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着身,嘴角含笑,依旧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但,感觉,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看上去像个纤细而淡然的少年,却又浑然没有少年的天真,全身充盈著压抑的气息。
眼睛炯炯有神,充满了一种野性的胁迫感,彷佛狮子要出猎前,露出的凶猛的光芒。站在数人当中,神情严肃,端的生出令人信服的威仪。
珞昕心下一惊。
果然!
自十多日前林同在信中提及了承乾宫的异状,他的心中便有些不好的预感。没想到...
早知如此的话,当日自己断便不该有妇人之仁,直接了断了他才是...
如今想来,他的心中不由得生出许多悔意与懊恼。
紧接着的,是陡然而现的凶狠。
不过,该来的,迟早要来,相信,即便是在这战场,自己定不会输了他才是。
他暗暗心想。
嘴角一侧抿起,珞昕迅速换上一副兄友弟恭的神情,上了前,道:“我当父皇是派了谁前来给我助阵,原来是六弟你!”
大笑着,他迎面走来,一手同时拍上珞祺的肩膀。
感觉到左肩处传来的阵阵疼痛,珞祺心中了然,面色不改,拱手道:“监军殷珞祺见过主帅大人。”
看着他,珞祺不禁想起父皇临死前的样子,目光避过他人,死死的瞪着他,牙关,也被咬得紧紧的。
一旁的未央见状,暗自替他捏了把汗。在军营当中,主帅的话便是不可置疑的军令,而珞祺只是一个负责军纪整顿的监军,在关键时刻,更是动不得他分毫。珞祺这般连基本的虚与委蛇都做不到,不禁让她担心不已。
“来来来,先坐下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珞祺的敌意,珞昕的热络态度不改,笑着吩咐着一旁的士兵,待他坐定后,再面向大家,道:“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便是父皇和本帅自小疼爱的六皇子,亦是此次奉命而来的监军大人。”
所有在场的士兵不禁一楞---
原本,他们便对这个身形瘦削、看来似乎手无缚鸡之力的俊秀‘监军’有所质疑,直到听见珞昕的‘介绍’,他们才明了了---这个监军,兴许只是个好看的‘绣花枕头’罢了。
军营中人,最看不惯的,便是以势压人的人,而很明显的,新来的‘监军’正好犯了大家的忌讳。
但,不愧是训练有素的藏龙、卧虎两营将士,大家虽然‘心照不宣’,但仍旧齐齐跪地,做恭敬状,道:“见过监军大人。”
只是,他们其中,有些人脸上的鄙夷依旧掩饰不住。
聪明的珞祺,在未央的示意下自是瞬间明白了珞昕的伎俩,缓和了表情,对地上的众人轻声道:“大家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这样的谦恭或许太过出乎大家意料,有些人,也卸下了些方才的防范。
而这些表情变化显然没能逃过珞昕的眼底,只见他抑住心中思绪,道:“六弟你远道而来,一定是舟车劳顿了吧?我早已派人给你们准备好了营帐和热水,快些去休息了,我们兄弟二人晚些再聊。”
“那,就有劳主帅了!”
这次,珞祺迅速收起身上的刺,淡淡的有礼应着。
-------------------------------------------------------------------------------不知是否有意,珞祺和未央被分配在了距离主帅营帐最为遥远的角落,小小的帐子,供两人使用,有些拥挤。
......
“珞祺,你切不可轻易与他为敌,敌暗我明,伺机而动才是正理。”
夜深人静,未央终于开口,语气中满是忧心。
珞祺回给她一个微笑,“我知道的,下次不会了。”
逝父的沉痛被放在了心底最深处的角落,看着未央,异样的感觉仍在,亦被自己拼命压抑着。
而表面上的珞祺,除了在面对珞昕的时候,都是微微笑着的。
这些,未央都看在眼底,却不知能做什么。
此刻,她回看着他,半晌,轻叹一声,手心伸上前,贴在他的手背上,低语道:“姐姐会帮你的。”
说完,她抿起唇,眼神晶亮着,兀自点了点头,仿佛是在给两个人同时打气加油。
被她带些稚气的举动逗乐,珞祺笑开,调皮道:“知道啦!我的未央姐姐。”
未央抬眼看了看他,亦淡淡的扯唇一笑,不再说话。
......
