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奴才前去引开她们的注意，皇子您自可从南侧窗外跃入。”
“好。”珞祺远远地看着房内的灯火，思绪复杂，转过头，向慧明交待道：“你在这里守着。”
“是。”
......
双足轻轻一点地，珞祺终于来到殷霁的房内。
“父皇。”他看着床上之人，忍不住远远的唤了一声。
屋内十分寂静，只听见轻风吹过的声音，许是窗户关得并不严实之故。床头的烛火摇曳着，忽明忽暗的，叫人心惊。
渐渐的，走得近了，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感觉更是让珞祺心如擂鼓，终于，到了床沿，他定住了，再喊了声，“父皇。”
声音，有些嘶哑。
才不过短短数月，殷霁明显苍老了许多，脸上的光芒不再，换而代之的，是久病后的苍白与蜡黄。
皱纹，仿佛在一夕间爬上他的嘴角、眼角、眉角，夹杂着说不出的凄清。
发间，也渐渐染上了风霜。
枕下，几丝脱落的白发，在珞祺眼前，将他的眼睛刺的生疼，生疼。
他轻轻捡起，眼眶蒙上湿润。
......
“祺儿，你回来了。”仿佛感应到什么，殷霁缓缓地睁开了眼。
“是的，父皇，儿臣不孝。”
珞祺一见，扑通一声，立刻双膝跪地道。不知道是否没控制住力道，跌在地面上，床榻上的殷霁几乎听见了骨头碰撞的声音。
忽然，殷霁笑了，虽然很轻。
“无论如何，儿臣一定找来天下名医为父皇医治，父皇，您一定会好起来的。”珞祺说着，像立下重重的誓言。
闻言，床上的殷霁不置可否，只问：“找到未央了？”
“未央？...”他闻言一愣。
好一会，珞祺才点了点头。
“嗯。”
没有注意到珞祺脸上一闪而过的神色，才说了些话，殷霁就感到浓重的倦意袭来，闭上眼，他继续说着：“祺儿，现在我问你一句话，你考虑清楚再回答朕。”
“父皇您尽管开口。”
“这个皇位，你还是不愿意要吗？”
“啊？我...”珞祺哽住，若是以前，他一定会说，皇宫之中有个更加比他合适的人选，可如今...
摆在面前的事实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末了，他只能转而说道：“父皇，如今还是您的龙体要紧。只是简单的风寒，一定很快就会很好的。”
“朕一直认为，珞昕这孩子，和他母后一样，虽有足够的野心，但做事阴狠毒辣，不择手段，这也是朕迟迟不愿意立他为太子的原因。”殷霁深吸一口气，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而你，虽不乏济世之才，却心地过于纯良，且无心于此...朕一直在等，等你...”
“父皇，我...”珞祺想说什么，却见殷霁轻摆了摆手阻止了他。
“这些天，朕也想了许多，珞昕这孩子，走到这一步，也是朕的错。事到如今，朕这条命，就当是赔给他了...”殷霁的声音越来越小，气息也越来越弱，“祺儿，若他有意悔改，你就帮帮他吧。”
珞祺睁大双目，他完全没有料到父皇会说出这么一段话来，自从得知真相，他无时不处在煎熬之中，唯恐父皇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完全没有料到，父皇他，竟如此清明、通透。
“但是，”殷霁又开口了，“倘若，他执意不改，一意孤行的话...你也千万勿需顾念太多，该下狠心时也切莫犹豫...否则，我大殷基业将毁于一旦。祺儿，你...”
殷霁的话语忽然顿了住，因为---
腹腔中隐忍许久的血腥终于冲破喉间，宣泄而出！
霎时，四处都染上了鲜艳的红色。
珞祺一惊，上前抱住床上的人，“父皇！”
“你...明白了吗？”像是浑然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殷霁仍旧坚持问着。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而你，想做什么，朕...也不会拦你了...未央她，是个好...孩子，朕看着她长大，心中其实是欢喜的...”
本想再说什么，话到了嘴边，珞祺终是不忍，敛下眼，说道：“父皇您别说了，您好好休息，儿臣过几日再来探你。”
“朕的身子，自己清楚...祺儿，你过来。”
珞祺动了动僵硬的身子，侧过头，将耳朵贴近---
“......”
