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央转过身,开口道,没有任何表情,。
一直同样跪在地上的周贤三人闻言,抬起头看着她,视线转而掠过床上面容安详的皇上,似乎迟疑什么,面色凝重,欲言又止,谁也没有开口。
“这里,皇子会处理的,大人们不用担心。”未央见状,再次开口,脸上仍旧看不出悲喜。
“哎...”苏至应微微一叹,对着前方珞祺的身影,说道:“下官告退,还请皇子节哀。”
不知是否仍旧沉浸于悲痛之中,始终跪在殷霁床前的珞祺一动不动,只有未央沉声接下话:“今日之事,还请大人...”
“一切交由老臣处理便是。”方才殷霁的交代言犹在耳,周贤自是明白的接下一切。
自然,一旁的苏至应和陆正德也点了点头。
“有劳三位大人了。”未央诚挚道谢,并将他们送了出门。
站在承乾宫的侧门,三人再次看了看未央,他们只隐约知晓此人于多年前由梅妃带入宫中,身份为六皇子的随侍。可,在今夜此番时刻,为何会出现在此?而皇上的态度...亦十分令人深思。
纵然满腹疑惑,他们却谁也没有问出口。
但,或许是三人明显的态度让未央有所察觉,只见她问道:“三位大人是否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交代?”
表情同样疑惑,态度虔诚。
“哦...”苏至应首先回神,言语有些迟疑,“这位,应该是君副统领吧?”
“卑职正是。”明了对方的试探,未央沉着以对。
“六皇子,就交由你照拂了,可切记不能有任何差错。”
“是。”
“下去吧。”
今夜一番周折下来,到此都有些不能负荷,何况,这眼前不知打从何处冒出来的未央,更叫他满心猜疑。虽说答应了皇上事便会做到,但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他心中自然有所盘算。所以,对于她,周贤的态度就显得有些不耐烦。
......
直到三人的身影融入暗沉的夜色中,未央终于转过身,看向一旁守卫着的两人。
视线落在其中一人身上,她有些疑惑,问着另一人,“这位是...?”
“回副统领,这位,便是如今宫内的禁卫军统领朱广虎朱大人。”
“原来是朱大人...”未央眸光一闪,“下官见过朱大人。”
既然皇上、太子对当日御花园之事都不再追究,自然,她便是官复原职成为如今朱广虎的属下了。
“君大人有礼了,下官曾多次深受梅妃娘娘恩惠,如今无以为报,只求能为皇子效犬马之劳!”
一句话,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与立场,目的自然是为了解除未央的顾虑。并且,谦逊有礼,不以上位自居。而一旁的黄起也给了未央一个放心的眼神,表示此人所言非虚。
原本,当日太子命他于承乾宫中监视皇上的一举一动,他虽心存疑惑但仍是应承了下来。直至数日前黄起偷偷入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他进行了一番分析,他的心中,才定下了主意。
闻言,未央的心放下了些,对着黄起道:“黄起,你帮我跑一趟回春堂。”
“什么?”回春堂的陈大夫,他自是熟悉的,可是,都已经这么晚了...
“你去帮我取些药......”
未央迅速交代了一番,便进了门。
留下满脸惊愕的黄起,愣了好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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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只剩下了珞祺,纹丝不动地,一直跪在那,清瘦的白色背影,孤单单的。
天空中的月亮,也不知去了哪里,照不进一丝光亮。外面好似刮起了大风,没有关严实的窗户不时传来嘭嘭的声响。
轻轻的入了内,关上窗,未央侧身,专注的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珞祺---
周围的空气,益发稀薄的厉害,仿佛快要令人不能呼吸。
好半晌,她才开始挪开脚,压着步子,准备悄然走近。
“珞祺...”
她轻声喊着,生怕惊着了他。
如意料中的,他没有反应。
一股酸涩再次涌上,未央抿紧了双唇,努力地将眼睛睁至最大,不让它变得模糊。
......
