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上官、皇甫两位将军,副将李茂,还有虽并无任何军阶,六皇子的随身护卫,前任军中参赞君未央等五人均围着炉火,正襟危坐着。
虽然谁也没说什么,但对于近来未央在军中的地位,两位将军是颇有微词的。对于她今日在这秘密商谈的场合出现,他们虽不满,却没有表现出来。
“主帅,突厥今日还会再攻城吗?”率先发话的,是向来处事谨慎的上官德忠。
近半个时辰过去,方才那血腥的场景仍旧让在场的众位将士心有余悸。
闻言,皇甫勤会立即接口道:“即便有吐蕃助阵,敌军同样伤亡不少,关城之后,重整旗鼓也需不少时间。”
“就是不知他们是否会偷袭...”李茂随即出声,疑惑的眼神看着珞祺想寻求答案。
珞祺没有回应,却把眼光投向了离自己最远处的未央,“未央,以你之见,如何?”
未央接收到来自他的视线,对他的心思一下了然---
他不是没有答案,只是想由她的口中说出,并借此机会为她树立威信罢了。
于是她低声回答:“突厥及吐蕃军有个共同点,那就是虽勇猛,军纪却不若殷军。偷袭最需要的就是严守军纪,不得一点喧哗,对于他们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再说,生长在塞外的他们,以率性见长,最不屑于这等偷鸡摸狗之事。”
末了,她顿了一下,接着道:“这些,也是我从军中其他人那边得知的。”
“看来,这边疆的行军打仗,不若中原,我等还是欠缺着些呢!”珞祺应言,微微一笑,环顾其他人,“你们说是吧?”
上官德忠向来心细如发,闻言后脸色一顿,“那是自然。”
皇甫勤会虽心有不甘,却心知今日之战,若不是君未央的冰水之计挡住敌军的话,大家此时可能已成了拓跋朗的阶下之囚,终于还是服气了道:“素闻六皇子身边能人甚多,近日所见,果然传言非虚。”
而旧识李茂则是心悦诚服地笑道:“君参赞向来足智多谋,李茂佩服佩服。”
“三位大人太谦虚了,未央这雕虫小技,怎能同将军们的丰功伟绩相提并论?更何况,这全是承了大家的功劳。”未央宛然回应大家的赞赏。
“好,君参赞毕竟年轻,以后就全赖大家提携了。”
一句话,便正了君未央的名,不高不低的官阶,同时堵住了众人的幽幽之口。
“题外话不多说,”珞祺正色起来,“今日之战,箭矢、石块消耗众多,恐怕不能再支撑下去。下面,大家便来好好商议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做吧。”
“仓库里还有檑木可用,应该能挡上几天。”皇甫勤会顿时接话。
“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珞祺第一时间反驳。
“不如,我们找人去烧了突厥军营的粮仓,以绝后患。”上官德忠揣测了一番,道。
如果计成,对本就资源紧缺的突厥将是一棰重击。
“有了上次的教训,我们不可能顺利将人混至突厥营中。”
同样的,他这个无甚可行性的建议被珞祺推翻。
李茂思索片刻,看着未央之后,顿时又一计上心头,“当时,我们亦有吐蕃同突厥联手的隐忧,如今只不过是成了真,我们不如再次离间他们,一旦产生嫌隙,我们便下手。”
“拓跋朗不是傻子,同样的错误,谁都不会犯第二次。”随着三个人的建议一一被驳回,珞祺的面色亦更加沉重了,“况且,从今日的行为来看,突厥也等不了我们采取行动了。”
一番商谈过后,大家心下自然也明了了个中厉害曲折,担忧着,不再吭声。
“时间不早了,不如大家早些回帐休息,明日一早再商良策。”
“...好吧。”
“明日一早再议,主帅您也早些休息。”
一番无果的商谈过后,大家的脸色都是十分的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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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兵之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她知道,故意支开众人,珞祺一定有话想说。
数日之前,他俩早料到可能有今日,当下便派人快马加鞭去了宫中请援。如今四天过去,昔梁城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让未央多了一分隐忧。
“不是。”
珞祺回了她一个不要担心的眼色,眉头没丝毫没有松开。
“你担心,张尚书不会出兵?”未央换了个问题。
珞祺没再说话,未央便明白自己说中了事情的关键。其实,自从那日起,未央便有了这层顾虑,孟王爷退隐而去,当朝兵权散乱,兵部张尚书则一手把持兵权...
鉴于之前不愉快的经验,张尚书罔顾殷国上下数千万人的性命,迟迟不发兵增援,也是可能的事。
珞祺看着她,点了点头。
既然未央与自己有同样的想法,看来,张重良这人定是靠不住了...
“那怎么办?”未央顿时有些乱了方寸,脱口而出。
......
“惟今之际,恐怕只有一个人救得了我们。”沉默了一阵,珞祺终于开口。
未央脑中灵光一现,面色忽而欣喜起来,却瞬即变得迟疑,“她?怎么可能?”
“未央,我不得不这么想。”
“在宫中,她处处为难于你,再加上,中间隔着太子,如今这样一个落井下石的大好机会,她怎肯放过?”
