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祺静坐在他的身侧,对着未央。只见她眼神凝望着前方,似乎正思考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在想。
这么一路,两人沉默着,谁也没有开口。
毕竟是久陷囹圄,身子骨亦十分虚弱,久了,珞祺开始感到困意,闭上了眼休息。
直到,前头雇来的船夫探了个头进来,道:“姑娘、公子,北疆到了。”
未央第一个睁开眼回神,付过银子,珞祺也起了身,没说什么,便背起宋清琰,从密道悄然进了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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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匆匆换下身上的女衫,来到专门安置伤病士兵的营帐。
所幸,一段时间过去,其他人的伤病都休养的差不多回到自己的营帐,这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宋清琰一人。
帐内,只见面色凝重的李茂和刘军医两人。
......
“他...怎么样了?”未央掀开帐帘,还在原地便开口问道。
李茂发现了他,没出声,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未央心下一沉,奔波数日,嗓音有些沙哑,转身走进,“刘大夫?”
刘敦面色凝重,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道:“虽然箭矢已被取出,但伤势通过筋骨,已入心脉...恐怕...”
“怎么可能?”未央激动出声,嗓音上扬,双手下意识抓上他的双肩,“你再好好想想,若是需要什么药草,我这就给你取来。”
虽不是心细如发,亦明知当时假扮自己的宋清琰同这位参赞深刻的情谊,她的反应还是让李茂感觉哪里有些...
不一样。
这,还是运筹帷幄、大敌当前面不改色的君参赞吗?...
不过,李茂顾不上其他的想法,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君...大人莫要激动,且请刘大夫把话讲完。”
未央似乎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的异样,欠然道:“刘大夫,十分抱歉。宋大人的伤,可有治愈之法?”
才一眨眼的工夫,她又恢复成了平日大家熟悉的模样,冷静自持,对他人谦恭有礼。
对她的反应,刘敦自然不以为意,他拿起手中的药方,交到未央手上,“我能做的,只是一些暂时护住心脉和加速伤口愈合的药物,无奈宋大人心脉已然受损,老夫回天乏术啊...”
刘敦低下头,叹了口气,又继续道:“除非...”
“除非什么?”未央抓住了这两个字眼,心中一动,语调却依然强自平静。
“老夫曾听说...昔梁城内出了个‘医神龙’,大家口耳相传,没有他治不了的病症,不过...据说他许久前便没了踪影...”迎上未央正苦思的脸,他又道:“况且,坊间传言,不一定能做的准。道听途说,老夫是从来不信的。”
虽远在北疆多年,但他刘敦也曾是宫中的御医,对于传闻中‘医神龙’神乎其技的医术,他自然是不信的。
未央的心,随着刘敦的话一分一分沉了下来,若是别人还好,偏偏这个‘医神龙’近在眼前,却...
以为未央是信了自己的话才如此,刘敦语重心长地道:“所以...宋大人这伤,只能听天由命了。君大人你也不用太过伤心。”
听天由命?
不!
这四个字,从来就不属于她君未央!
未央心念突地再一动---
“你的药,能保他几日?”
未央突入而来的问话让刘敦有些愣住。
“十五...十...不,八天,够不够?”
刘敦这才缓过神来,这君大人该不会要...
昔梁城距北疆何止千里之遥,八日来回...她是要不眠不休吗?!
“君大人万万不可,营中大事,还需你来照拂。”
这是伤重的二皇子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
“够,对不对?”未央置若罔闻,再次问道。
“十日,最多十日。”在未央坚持的目光下,刘敦松了口。
...
“好,我知道了。”
象阵风,未央一如来时顷刻消失在仍处惊愕的李茂两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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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枢、天璇、天玑。”未央快速来到另一个营帐,见到天枢、天璇和天玑三人。
“主子。”天枢他们闻言,迎了上来,面色欣喜,行礼,“您回来啦?皇子是不是也同你一起?”
未央消失几日,天枢他们便猜到了她的去处,只是苦思冥想,未能得出一个计策。
“嗯。”未央轻应,并直明来意:“我要你们其中一人去帮我办一件事。”
她紧锁的眉头让他们大感不妙,天璇赶紧道:“是不是皇子他...?”
