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埋头研习兵法的珞祺闻言抬起头,心中不免疑惑。
“什么人?”
“这...”来人一顿,环顾四周后,放低了声音,道:“说是...宫中派来的密使...”
宫中?
他心神一动,难道...出事了?
“把人请进来。”压抑住心下的惊动,珞祺起身道。
......
不一会,人总算是进来了。
来人低着头,厚重的披风下,让人看不清真实的面孔。
正当珞祺心下讶异之时,对方抬起了头---
“皇...”后面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震撼压在了喉间。
他的反应似乎完全在来人的意料当中,只见她放下披风的帽檐,正色道:“还望皇子不要责怪哀家才是。”
冷冷的语调,让珞祺顿感来者不善。
“军营重地,似乎不是皇后您该来的地方...”他顿了顿,迎上孙皇后很是隐忍的目光,继续道:“这里,请恕本监军不能以宫廷之礼相迎了。”
“你...!”皇后果然大怒,不过瞬即又想到了什么,强压了下来,厉声道:“听说,太子因为你被囚于突厥?”
得到林同来报的消息,她差点没当场晕厥过去,权衡之下,她还是选择走这一趟。一路心急如焚,累死了几匹快马,不眠不休,才来到军营。
“阵仗之间,难免有输赢,太子之行,当自自承后果。”珞祺客观评论,心中亦是被皇后质问的口气挑起愠意。
珞祺的坚持的态度亦在孙皇后的意料当中,毕竟,这两位皇子恩怨的背后种种,她是清楚的。
“哀家命你,即刻起兵营救太子。”
多日来的劳累,突然一阵晕眩,她晃了晃身子,然后勉强定住。不过,这一刻,她已顾不上其他,她大手一挥,直下旨意。
她颐指气使的模样不禁让珞祺联想到当日梅妃所受的苦,“皇后,您似乎忘了,这里是遥距昔梁城千里之外的北疆,而非可以任你作为的皇宫。”
渐渐冷静下自己的情绪,他的眼睛回望皇后,不带一丝波澜。
“难道,你连你父皇的话都不听了吗?”皇后强自镇定着,端起架子,希望能用皇上压住珞祺的气势。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更何况...
珞祺眸光一黯,又迅速敛去。
皇后被他的气势震慑住,突然感觉眼前一黑---
“皇后!”
接住她的,是与她一同前来的太子心腹,林同。
......
“求皇子救救太子。”
林同将皇后安置在背后的木椅上,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珞祺注意到他的动作,别过眼,“皇后日夜奔波,需要休息。营帐已经准备好了,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们回京。”
说完,便自顾自的走到案前坐下,提笔写起什么来。
“皇子!”林同不死心,跪在原地,仍想努力,“当日在地牢之中,如果不是太子,您早已中了那百日蚀心散...如今,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珞祺没有反应,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再理他。
营帐颇大,加之书案较之他此刻所跪的位置有些距离,让林同看不清珞祺脸上的表情变化。
“林同,你先给我出去。”原来,是皇后睁开了眼睛。
待到营帐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皇后来到珞祺面前站定,“我与你母妃的恩怨自有我一人承担,与珞昕无关。”
珞祺终于抬起了头,不过,却是面无表情,眸光亦是平淡如常。仿佛,皇后此刻说的,是与之无关的小事。
但,皇后却注意到他握笔的手,在自己说话的霎那僵住了,毛笔亦跟着停在宣纸上。
“是,当年的大皇子是我推下水的,你的母亲梅妃,也是我借着娴妃的手除去的。”
事到如今,不管他是否知情,皇后都豁出去了---
只要能救出珞昕。
珞祺的眸光变得森冷...停在宣纸上的笔尖下,晕出一个大大的黑点。
“这一切都同珞昕无关,他是无辜的。相反,也正因为他亲眼目睹了我将大皇子推下水的一幕,才导致我们母子嫌隙这么多年...他本是不愿争这太子之位的,他所做的,都是我逼的...还有,如今的太子之位,本该就是他的,他却为此背负着孟王爷之子的阴影,险些让他父皇误会...这些,所有的这些,还不够吗?”
一古脑儿倒出压抑在心中许久的话,皇后的声音颤抖着---
自己的错,却要让亲生儿子来承担,这...叫人情何以堪。
两行热泪流下,察觉到珞祺变化着的神色,皇后继续道:“再者,或许别人可以说他孤僻乖张,但你,虽然不敢接近,但对于你这个六弟,总是打小护着的。林同也说了,即便把你关进牢中,他却从不曾有置你于死地的念头...如今,他被囚于突厥,生死未卜,难道,你不应该去救吗?”
说完,她期待着,看着珞祺。不料对方却似恢复了全然镇定,不为她的话所动。就连方才那些微变化的神色,也消失不见,几乎要让皇后以为是自己看错。
珞祺从座位上起身,仰起头,看向突起的营帐顶端。
这,让皇后更加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了。
皇后说的这些,多少,他是懂的。
这,也是导致他多日心神不宁的主因。
只要一想到珞昕可能的遭遇,皇后哽咽了,“珞祺...若是杀人偿命的话,就让我来吧...”