“当日她来求我救下珞昕时便曾答应,一切以国事为重。”珞祺再次出声,看向未央,“想必不会食言才是。”
“不可能!”事关珞祺甚至是大殷的生死存亡,即便被珞祺的目光看得有些动摇,未央仍旧坚持己见,“珞祺,我不认为皇后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除非...”
“除非...”
脑中陡然窜出一个念头,未央瞪大了眼。
反观未央的大惊失色,珞祺则显得十分平静,“若是用我这个皇位能换来殷国边境的平和,这自然是十分换算的,不是吗?。”
他笑得云淡风轻,仿佛说的是衣食住行这般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
看见未央不变的表情,他又继续说着,“未央你别惊讶,我没有不愿意接下父皇之位的意思,既然我选择在国仇面前放下对他的怨恨,就不会多想其他,大殷是父皇乃至我们殷家祖祖辈辈的心血,我不会让他毁在我的手里。更何况,我们的猜测只是最糟糕的状况,我们在一起努力,会有转机的。”
珞祺深信着。
“嗯,我明白了。”心知再劝阻也没有用,未央也宽慰起他来,“不会有事的,这个难关,我们一定可以渡过。”
闻言,珞祺对着她点了点头,沉声着,“我们这是兵行险着,如果走错这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我这就让天璇去送信。”未央当机立断。
珞祺阻止了他,“不急,如果我们猜错,请援书一到朝廷,皇后便会有所行动,不然,我们的信最早也要三日后送到,同样无济于事。”
他一顿,换了个话题,“...对了,珞昕那边,刘大夫怎么说?”
说到这个问题,未央也有些头疼起来,“说是伤口太深,麻药放得过重,要过些天才能醒来...”
“嗯?...”珞祺没想到他伤得那么重...记得当时,好像一阵烟雾突然出现在他俩面前...
“时候不早了,你该休息了。”
想必珞祺今天也非常累了...
不料,他顿了一会,不知道哪来的兴致,道:“也快天亮了,不如咱们喝杯茶,我来陪你下盘棋?”
未央闻言愣然,望着珞祺明显疲惫的眼,心好似被拧了一下,深处某个角落一下子就软了,“从投身军营的那天起,士兵们就该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今日若不是你果断的决策,这座北疆城,恐怕也不会在了...睡吧,别想太多,我也在这儿。”
被看穿了心事,珞祺笑得有些腼腆,“嗯,说的也是,明天,还不知道会什么样儿呢。”
......
过了一会儿,营帐里,两个角落里,未央和珞祺各自闭上了眼睛。
静静的、小小的呼吸声散开,有着截然不同于白日战场上特殊的安宁味道。
两人微笑着,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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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平静不再。
一大早,和昨天同样的五人,正埋首于排兵布阵图,继续着昨天的讨论。
“报!---”
“什么事?”珞祺的神情有些不悦,事关军机大事,他早就吩咐下去不准任何人打扰。
“主帅!”那士兵低下了头,“帐外邱正双求见主帅,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珞祺心下一沉,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请他进来。”
......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便衣满面风霜的人走了进来,看来好似赶了许久的路,十分操劳的样子。
“主帅!”甫一进帐,邱正双赶紧跪地行礼,准备开口,却在发现了在场的另外几人时突然堵住了口,显然是不知晓这里除了他还会有别人。
“这里没有外人,发生了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珞祺这话一开口,邱正双立刻变了脸色,道:“回禀主帅,宫中出大事了!”
“什么事?”他强自镇定下来,缓缓开口。
“卢展才把请兵书送到张尚书的手中,第二日,宫中便传出皇上驾崩、三皇子又突然暴毙的消息,整个朝廷现在乱成一团...卢展还在昔梁等消息,同时连夜飞鸽传书到了军营,我今日一早发现,便赶来报告主帅。”
“什么?皇上驾崩?!”
这个消息,对于在场另外不知情的三日来说,无异是晴天霹雳---
皇上驾崩,太子、六皇子身在北疆,唯一的三皇子暴毙...一夕之间,京都昔梁便成了风雨飘摇下的扁舟,随时可以给心存歹念的朝臣以可趁之机...
古往今来,有所少王朝毁于这样的旦夕之间...内忧外患,谁也不敢保证可以全身而退...
在场众人,无一不打了一个寒颤。
“大家不要慌,”令他们讶异的是,此时最为冷静的,竟然是刚刚听闻父皇死讯的六皇子,“这消息的准确性还有待考证,很有可能是拓跋朗的诡计,我们不能自乱了阵脚。”
听了他的话,他们的思绪也渐渐冷静下来,“可就算这些是假的,援兵何时才会到北疆?”
“快了吧,按行程估计,最迟十天。”珞祺冷静的说着,谁也看不出他心下的盘算。
“主帅从何得知?”现在的他们,急需一切证据来让自己镇定下来。
“就凭...前些日子从宫中来的,是当朝皇后和皇上派来的密使。”未央突然出声,说出一个震人心魄的消息。
“啊?”
皇后?她来做什么?怪不得那样神神秘秘...
不管怎样,有了一朝之后的保证,他们的心,总算稍稍定了下来。
......
大家的心是缓了下来,只有珞祺和未央知道,这下一步,将是更加的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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