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如泉水。
忽而古朴浑厚,婉转幽深。
浑厚似松涛。
悠悠琴声中,难掩绵绵的缱绻情意。
一曲弹毕,弹琴之人睁着一双大眼问着眼前紧闭双眸,似乎沉醉其中之人,“未央,我弹得可好?”
片刻,未见任何动静。
“未央?”又一声轻唤。
“唔...?”甫睁开眼睛的未央看见了珞祺在自己面前似乎有些生气的脸庞,才意识到,由于昨日一夜未眠,方才竟听琴听到睡着了。
“珞祺...”她抱歉的看着他,“真是抱歉...”
“算啦—”珞祺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一副被欺负的孩童模样,“我只是想问你,我弹得怎样?”
见状,未央不免一笑,“这个问题,我都不知道回答过多少遍了。你还听不烦么?即便是义母娘娘还在,怕也要甘拜下风了!”
确实,在未央认为,珞祺的琴声是她听过最好的。
“就是因为你每次的答案都一样,我才要问哪!从头至尾,我可是只弹奏给你一个人听呢,难道我都没有进步么?”珞祺似乎有些失望,仍旧问道。
即便是被心疾所扰,珞祺仍不以为意,十四年如一日的保持着他一贯的乐观积极。这一点,让未央非常欣慰。
“真不懂你,成日在这楼中无甚烦恼的,琴声中怎会有世间女子那些缱绻的东西?”
未央想,即便是个音盲,也能听出这琴声中丰沛的感情,何况是她这个终日在珞祺身边听琴的人。
“你听出来了?”这次,珞祺瞳眸一亮,从椅上突地站起,但旋即又坐了下去,脸上种种神色变换着。
未央不解,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屋内的来人打断。
“禀告皇子,未央姑娘,人已经到述娴宫外了。”是慧明的声音。
“有请秦大夫----”未央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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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炎一进门,便感受到了一束探究的目光。
循着目光而去,他第一次看到了传闻中足不出户的六皇子珞祺------一身乳白色的装束显得华贵万分,粉雕玉琢的精致五官,最惹人注意的,还有那双顾盼流转的眼眸。
原来,‘美丽’这两个字是没有性别之分的。
秦炎心中暗下了一个结论。
同样的,六皇子珞祺也看到了眼前一尺开外的男子,同父皇差不多的年纪,一袭洗得略微泛白的青衫下是一副颀长的身躯,五官普通到不能再普通,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草香。
不知是否自己常年吃药的关系,珞祺对药草的味道十分敏感。
亦不知是否这香气的缘故,珞祺总直觉此人有种迷人甚至神秘的气质。
是的,直觉。
两人就这么迅速相互打量了一眼,谁也没有先开口,就移开了视线。
此时,未央进门,端来两杯茶水。
纤细的茶叶在杯底沉浮。白瓷杯里,碧螺春清澈透碧,窖藏的雪水化了芬芳香味,随着袅袅的热气扑面而来。
“原来未央近日都睡不好,只是为了去找你这么个人回来?”一口热茶下肚,珞祺开始自言自语,语带埋怨。
来人眉峰一蹙,但随即展开,一言不发。
“喂,你叫什么名字?”珞祺懒懒地问,看来他对所谓的神医也兴趣不大。
“秦炎。”简洁了当,秦炎淡淡地道,仿佛在表明他此番前来只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罢了,并不想与眼前之人有过多牵扯。
“医神龙,秦炎?听未央说,江湖上的说得出的秦家人似乎只有大漠的秦家镖局和天下堡的秦家...”一边说,珞祺还一边歪着脑袋,一副猜测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医学世家呀,你是哪里来的?”本是该让人恼怒的话,从这状似天真的孩童口中说出,听来并无冒犯之意。
“姓名出身,秦某人认为并不重要。”说完,他淡淡地让开两三步,站在一边。
“公子?秦大夫可知,我家未央是个道地的女儿家哦!”
听到这话,秦炎无甚反应,倒是未央有些惊讶。
要知道,虽然落棋楼上下在他的要求下,均喊未央为‘姑娘’,但由于甚少在宫中走动,一直做男子打扮的未央的女子身份只有较少的一些人知晓。平日,大家如有误会,亦不做解释。
所以,今天珞祺主动说出,实属第一次。
而且,未央的疑惑不止这一桩,难道‘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毛病是会传染的么?怎么昨夜的秦炎、今日的珞祺,都是这样?
想起近日来珞祺的奇异举动,是该同他谈一谈了,未央寻思。
“秦公子莫要见怪,在下出门在外,均做男子打扮,未告知公子实情,还望海涵。”
“未央姑娘客气了。方才进门时萍儿姑娘喊的便是未央姑娘,可见,您并无隐瞒之心,不是么?”
为了化解尴尬,倒是在椅子上的珞祺突然说话了,“秦大夫此番前来必定舟车劳顿,我让下人带您前去房间歇着吧。”
说着便喊来了丫鬟,“萍儿,带秦大夫下去歇着吧---”
“是---秦大夫这边请---”丫鬟把秦炎带下去休息后,未央倾着眼眸看了珞祺一眼,“你呀----”
珞祺也回她一个灿烂无比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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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时辰后,已近傍晚。
叩叩叩-----
珞祺的房内传来他带着朦胧睡意的嗓音,“未央?是你吗?”
轻推开房门,未央走近他的床前,擦了擦他额际的汗珠,询问道:“睡醒了?”
睁开眼的珞祺环顾四周,看见了未央身后的秦炎,说:“又过晚膳时间了么?”
