“君参赞?...”两方实力的悬殊,让上官德忠的心中也十分忐忑。
“船到前头自然直,”未央对着上官德忠道:“上官将军,我们走吧。”
‘嘶---’
她猛地一拉缰绳,胯下的战马跟着蹬开前脚,大声嘶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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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未央赶到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瞪圆了双目---
一望无际的城郊,马下四处是士兵的尸体,殷军的、当然还有突厥、吐蕃士兵的。
鲜红的血水染红了雪地,也肆意溅开在众士兵的衣物、兵器和胯下的马匹身上。
马上的未央长枪一挥,停在腰际,待看见突厥、吐蕃两军的队列时,沉下了面色---
‘兵法八阵’!
只见拓跋朗居在众士兵当中,四面各布一队正兵,正兵只见再派出四队机动作战的骑兵,构成八阵。八阵散布成八,复而为一,分合变化,又可组成六十四阵...
连兵法八阵都用上了,看来拓跋朗这次是下足了狠心,决议要战出个结果不可了。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阵发依旧,没有半点散乱。
经过昨夜一叙,上官德忠同未央也多了些默契。他自然是明白了她口中自言自语的话,这‘八阵’是从易经从幻化而来,其阵法变化莫测,是行军作战之将士的法典。可又由于其奥秘艰深,至少仍只有甚少人使用。
就连上官德忠自己,也只能说弄懂了其中九牛一毛。看来,这突厥王爷拓跋朗,实在不可小觑。
他们背后跟来的将士正欲冲上前,却被未央抬手阻止。
“眼前这可是锥形阵中的鱼鳞阵?”
大将位于阵形中后,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结,分作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按梯次配置,前端微凸,集中兵力对敌阵中央发起猛攻,常于己方优势时使用。
数百尺外,未央眯起眼,凝神望着前方,轻点了点头。
“不对!又变了!”
未央转而惊呼,不过瞬即就沉静了下来,“锋矢阵,换汤不换药。”
所谓锋矢阵,较之鱼鳞阵,大将及主要兵力位置不变,只是阵形稍稍有所差异,其前锋张开呈箭头形状,可以抵挡来自敌军两翼的压力,是以防御性较之鱼鳞阵更好,同时进攻性则稍差。
上官德忠回想着自己平生所学,道:“这锥形阵,将最精锐的车兵放在前沿作冲击,是绝佳的进攻阵形。不过,大家并不常采用,因为...此阵一出,必定见血,过于残忍。”
“不过,锥形阵却有一个共同之处...”未央的眼已经眯得快看不见,只见她的嘴角扬起,仿佛有了什么主意,迎上上官德忠的目光,她解开谜底---
“它们的弱点,都在尾侧。”
“可是...弱点太过隐蔽,我们几乎难以下手。”
“且随我来。”
她仰起头,大力夹着马背,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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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未央、上官德忠等人的适时出现,让这混乱不堪的战场突然恢复了片刻的平静。
看见未央终于出现在这里,拓跋朗并没有大家意料中的怒气,反而笑道:“我还怕你不来了呢!”
若是这样轻易赢了,他也不会开心。
“拓跋朗,你不会太残忍了吗?”未央冷眼看他,并不理会他话中的深层含义。
这样的厮杀,最终,只会落下个‘屠戮’的结果。
“噢?”仿佛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拓跋朗笑出声音,“昨日才用火药炸死我突厥整整两千精兵的你,似乎不应该这么责难吧?”
未央顿时一结,不想去解释这是自己为保卫大殷所做,或者去谴责拓跋朗为达目的,即便是将他们突厥士兵的性命亦视如草芥的行为,只冷冷道:“明知不可为,强要为之,拓跋朗,你可知,这带来的后果会是如何?”
她沉下声音,目光隔着数以万计的士兵望向他,“堂堂大殷,不是你一个小小突厥可以拿下的。即便你今日赢了我,你也踏不过大殷数万精兵。还是说,你的目的,只是为了赢我?那我...”
听见熟悉的话语从第二个人口中说出,他下意识的反应,便是愤怒、愤怒。
“笑话!”他冷嗤一声,迅速打断她的话,一口否认,道:“敢问你口中所谓的‘数万精兵’在哪?不要小看了我突厥的能耐!”
未央劝说无果,轻叹一声,似有些无奈道:“那我问你,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你可有想过,一旦你占下大殷,你要怎么安抚战乱后的百姓?百废待兴之下,你要行何国策,治国平天下?...”
“够了!”
没有因拓跋朗的厉喝而停止,未央继续着:“即便你可以,那也不会是现在。而如今战事持久,没有了粮草的联军,也迟早是强弩之末...”
这一长串的话,并不响亮,却透过阵阵回音,如狂风般灌入拓跋朗的耳朵。只见他摇了摇头,大手一挥,另一手将长剑大力拍打战马的马腹---
“所以,我今天就要以这一万五千兵马,降了你这北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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