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还未露白，四处静谧安宁。
些微的晨光中，小沙弥正在小径上，低头清扫着，一步一步，认真地，总朝着一个方向，但却不会有遗留的树叶或其他。
扫过之处，不染尘埃。
珞祺站在厢房外，看着他，有好一会。
见沙弥对自己的注视似乎没有反应，珞祺便抬起脚步，轻走上前。
秋深了，地上的树叶在他的脚底下沙沙作响。
终于，扫帚在距离他脚尖约一尺外处停下，小沙弥抬起了头。
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将扫帚停好，低声道：“阿弥陀佛！”但马上的，面容又生出一些歉意，似有些惶然，“是否小僧打扰了施主？”
没有任何的声张，寺内的僧人们也不甚清楚珞祺的身份，但师傅们隐约谨慎的态度不得不让不知情的小沙弥们有所猜测。
本只是对沙弥的专注有所好奇，小沙弥这么一道歉，倒是让珞祺不由得生出些敬意。
“珞祺只是敬佩于小师傅的定心功力，并无打扰之处，小师傅多虑了。”
说完话，珞祺微笑看着自己对面这个看来约摸十岁出头的小沙弥。
意外于听到珞祺的夸奖，小沙弥的脸不禁有些泛红，挠了挠头，回道：“施主过奖了！小僧只是才学了些师傅的皮毛，算不得什么的。”
珞祺再次微笑，脸庞上泛出柔和的光芒，让小沙弥下意识的别开了眼，再低了低头。
“不知施主有何指教？”似乎为自己方才的失神有些不好意思，小沙弥赶紧移开话题，询问珞祺这么一早出现在此的来意。
“哦！”珞祺回答，“多谢小师傅提醒，我正要去前院找智空方丈。”
入寺几日，珞祺一直不曾走出房门。而此刻，原本并无此意的他，突然有了去见方丈的念头。
“那，”小沙弥更加抱歉了，“小僧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还腾出了地方。
“那，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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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过善径，后面的静幽之处便是藏经阁的所在。而藏经阁后，就是智空方丈的住处了。
叩叩---
停在门外，珞祺敲了敲门。
屋内除了隐约传出的木鱼声外，一直没有其它动静。过了片刻，木鱼声停，传来一记苍厚的声音。
“请进。”推开门，珞祺看见智空方丈静坐的蒲团上，双手将经文摆好，看来正欲起身。
淡淡的檀香，四处飘散于屋内清凉的空气中。
随着方丈落坐在地上的薄毯上，珞祺没有说任何话，也便选在方丈的左手侧坐了下来。
面前的四方小桌上，已摆放好了两杯茶，热气从杯盖上的小孔中徐徐冒出。
这让珞祺不禁一怔，自己事先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此刻要来，为何方丈却似早有所料？
抑或者，面前这杯茶，并非如自己所想，是为自己准备？
心下虽如此揣测着，珞祺表面并不动声色。
方丈似乎丝毫没有察觉珞祺的想法，径自喝起了面前的茶，喝毕，才对珞祺说了个‘请’字。
这时，珞祺才第一次认真打量起方丈来---
眉须花白的智空方丈，看来已过花甲的年纪，脸上的皱纹十分明显，眉角的褶子让他看来即便是无甚笑意，亦十分亲切，与一般老者无异。
但，方丈的普通的脸上，却有着一双好似看透一切的双眼，望进珞祺的心里。
......
“不知皇子来找老衲，所为何事？”
半晌，智空终于开了口，迎上珞祺若有所思的眼眸。
珞祺定了定心神，看着智空，平静道：“贸然前来打扰方丈多日，珞祺亦不曾好好谢过方丈，实在抱歉。”
智空饮下茶水，捋了捋长长的胡须，道：“我佛有曰，重于意而轻于形。皇子既早有这份心，老衲又岂会怪罪？”
并不以为珞祺的是客气话，智空方丈回应着，言语间颇为真挚。
“珞祺多谢方丈的宽容。”
......
多日来，未央之事扰乱了珞祺的心神。
当日，无奈之下，让人护送至拓跋朗的手中，而那个宋清琰，也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把未央托付于他。
此人，定是正直的。
这一点，从他的眼神中，珞祺便能看得出来。
但，几日来心头的隐忧却让他怀疑起当日的决定来...
