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声响起,消息传回北疆军营,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藏龙、卧虎两营昨日出征的将士所剩无几,尽管已经极力掩饰,所处偏僻的监军珞祺仍然在中午之时得到了消息。
......
“主帅人呢?”
冲入将军营帐的珞祺瞪着面前的两人。
昨日,上官德忠虽幸运的全身而退,但心知不秒的他转身便差人潜入突厥军营打探,不料却得到了主帅失手被擒的消息。而皇甫勤会则趁乱逃了出来,身为将军的自己犯下如此重大的错误,他俩亦心知不安。
两人回营后,一夜未眠,挑灯商讨应对的计策。
不料,监军竟如此快的得到消息并赶了过来,对于他的问话,两人竟不知如何应对。
见状,珞祺深吸一口气,“我再问一遍,两位将军,此刻主帅人在哪里?”
珞祺状似不紧不慢的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鹰隼般的目光却直直的射入了上官、皇甫两人的眼中。
这样的六皇子,对他们二人来说,无疑是陌生的。
两人不禁为之一震,不约而同的向对方传递了一个眼色。
“主帅他...他出营办事去了。”
大殷军队中,尤以藏龙、卧虎两营治军最为严格,而知法犯法,对于上官、皇甫二人来说,实属头一次。
于是,在珞祺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两人眼神闪烁,心虚不已。
昨夜,实是太过疲倦,自己便早早的睡下了。这几日来,对于珞昕,珞祺早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今天一早醒来,便发现了营中士兵的不对劲之处,一问之下,大家似乎约定好了三缄其口,支支吾吾,无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惊愕之下,他来到将营,心下便已有了不好的猜测。
啪!
一个大掌落在书案上。
封将多年,还不曾有人敢在藏龙、卧虎两营的将军面前放肆,珞祺的这一巴掌让他们俩不禁打了个寒颤。
“上官德忠、皇甫勤会,若你们还不愿对我说实话的话,我可要奉皇命行事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压迫的两人顿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曾几何时,这个温文柔弱的六皇子也变得如此逼人?
“说,还是不说?”显然,珞祺眯起眼,耐心似乎已近极限。
上官、皇甫两人垂下眼,轻跪于地上,“监军大人恕罪!原本我等得到密报说突厥将领中毒在身,岂料...昨夜入营时却发现中了他人的诡计...主帅大人他...失手被擒...”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最糟糕的猜测成真,珞祺倒吸一口凉气,“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是...是主帅的命令。”
事到如今,不得不实话实说了。
“殷珞昕...”
想到他,珞祺黯淡的眸光突然被激起,划过复杂的光芒。
看在上官、皇甫二人眼里,心里一下子了然---
这次,终于被这个皇子抓住了太子的把柄,又能借机除去他们,自然能好一番扬眉吐气了!
帐内,陷入沉默,只等珞祺发话。
“你们可知,若是不能守住北疆,我大殷都城被攻破,便是不远的事情了...”过了许久,就在他们以为案上的烛火要烧到尽头的时候,珞祺黯哑的声音传出,“你们...可对得起我浩荡皇恩?”
想起父皇临终前的那张脸,珞祺心中一窒,胸口的思绪益发纷乱。
......
“来人哪!”珞祺提起一口气,沉在丹田,向帐外喊着。
这两个人,助纣为虐,不施以重惩,绝不能服众。
“是!”
但,就在看到进帐侍卫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又改变了主意---
“你们几个给我好好守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离开这里。”
在场之人皆微微愕然,按照大殷军纪,两位将军昨日的所作所为,是要收押地牢,听候发落的呀...
更何况,现下正是六皇子惩戒太子亲信,树立军威的大好时机,为何...???
“是...”
众人齐声应答,有些迟疑。
“你们两个,给我好好等着!”
对着上官、皇甫两位将军,恶狠狠地丢下这句话,珞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留下满面怔然的众人。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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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祺双腿盘于冰冷的地面上,眉峰蹙拢,闭上眼,似乎在沉静着什么。
方才的自己,完全不若平日般镇定...是怎么了...
伸出手,冰凉的茶杯安静的躺在泛白的指掌间。殷珞昕---大殷的太子,父皇的二子,他的二哥...
他很希望是一个对他毫无意义的符号。
珞祺睁开眼,冰冷的目光望穿通透的白玉瓷杯,看到的,听到的---
是经纶堂的低喝,是落棋楼中的劝行,是凤仪楼前的逼迫,是地牢中手握药瓶的迟疑...
剩下的,是父皇临终前的脸---
凄清、懊悔。
一切恍如昨日。
他的手,悄悄握紧,光洁的指尖嵌入肉里,丝毫不觉疼痛。
......