忽然,噼啪一声巨响---
屋外的夜空划过一道闪电,紧接而来的,是轰隆一声闷雷,和瓢泼大雨争先恐后砸至地面的声音。
未央一怔,身子从上至下窜过一阵凉意。
这时,细微的敲门声响起,黄起送进来一碗汤,又静悄悄的退下了。
她端着汤碗,来到珞祺身旁,放下,没多看床上的人,只拉动着珞祺的身子,想让他看着自己。
不料,那没有任何动作的身子竟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似的,定在那,不动分毫。双眼空洞洞的看着床上的人,一眨不眨。
未央再也看不下去了,运足了内力,终于将他扳向了自己,,用手拽起他的领口,声嗓嘶哑的低喝,“珞祺,你给我起来!”
珞祺回望着她的方向,眼神木然,仿佛看不见任何人,亦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胸口一闷,长吸进一口气,不料,一松手,珞祺便像一个破碎的泥塑,跌回了地上,且没有一点声音。
“珞祺,喝口热汤吧,外面寒气很重。”未央趋上前,又道。
这次,珞祺似乎总算是发现了她,他乌黑的眼珠盯着未央的脸---
许久,除了眼中一闪而过的难辨情绪,表情依旧是一片迷茫。
未央放柔了表情,双手附上他的肩膀,低语道:“珞祺,算我求你...好吗?”
霎时,珞祺的眼中,一滴泪水滑下。
见状,未央没再说什么,只端起汤碗,默默地放在他的手心,看着他喝了下去。
不一会儿,珞祺的眼皮变得沉重---
然后,他睡着了。
......
未央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裳,整理好自己,打开了门,“黄起---”
“君大人。”
“马车可有了?”
“一切准备停当,天枢他们三人也正候在宫外。”
“好,你让他们把皇子送回客栈,这里的一切,我会打点好。”
“朱大人呢?”
“你帮我叮嘱他,皇上的事,千万不可传出任何风声。”
“是!”黄起郑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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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暂时不能安葬,未央将黄起从回春堂取来的药放入殷霁口中,以保证他的尸身三个月不会腐化。然后,她把寝宫内的一切恢复成原状,对黄起把应当注意的事项交代完毕,便离开了宫中。
这时,已经是近中午时分了。
匆匆赶回客栈,珞祺还没有醒,彻夜未眠,眼中早已浮现许多血丝,不过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困意,于是,她回到房中,对着空荡的四壁,凝神独坐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茶壶从冒着热气,直到冰凉一片。茶杯里的水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未央的思绪也跟着回到了五岁,十一岁...
直到现在。
一片杂乱,且停不下来。
终于,她起了身,来到隔壁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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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敲了敲门,房内无人响应。
再敲,依旧。
转念一想,她猜想,或许是自己昨晚的迷药下得太重,珞祺仍在睡着。
但,准备就此离开的未央似乎仍不放心,又转身把门推了开---
不料,这一看,差点让她顿时没了呼吸!
空荡荡的房间,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她迅速扫过房间的四下---床上的被褥乱乱地摊在原处,其他的地方,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但,方才的珞祺处在昏迷的状态,不排除有人趁机掳人的可能。
天!
强烈的惊恐霎时突袭而来,让她顿时有些承受不住!
珞祺,你可千万不能有任何的意外!
害怕,成了她此刻最大的感觉。
整整一天一夜,所有的感觉积聚在一起,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她的身体变得冰凉。
冲出门,她来到天枢他们的房间,破门而入---
“你们看见珞祺了吗?”
完全没有了平日的自持,昨夜的冷静伪装也已全然卸下。
这样的未央让留在房内的天权愣了好一会,才道:“皇子不是在房内歇着吗?”
未央脸色一沉。
天权总算觉出不对劲,“皇子不见了吗?”