“嗯。我带了秦公子来,让他帮你看看。”
“那有劳秦大夫了。”这会的珞祺,或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没有了早前的顽皮,看来有些虚弱。
不知何时,秦炎已经搬好一方小凳在床边坐下,“把手伸出来。”他温和开口。
床上的珞祺听话的伸出手。
秦炎停顿了一会,没有动作。
“那我先出去了。”未央听闻医神龙给人治病时不喜有外人在场,于是说完便起身离开房间。
翻开珞祺的眼皮看了看,秦炎开始坐下专心把脉。
少顷,他凝神沉思着。
床上的珞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病情,竟然笑开,“御医们都说是‘药石罔效’了,秦大夫也就别白费心力了吧。”
秦炎没有答话,径自取来一侧的布包,展开。
伸出手指往珞祺的身上几处点了几下,很小声地在他耳畔说道:“如果不想让外面的人担心的话,就给我安静些。”
瞬即,珞祺便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流发生了些变化。
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看来,自己的直觉,十有八九是对的。珞祺心想。
听未央说,六皇子对自己的心疾并不在意,或许是对的。因为他在意的,是在意他心疾的那个人。
那今日在大厅内的那些话,也定是说给那个人听的了。
这个六皇子,自己倒是看错了。
从布包中取出四支银针,秦炎将其分别探入脑际两侧,还有两个脚底板心相应的穴位。
“你知道你自己这是什么病么?”令人奇怪的,秦炎取出银针审视一阵后反问着床上的珞祺。
“呵,这要真是个病,御医们不会十几年都治不好,秦大夫也就不会这么问了,是么?”珞祺虽然平躺在床上,但眼眸依然熠熠生辉,酒窝中的笑容噙的更深了。
说着大人的话,秦炎却觉得此时的珞祺更像个孩子,纯然,没有任何遮掩。
他知道,这六皇子已经不会排斥自己了。
“你知道?”对于这点,秦炎倒真是疑惑。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古怪,应该是慢性毒药之类的吧。”珞祺平淡的说着,仿佛事不关己。
秦炎凝思片刻,道:“我曾答应了未央姑娘,诊断过后将结果直接告知于她...那...”
可能是诊断完毕,他的声音比方才大了些。
霎时,房门被打开,“秦公子,珞祺这...”
她一进门,珞祺便知道,方才的她一直在门外不曾离开。目光看向秦炎,又立马收回。
这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意料当中,这个发现让珞祺对他又有了一番认识。
“珞祺,你早就知道...?”未央又问道。
一直都觉得珞祺还只是个孩子,不应该有太多的东西让他去担心,未央今天才发现,自己把他看得太脆弱了。
或者说,脆弱的不是珞祺,而是...
秦炎方才故意让门外的自己听到,就是为了让自己认清这个事实么?
......
未央的身子一怔,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如果真是单纯的心疾,为何这么久御医都束手无策?何况,这身子是自己的,我自是比谁都清楚的。”说着,对着她,“你也知道的,未央。”
珞祺的坚定的眼神朝未央看来,让她释然了些。
“六皇子体内的说是毒呢,却不是一般的毒,因为方才我以银针刺穴,颜色并没有任何变化,这也是你们说皇宫内的御医看不出来的原因。据我猜测,这恐怕是少见的蛊毒,这种蛊,苗疆人称之为‘心蛊’,所谓‘心蛊’,以心养蛊,以血养蛊,而如今,在六皇子体内已有十几年,与他的血液融为一体...”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再接着开口,“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未央陡然变了脸色,“蛊?你要怎样才能证实你的猜测?”
“待下次病发吧。”秦炎仍是不紧不慢的说着。
未央又问道,“如果正如秦公子所说,可有治的法子?”这是她目前最关切的问题,一直以来,她只是认为是一种难解的毒,没想到事情会是如此严重。
“恕在下直言,对于苗疆的蛊,秦某也只能尽力而为。”
话音甫落,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无声。
深深的吸一口气,未央只吐出几个字:“无论如何,请定当竭力。”出门后的未央来到落棋楼的空旷处,伫立良久。
“出来吧---”
一个人影嗖地出现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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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刻,御花园内-------
大家的主子大都歇息去了,只见一帮太监宫女们在交头接耳。
“这次我们家主子可是要立大功了!”是一个丫头的声音,而且语带兴奋。
“怎么说?”
“绿儿,怎么说?”
大家都接上她的话茬,显然都十分感兴趣。
“我们家娘娘为那六皇子请来了江湖神医,据说没有他治不了的病。你们想呀,一旦把皇上最疼爱的六皇子治好了,皇上能不龙心大悦吗?再有了,一旦这个神医被娘娘延揽,即使不能一直呆在述娴宫内,那也是功劳一件呢!”
“是啊是啊!自从梅妃娘娘去世之后,咱们皇上的心思就连我们家皇后娘娘也琢磨不透了。”
“你们哪!听大家都说皇后娘娘喜怒无常,不如早日来我们娘娘这,保不准哪天荣华富贵...”
“这些事,哪是你们这帮丫头能说得准的?”一个奇怪的腔调响起,原来是敬事房张公公。
“还是咱们张公公有远见哪!”
“是啊—”
“是啊—”
大家又纷纷附和着。
不日,皇宫内传言纷纷。-----------------------------------------------------------------------------------------------------
数日后,深夜。
未央正欲熄灯休息,房门外却传来奇怪的声响。
打开房门,便感觉到颈项间的一股凉意。
自己的对面,一个黑衣人手执一把长剑,而剑的最前端,正抵在未央的脖子中央。
“来者何人?竟敢夜闯我落棋楼?”
“废话少说,我们家主子要见你。”
说完,便带着未央悄然离开了落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