从来,能让未央主子露出这般凝重神情的,除了六皇子,他不做它想。
只有天枢,心下有了不一样的猜测。
未央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色,微微泛起的笑容不难看出勉强,“帮我去昔梁城的回春堂找一个叫陈回春的大夫,然后把这封信交给他...”
她从怀中拿出笔墨方干的信笺,对着天枢郑重道:“天枢,就你吧。务必十日内回到北疆。”
三人中,天枢的沉稳让未央最是放心。
这时,天枢心中的猜测已经被证实了几分,他谨慎接过,沉声应着:“主子放心,天枢一定不负使命。”
“辛苦你了。”
“最迟八日,我一定会回来。”天枢再度保证。
“嗯。”
未央扬起嘴角,笑容有些虚弱道。
说完,才放开了紧攥着信封的手。
直到天枢送了未央,她的身影也消失在面前,他才发现,自己手中的信封两角,有些被汗珠湿润的痕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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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的清晨寒意颇重,休整了几天的士兵们正陆陆续续从营地上来到操场。
未央起身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去探望劳累甫归的珞祺。
不料,离那营帐还有些距离的时候,未央便听见一阵低低的琴声。
她蓦地怔住了脚步,忽然又加快了速度,往里走去。
......
果不其然,她掀开帐帘便发现有人正垂着首,聚精会神地,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眼前的琴弦---
......
“如此悠美的琴曲,未央你居然分神?”
一串旋律过后,珞祺停下了舞动的手指,抬起头,对着来人灿然一笑。
......
一瞬间,未央瞧得出神了。
这样的对话,似曾相识---
不变的胜雪白衣。
不变的古琴。
人,亦依旧。
只是时空,从两年前的落棋楼前,换成了如今的北疆帐营。
笑毕,珞祺仍坐在原地,道:“没想到,这北疆竟也有这东西。虽非极品,亦是甚佳了。”
未央回过神,同样调侃道:“那,当时是谁说,在北疆,恐怕就听不到这么好的曲音了?”
珞祺对上未央的眼,知晓此刻两人心中所想的是同一件事,他柔声回道---
“有我,自然一切就不一样了。”
......
未央未置可否,在一旁的软席上坐了下来,珞祺也起了身,在她的身旁坐下。
“你可休息好了?是否有哪里不舒服?”
“早就好了,未央你别担心。”
“那就好。”未央仿佛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欣慰地看着珞祺。
珞祺侧过头,发现了她不同往常的神色---
眸中满是血丝,紧绷的身子僵直着,全身满是疲惫的讯号。
“未央。”
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顿了顿,终是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太累了?”
只一句简单的问话,却不知怎地,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让未央一时间仿遭雷击,不能动弹。
她吸气,再吸气,不敢用力呼出来。
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她...
为什么...?
许久,她只能傻气的楞在哪,似乎对一个问题苦思冥想,却怎么也找不到准确的答案。
珞祺迟疑了一下,伸出手,附上了桌面上她的。
未央下意识的想缩回,却在看到珞祺纯净的眸光时放弃了这个动作。
因为她明白了,珞祺他想传递给自己的,是什么样的温暖。
“小时候,总是你在我的床头对我说,‘没事的’、‘没事的’,然后很奇异的,我的害怕和混乱都会消失,甚至忘了母妃去世带给我的痛苦。”珞祺静静的叙说着,“未央,你知道吗?我从小便对自己说,不论发生什么事,却不让你受一丁点欺负。可是现在...欺负你的人似乎成了我自己...”
他的声音有些苦涩却镇定:“我并不想要这个皇位,父皇和母妃却非要我接下,并且给你这么大的压力;我不想要做你的弟弟,可是,事实不由得我去争辩。可是...这都不关你的事啊!如今大事将定,你可以离开这里,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有,尽管很难,但是我会记得,你是我的姐姐...”
他抬头,望进未央朦胧的眼,“我的姐姐,你可以让我分担一些的。”
珞祺的声音小小的,不疾不徐,却轻声穿透了未央皮肤的表层,缓缓渗进了她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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