“你先留在这里,有任何消息,让小二留口讯给我。”没多做解释,未央再次冲出门,寻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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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跑遍了整个客栈,未央都没有发现珞祺的身影。
没来得及顾上益发沉重的心情,她纵身上了屋顶。
刚下了一场大雨,放眼望去,路上稀稀散散,没两三个行人。自然,也没能看到她想要找的人影。
大雨过后的天色,黯得很快。
未央的心,亦是。
从来没有过的心情,焦虑、不安...未央今日一一尝过。
四下望去,她的脚,似乎开始受到牵引,往客栈屋顶的一隅走过去---
终于,她发现了。
珞祺。
泪,顺着眼角淌下。
从昨夜,一直积蓄到现在的泪。
自多年前梅妃过世后的,第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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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灰蒙蒙的,月亮被遮掩着,亦没有半颗星子,全无任何景致可言。
他坐在那,仰起头,朝上看着。
单薄的身躯,消瘦的脸庞,凸显的酒窝,却画出坚毅的线条。
这样的珞祺,未央是害怕,且心疼的。
一旦开了闸,泪水便无所顾忌,再次涌上眼睑。
足下踩着瓦砾,未央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最后定住,在他身边坐下。
时间过去了有多久,她不知道,也不在意。
他未开口,她亦没有说话。
一切,都静静的。
......
“你说,父皇现在是不是和娘在一起了?”开口的,是珞祺。
“当然,能早日和义母娘娘团聚,皇上会很欣慰的。”
“你会怪他吗?”他没有转头,话中的‘他’,没有指名,两人却心中明了。
未央摇了摇头,才想起他根本看不见,“怎么会?不论当年发生了什么,对皇上,对娘娘,由始至终,我都心存感激。”
这是实话,即便不为别的,有了珞祺这样一个弟弟,她是满心欢喜的。虽不能有男女之情,但,这样的一个他,对她来说,无可替代。
“你还会帮我吗?”珞祺舒了口气,再道:“即便我违背了当日的话...即便...”
未央一楞,想起皇上临终前的交待,微微一笑,仿佛有些懊恼,“珞祺你年纪轻轻,怎么记性这般的坏了?”
那些话,只要是她对他说过的,都是承诺。
呵---
珞祺再次望着天,陷入沉默。
未央知道,她什么都不能说。目前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等他想通一切。
“未央,等我完成了父皇交待的事情...”他顿了顿,闭上眼,好一会,才从口中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去找宋清琰吧。”
听到这个名字,她身体一怔,顿时想开口说话---
不料,却被珞祺接下来的话打断,“我俩从小便一起长大,你的心思,是瞒不过我的...之前,只是我不愿去相信而已。”
他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没让未央看见。
未央沉默着,没有反驳。
不是承认珞祺所说,只是,她的心,在听到‘宋清琰’三个字之后,更乱了。
“他这个昔梁城的神医,由于母亲的缘故,对皇宫避犹不及。却因受了你的托付,入宫替我治病;尔后,于北疆军营之中同你并肩作战,多有照拂;再后来,虽是受我所托,护你入突厥,但却以自身为质,将我俩救出;如今身在敌营,却安排了陈回春和黄起等人,或者...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如此种种,实是煞费苦心了。”
不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如今,即便再多不忍---
未央,就要从他的手中交出了...
两人背靠背坐着,随着一句一顿,未央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每一个细微变化。心中的震惊,让她开不了口。
“我,或者是他,并不是要给你压力,未央,你明白吗?”见未央没有反应,他继续说道:“我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你不用担心...我一直都说,皇宫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他,是值得你去爱的人。”
“我...”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需要考虑到这些,珞祺的话,让她整个乱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都该歇息去了,明天,又该是新的一天了。”
珞祺站起身,注意到天边微现的月。
未央也同样站起,发现了他微笑的侧脸,若隐若现的是她熟悉的酒窝---
于是,她的心,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