还有，连日来在寺内鬼鬼祟祟出现的人影...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未央也说过，“让他人感觉到自己的强大，才可以不被人所欺。”
所以，予以反击，是珞祺昨夜思索下的结论。
这次，他不会轻易放过要伤害自己和未央的人...“阿弥陀佛，听闻皇子对佛家的心经颇有心得，果然不假。不知皇子对这本经文有何见解？”
见珞祺的眼光一直落在他手侧的经书上，智空方丈开口问着。
闻言，珞祺将视线停在展开的书页上。
“菩提心者，则为一切诸佛种子，能生一切诸佛法故。菩提心者，则为良田，长养众生白净法故。菩提心者，则为大地，能持一切诸世间故。菩提心者，则为净水，洗濯一切烦恼垢故。菩提心者，则为大风，一切世间无障碍故。菩提心者，则为盛火，能烧一切邪见爱故。菩提心者，则为净日，普照一切众生类故。菩提心者，则为明月，诸白净法悉圆满故。”
似念似诵，珞祺一顿一挫，徐徐道出经书上的内容。
“世间皆所谓菩提之心，可除却方丈身下这方净土，怕再难寻了吧。”短短几月，仿佛历经数载，让他不禁生出许多感叹。
身在皇宫，许多事情，不是可以随性而为的呀。
听见珞祺的感叹，智空方丈笑意盈盈，仿佛很是欣慰，道：“一切众生发菩提心。或有生因。或有了因。或有生因了因。汝今当知。夫生因者即是大悲。因是悲故便能发心。是故悲心为生因也。”
珞祺仿佛不能认同方丈的看法，声音略高，开口道：“慈，予人乐。悲，去人苦。古来既有贪、嗔、痴诸念，若人乐而己苦，又何来慈悲可言？”
“阿弥陀佛！皇子乃我方外之人，便能有如此领悟，着实让老纳敬佩。心，若无慈悲，眼，既无慈悲。皇子休要为此感到困扰。”仿佛看出珞祺心中所思，智空方丈双手合十，继续道：“菩提心即是佛心。毋庸造作，离一切虚妄，之所谓真性菩提；意识相应慧心所，吾等依此慧心所，照本觉理，如实了知，之所谓实智菩提；以菩提心行菩萨道，普度众生，为方便菩提。皇子真性实智，自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说完，方丈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珞祺，眉目慈善。
珞祺接受到方丈的目光，撇开些许惶惑，追问道：“佛门中人讲求‘以己度人’、‘舍已而为人’，既然如此，又何来‘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之说？”
言语间已略有咄咄逼人之势。
一旦下定决心，珞祺并不希望有所改变。
对于珞祺的坚持，方丈仍旧保持心平静气，道“阿弥陀佛！皇子请容老衲送上几句话。”
“方丈请讲。”
虽然不能认同智空的看法，但珞祺仍旧不动声色，且谦虚有礼。
“以人乐为己乐，以人苦为己苦，自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忘诸菩提心，修诸善法，是名魔业。”智空也不再坚持己见，只是如此说着，“素闻皇子冰雪聪明，定能早日领悟，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珞祺听言，缓缓起身，弯腰行礼：“多谢方丈指教。”
“皇子多礼了！”智空也同样起身，回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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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出门一日的慧明师傅来到珞祺的厢房。
“怎样？”珞祺低声开口。
慧明同样低声回答道：“原本，天权误伤突厥郡主，但被宋大人所救，已无大碍。按目前的行程，估计明日可达突厥。”
平日，在落棋楼中，众人只以为慧明师傅只是深谙心法，而对武功知之不深。如今，既然六皇子已知晓一切，他也不再隐藏。
对于轻功甚好的他来说，一日之内，处理完珞祺所交代的事，绰绰有余。
“天权...”听到慧明的话，珞祺脑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当日自己总觉此人眼神有异，如今想来...
珞祺也明白了八、九分。
即便如此，他也并不认为需要做些什么。
见六皇子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愿，慧明便继续说了下去：“近日来，二皇子与皇后的行为颇令人讶异。前日，许久不至福宁宫的皇上竟然让皇后代为看望孟王爷一家。而二皇子出宫办案，让人意外的是，却仍有人发现他的贴身侍卫出现在宫中，这，与二皇子平日的行径似有些不符。。。”
说到这里，慧明不禁露出疑惑的神情，“不过，这一点，慧明还未理出头绪。”
听见慧明提到二皇子，珞祺的眼神变得复杂，不过又瞬即压下。
“有劳慧明师傅了。”
许久，珞祺口中吐出这么一句话。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慧明注意到了，看了他一眼，想开口，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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