帐外,月光清冷,不知不觉已经入秋。
迷蒙间,一丝清亮照了进来,渐渐晕染出一道身影,来人走了近,低声唤道:“珞祺---”
“...未央?”珞祺的反应似乎有些迟钝,他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未央选了个靠近他的地方席地坐了下来,看了看没什么反应的他,“在喝茶吗?”
“...嗯。”也不知未央在问什么,珞祺许久才轻应一声。
“水凉了呢?!”未央再问了一句,想引起他的注意。
“嗯。”
对于未央的话,珞祺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着,心思明显完全不在。
微微叹了口气,未央将自己带来的茶壶打开,倒换了一杯热茶,顿时满帐清香。
她递过茶,眼睛看着他,“听说,太子突袭突厥被擒、看来两位将军要受罚了?”
今日一早,未央便出门打探消息了,没有料到,一回营,便听到了如此让人惊愕的消息。
“你知道了?”语气不冷不热的回着。
“珞祺,你...”既然已做好决定,为何他仍旧满脸的不开心?
“难道,你想替他求情?!”嗖地站起身,珞祺冷哼道。矮几上的茶杯也因他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道跟着震动。
将珞祺的激动看在眼里,“没有,我只是觉得,或许,你还有别的想法...?”
至少,从他的眼里,她读到了这个讯息,徘徊、懊恼。
“你以为,你就很懂我吗?你一定知道我在想什么吗?”珞祺撇过头,看着她,略略尖锐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语调却平静的不带一丝波澜,可那眼神,却紧紧地盯住她,想发现什么。
“你知道...”
到这里,珞祺却收住了,没再说话。
未央再次叹息,很无奈很伤脑筋似的,眸光清亮的,看向他:“珞祺,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们怎样,我不管,你才是我唯一关心的。你知道的。”
语调柔柔的,像微风轻轻拂过心房。
你知道的...你才是我唯一关心的...
唯一...
珞祺气息仿佛一窒,不觉别开眼。
她以为她是谁?竟以为能看透自己在想什么?那个人,是毒害父皇的凶手,是让自己发现真相凶手...
如果不是他,未央不会前去突厥;如果不是他,母妃床头的木匣不会被发现;如果不是他,父皇不会死;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需面对这一切...
但,对着眼前暖意盈盈的脸,他却发现---
他很难生气,很难强迫自己以满腔怒火面对她...
“你在生我的气吗?珞祺。”
仿佛一枚利针穿梭而过,正好,刺中心脏的中央。
珞祺深深的呼吸,极力想掩饰此刻的狼狈。
“...没有。”他再次别开眼,将杯中只剩了些暖气的茶水一口饮尽,放在桌上,起身道:“我过会还有事呢,没空同你多说,走吧。”
他甩甩头,率先转身,作势迈开步履。
她浅浅一笑,明白他既然没强硬地赶她走,就是默许她留下来了,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而已。
珞祺完全没有想到,听见他的话,未央非但没有生气,她的脸,竟奇异地渐渐舒展开来,“我一直在担心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对我说,我好高兴。”
他的身体一怔,未央不知是否瞧见,只见她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知道,父皇的死,你很伤心。你说,我是你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但你却从不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很担心,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担心,你知不知道...”
若隐若现的泪星出现在含着笑意的眼角,看得珞祺一阵心惊,“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珞祺,我只想和你说,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况且,我是你的亲生姐姐,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我对你,亦从来没有变过,你何不将全部的心思放在实现父皇的遗愿上?”
将几日来心中所藏的话全数说出,未央的心绷得紧紧的,看着珞祺。
“那个宋清琰,有什么好?”他站在原地,缓慢的将她的话吸收完毕,半晌才愣愣开口。
她愕然,眼眸微微有些迷蒙,似乎正陷入思考当中,良久,沉静下方才激动的心绪,才开口道:“我也说不清楚,他说,他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人,慢慢的,你自会了解了吧。”
回想起当日宋清琰回自己的话,未央如是答着。
“至于,是不是喜欢,我想,或许是吧。”
说到最后,她明亮澄澈的眼望向珞祺,但他准确的抓住了她颊畔一抹稍纵即逝的微红。
虽然,眼神还有些懵懂,但...
她,承认了!
他,能做的,只有释然了。
未央她说得对...
......
“未央,你变了。”他转身,眸光定定的。
之前,她是挺拔的青松,女扮男装,在宫闱中为他撑起一片天地,不问他人是非;如今,识得了百般滋味,多的,是女子独有的温柔,散发出绿茶的清香。
“噢?是吗?哪里?”看着恍如焕然一新,未央淡笑着,不以为意。
装扮...眼神...性情...
太多了,一时之间,说不清,道不明。
呵。。。
“是呀,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你也是呢,一个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珞祺,没发现吗?”
末了,竟也仿着他平日的样子,眨着眼,回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
迎上她,他也笑了。
发自内心的。
......
“太子那边,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全力支持。”临走前,未央说出她来时的目的。
“嗯!”珞祺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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