说着话的刹那间,一把短匕突然被拔出放在了她自己的喉间。
“皇后...”珞祺大惊回头。
她缓缓跪了下来,“只要你答应,我即刻以死谢罪。”
滴在匕首尖端的眼泪,不知怎的,似蓦然刺动了珞祺此刻心口最为脆弱的部分。
“即便我答应了...你认为,九泉之下的父皇,会答应吗?”
继续保持着仰望的姿势,让温热的液体久久不下。
“什么?!”
哐当一声,匕首摔落在地,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回荡在营帐间。
皇后的脸色死灰一样苍白,“珞昕他...他...怎么可以?”
这讯息,在皇后的脑中顿时化为惊雷,四处炸开,声响在耳边久久不散。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低声喃喃着,在珞祺面前,再也不敢赘言其他。
勉强自己走到珞祺身旁,她道:“明日回京之后,我便会落发出家,不求能洗清身上的罪孽,但求能保皇子平安顺遂,大殷风调雨顺...至于昕儿...”她叹了口气,“是生是死,都是他的命,就不劳皇子挂心了。皇上不能原谅我们,也是应该的...”
“那,为何父皇临终前却让我留他一命呢...”
珞祺回过头,转向她,可湿润的目光却始终迷离着,似乎陷入思索的困境久久不得而出。
这个善良的孩子啊...
皇后的心,霎那之间,软了,酸了。
看着珞祺的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
“事到如今,不管怎样,一切以边疆安危为重。”
一会后,她离开了营帐。
而珞祺,心下也有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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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冷清的地牢中,突然闯进来一个人,让宋清琰一愣。
“你不怕,我要杀你吗?”来人对他如此平淡的反应似乎十分不满,目光扫过自己手中的匕首,然后定在他脸上,声音低沉着,道。
黑衣黑裤下,是同色的高筒皂靴,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即便蒙面布巾没有拿下,宋清琰也猜出了来人的身分。
“那,你是吗?”宋清琰的反应依旧平淡。
“你...”一把把面巾扯下,来人娇俏着低哼,“是不是早就猜出我的身份?”
宋清琰没有否认,看着她,静待她说明来意。
拓跋凌霏终于正色道:“在宫中我便听人说皇兄将你囚禁了起来,原本我还不信...今日一见,竟然是真的...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皇兄他怎么这样?”
“两国交战,必有损伤。这件事,你皇兄应自有他的考量。”
“你怎么还替他说话?”拓跋凌霏惊叫,不过,她立刻心念一动,道:“这样好了,只要你答应娶我,我马上让我皇兄放了你。”
说完,她笑意盈盈,观察着宋清琰。
从未遇过一个姑娘如此直接...又近乎表白的话,看不清她话中的真实性,宋清琰有些招架不住,愣在当场。
耳根,也微微红着。
不知所措。
拓跋凌霏笑得更得意了,“考虑得怎样?”
悄然退开一步,宋清琰拾回镇定,只道:“抱歉。”
不知道怎样才是正确,亦能不伤害到对方,许久,他的脑海中只有这两个字。
接着而来的,是一个模糊、又渐渐清晰的身影。
鼻间,竟开始隐约能闻到一缕清新茶香。
......
除了突厥太后,拓跋凌霏还从来不曾被人如此无视过。
对于宋清琰,拓跋凌霏起初只是因为有感于其救命之恩,但他身上那种似乎万事不为所动的那种恬淡气质也同样吸引着她的好感。虽然心中明白并不是非他不可,但被他这么一说,她的骄傲自然有些挂不住。
“难道,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我突厥小郡主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将怀中的的银鞭取出,拓跋凌霏顿时换了副模样,满脸怒容,心火中烧。
紧接着,一记长鞭甩出,料定了不会武功的宋清琰定毫无招架之力---
不期然,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宋清琰灵活一闪,在半空中精准抓住银鞭的一端,一个力道使出,银鞭脱离。未出三个回合,拓跋凌霏竟感觉不能动弹。
“你...点了我的穴道?”
这,简直不可思议。她的功夫,虽说比不上巴鲁和巴汗,但由于自小受训的关系,凭借着纯熟的使鞭技巧,在突厥已算是不弱。宋清琰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制服她...看着他,拓跋凌霏蓦然明白了一点---
既然自己可以在蒙汗药的帮助下来到这里,那同时身为大夫的宋清琰,自然...
“不答应我的条件也行,回答我一个问题。”僵在原地,拓跋凌霏开口。
“好。”
拓跋凌霏知道,他一旦答应了,便会诚实以告。
“我从皇兄那听说,你喜欢的,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君未央?”
宋清琰本以为她会问自己留在这里的原因,没想到,竟然是这个问题。
他沉默着,不晓得怎么开口。
“沉默?就是默认咯?”拓跋凌霏急切的追问。
他仍旧没有说话。
“所以你留在这里也是为了她?为了帮她,里应外合来对付我皇兄?她不是喜欢那个六皇子吗?”
他、未央还有六皇子三人之间的事,拓跋凌霏也是将巴鲁的话,加上自己的联想,拼凑出来的。
本以为宋清琰会因为自己的话恼怒,不料他确是面色不改,平静道:“郡主,我以为,你的‘一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
“啊?这...你?...”
拓跋凌霏瞪大了眼睛---
他!
他承认了!
他竟然承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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