殷霁对着珞祺耳语了一番，终于闭上了眼。
“父皇！”见状，珞祺心中如坠大石，赶紧将手放在他的鼻前。
幸好，父皇只是太累，合眼休息了。
反应过来，珞祺发现，自己的双手，是冰凉的。
一会儿后，他拉上蒙面黑巾，从方才的窗户跃出，同张公公和慧明会合。
------------------------------------------------------------------------------------------------------------------------
等在原地的张良，正来来回回，焦急地踱着步子。一见到珞祺出现，他便和慧明赶紧迎了上前。
慧明见了他，赶紧上前道：“皇子，此地不宜久留。”
若他没听错的话，有一阵阵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只是辨不清楚方向。看了张良一眼，他仍旧不动声色。
“奴才这就带皇子出去。”
“不必了，张良，你留着。”珞祺吩咐，“父皇刚才晕了过去。”
张良一听，脸色一变，赶紧道：“奴才这就去看看。”
“慧明，我们走。”珞祺沉声道。
见慧明没有反应，他再唤了一声：“慧明？”
多年下来，慧明已经练就了较强的夜视功力，前方隐约而来的光线让他眯起了眼...一番凝神静听之后，他更加确认了脚步声的方向。
顿时，他心下有了决定，“皇子你先走，慧明随后。”
从他闪烁的眼神间，珞祺已隐约感觉到了事情突如其来的变化，权衡了一番目前的形势，他低声道---
“好。”
------------------------------------------------------------------------------------------------------------------------
“哪里来的反贼，竟敢夜袭承乾宫？！”
一个朗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回荡声声。
一眨眼的工夫，几个人影顷刻出现。
“给本宫拿下这些刺客！”
只听见珞昕的身影最先落定，开口道。
终于，所有的来人都各就各位。
为首的，是着一身紫袍的太子殷珞昕，他的身后，自然少不了随侍林同。接下来，待走得近了，珞祺才看了个真切，才知道他们分别是皇宫禁卫军新晋统领罗晟和刑部侍郎李忠大人。
而他们三人四周，也不知何时被一群弓箭手包围了起来。
同慧明悄然交换了一个眼神，珞祺二人心中都有个不好的猜测。
“来人哪！”不让他们有任何企图逃跑的机会，珞昕迅速下令。
“卑职在。”罗晟上前跪倒在地。
“通通给本宫拿下。”
“是！”
“慢着！”珞祺厉声喝止。
被珞祺凌厉的眼神一看，正欲拔刀的罗晟竟然顿时住了手。
换来的，是太子恶狠狠地一瞪。
“怎么？你们还有话说？”以为太子是在和自己说话，罗晟猛地一抬头，却发现他的眼光却是直视着黑衣人的方向---
“你，打算如何？”黑色面巾下，珞祺挺直了身，对上了珞昕没有任何情绪的眼。
而珞昕，自然也接收到了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情绪，这种情绪，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人身上感受到。
恨？
哈哈，还真是新鲜。
珞昕眼中精光一闪，“李大人---”
“下官在。”
“今日正好你在，本宫问你，对于意图谋害当今圣上的刺客，该如何处置？”
“理当处斩。”虽直觉当前的状况有些诡异，但李忠直觉回答。
“好，你还有什么话说？”再次对上黑衣人，珞昕凛然。
“你，真要如此？”珞祺望着他，想看出些什么。
两人眼中，是只有彼此才懂的讯息。
珞昕心中一怔，下意识地，稍稍撇过了眼，看着地上的人，喝道：“废话少说，罗晟，快将刺客拿下！”
“是。”
珞祺紧绷的身躯，散开了，体内，似乎有种酸麻渗透到四肢百骸。
慧明一个眼神领会，迅速靠在了珞祺身边，低声道：“皇子，我掩护你。”
“一个都不准跑。”察觉慧明的意图，珞昕喝令。
周围的弓箭手，听令将手中的弓拉满，个个蓄势待发。
谁都可以闻见空气中紧张的气息，明明有微风吹过，大家却诡异的感觉到额际开始泛出豆大的汗珠。
“全都给我住手。”
吐出这句话后，站立在中央的珞祺缓缓拉下了蒙面的布巾...
面巾下的脸，让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皇...皇子！”
敏锐感觉到气氛不对的李忠和罗晟终于看清了黑衣人的脸！
......
一旁，珞昕心中一动，完全没有料到他竟敢走如此一步棋---
是在试探自己的底限吗？
他冷冷一笑，打破沉默，道：“李忠，可有听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下官...下官...”李忠完全不明当前状况，不禁冷汗涔涔，不能成句。
“除了父皇，谁敢动我？”珞祺直视他，凌然的气息让谁都不敢上前一步。
“我大殷朝堂堂六皇子，竟夜闯圣上寝宫行刺，企图谋权篡位！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以为，你还跑得掉吗？”
一句话，说得众人心中大震，今夜的一切诡异，现下看来都在情理之中了...
“二皇兄，我真没有想到，你竟有如此颠倒是非的口才！”珞祺冷哼。
原本，自己还抱着最后的希望...如今，他是彻底的死心了。想到方才父皇的话，心中不免一阵酸疼---
“若不是你，我又怎会需要如此百般周折，才能见到父皇？”他一一看过罗晟、李忠、还有周围每个弓箭手脸上的表情，“我殷珞祺问心无愧。”
今夜倘若真死在了这儿，他也只能认了。
“要证据是吗？”珞昕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你以为，是谁告知本宫今晚你们的计划？”
说完，他的目光扫过林同刀下压制着的张良，意有所指。
珞祺和慧明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而此刻的张良眼神焦急，想要辩解什么，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不是不想说，而是他身后的林同早就趁众人不备时点了他的哑穴。
而显然地，众人并不知情。
片刻沉寂后，只听见‘呃’的一声。
张良竟‘畏罪自杀’了...
“你们，还想狡辩吗？”见状，珞昕得意一瞥。
四周的弓箭手，整齐划一的上前了一小步，个个均瞄准了珞祺的方向，抬起了一些角度---
珞祺闭上了眼。
......
“给本宫押下去！”
“今夜之事，大家都看到了？”
众人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喘。虽然，每个人心里都清清楚楚，方才在自己的面前，上演了什么。
这些，只是一场梦而已，过去了就只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于是---
承乾宫大殿外，恢复了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阴鸷的眼扫过众人，珞昕甩袖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