-------------------------------------------------------------------------------
几日下来,北疆军营明显分成了两派。
在未央的巧妙斡旋下,加之又有原本她便同军营将士的良好关系做基础,大家同珞祺也渐渐熟络起来。
另外,珞祺的亲切作风、和同样渊博的知识亦是他赢得大家好感的主因。
但藏龙、卧虎营中的将士却仿佛完全不吃这一套,对他不冷不热的,不置可否。
与此同时,上官德忠、皇甫勤会亦从不与珞祺商量军机大事,即便在驻地中巧遇,也只是寒暄几句,便走了开。
显而易见,六皇子这位监军,较之位居主帅的太子,在营中的地位仍是不可比拟。
不过,他似乎并不以为意,照样同营中士兵聊天打发日子。
所幸,这几日,并无任何特别军情发生。
-------------------------------------------------------------------------------
刚刚才过子时,外面轮守的士兵也正换了一拨,帐外只有他们四下走动的脚步声,和火苗扑哧扑哧的响声。
而此刻,大殷军营主帅营帐内,寂静无声。
珞昕皱着眉头,看着案几上的字条出神,许久没有说话,而站在他前面的,是衣帽整齐的上官德忠和皇甫勤会两位将军。
“不知主帅大人召唤属下前来所为何事?”
终究是忍不住,皇甫勤会率先打破沉默,问道。
珞昕闻言,偏过头,看着他们二人,先是深吸了口气,好似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才开口道:“明晚,我们夜袭突厥。”
上官、皇甫两人大骇,异口同声惊呼,“什么?!”
“主帅,夜袭突厥此事非同小可...属下认为,如今的胶着局面,不可轻举妄动为好。”上官德忠冷静分析着。
“主帅,属下亦认为此举有所不妥...”皇甫应言。
这几日来,突厥在边境的扰民行为虽不知何故有所收敛,但在没能查清事情真相之前,按兵不动,实乃上上之策。
两人的反应似乎完全在珞昕的意料当中,只见他突然放低了声音,向两人凑近了些距离,带些神秘,道:“二位将军可还记得孙校尉和刘副将?”
“什么?”一时间,皇甫军营还没能反应过来珞昕话中似乎突如其来的转折,表情疑惑。
“方才,从突厥营中传来消息,突厥主帅拓跋朗体内旧毒复发,卧榻不醒已有两日。此事,在整个突厥军营极为机密,他们也是十分辛苦才探得。”珞昕的口中慢慢说出自己方才所收到讯息,适时为他们解惑。
恍如爆炸一声,这消息顿时让整个营帐再度陷入静默。
沉吟一番后,一旁的上官德忠慎重道:“此事出现的时间实在太巧,不得不让人怀疑...属下认为,其可靠性有亟待求证。”
稳妥二字,是藏龙军营所遵循的作战方针,亦是他的做人原则。
显然,珞昕对他的坚持有些不以为然,“兵法有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帅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况且,当日的情况,两位大人也已经看到,孙寅和刘副将混入突厥军营是如何的神不知,鬼不觉;另外,这几日来,突厥军的收敛行为亦能很好的解释他们营内的问题。”
珞昕冷静的分析,说出自己方才脑中所思。虽然下意识里对孙寅他们的发现仍有所怀疑,但珞祺的到来,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威胁,此战若不能速战速决,宫中可能发生的变数就不是自己所能承受的了...这,才是珞昕做出这个冒险决定的主因。
他的一番话自然有一定的道理,外加其笃定的样子更是让上官、皇甫险些完全信服。
在脑中将珞昕的话过滤,上官德忠将事情的始末大致捋了一遍,明白了珞昕无人可动摇的决心,终道:“此事,是否需要知会监军?”
《大殷律法之军纪篇》第七条有云,军营之中,逢起兵等重大决定,若不能广布全军,须得到营中监军批准,方可行事。”
“主帅...这恐怕有所不妥...”
近日来明显分成两派的气氛让整个军营内的气氛甚至可以用‘剑拔弩张’来形容,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任何的差池,是上官德忠不忍心见的。
孟王爷对于自己有知遇之恩,其临离开昔梁之前的交待,言犹在耳,他不得不时刻提醒着自己。
“太子殿下...”一时激动之下,皇甫喊出珞昕另一个称谓,惊觉不合军纪。
“整个营中,你们二人只需听命于我便可,本帅的决定,不再更改。”珞昕凛然回应,片刻后,注意到两人微变的神色,又继续开口,安抚着他们,“若有任何后果,本帅亦一律承担。”
闻言,上官德忠用着珞昕听不见的音调轻叹一声,再抬起头,低声说:“一切听凭主帅吩咐。”
携手合作多年的默契自然不是平白无故而来,皇甫见状,亦是沉思,同样应着:“一切听凭主帅吩咐。”
“好!”
终于,珞昕满意的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