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方过,善男信女已自各地而来,山上的五个大铜塔,每层都嵌满佛灯,从子时起就昼夜通明,在山雾中更显庄重。
往山上望去,这古色古香的水云庵更是幽静宜人。
不一会工夫,山岗、松林、峡谷、幽涧,都挤满了人,有的是佛教信徒,有的是专程来观光看热闹的人。
在这些人中,有一约摸三十出头,面色红润、儒冠儒服的青衫男子匆匆而来。从他走来的方向、及其衣角的露水判断,应是方从山上下来。对此热闹场景,此人非但未多加关注,还叹了口气。此时的他,一心只想在这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一条出路。
只见不远处有一孩童跌跌撞撞地收不住脚步直撞出来,一连碰到了几个人,直撞到一白衣少年身上,那个孩童似是给撞得发急了,不假思索地一手向那白衣少年抓来,想将身形定住。不料这一手还未伸出,这孩童竟被直弹出三尺远,撞倒另一路人身上。
而那少年,亦转瞬没了踪影。
好深的内力!青衫男子心下暗暗惊道。
旁人只当这孩童不慎跌倒,并未在意,而方才那白衣少年以内力逼出孩童的那一幕,直落入了青衫男子的眼中。---------------------------------------------------------------------
约摸一炷香的工夫后,水云庵后的厢房内有两人静静的相对坐着。
其中一人,竟是方才的白衣少年。
房内淡淡的檀香气息四溢,有令人气平心静的功效。
“师太,近日宫中事务繁忙,今日得空上山,却不巧赶上大典,所以耽搁了些时辰。”只见少年取出一些银两,交与面前的师太,轻笑着说,“这些银子,还望师太收下。”
这嗓音,同它的主人一样,温软如玉,如水般恬淡。给人的感觉,既不亲近,亦不疏远。
对面的师太接过,回道:“未央施主这五年来对我水云庵施助颇多,贫尼感激不尽,我庵内上下自当为六皇子祈福。”
原来,这白衣少年竟是长成的未央,这五年来,听从梅妃娘娘教诲的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送些银两过来水云庵,以为六皇子祈福的名义。而这师太,自是对已过世的梅妃,未央十分熟悉的水云庵住持---静慧师太。
“那有劳师太了。”未央弯腰以表谢意。
师太将手中的茶杯放于桌上,问道,“不知...这六皇子...身体如何?”
近年来,未央四处打听、遍访名医,但至今无果。听见师太的问话的她,只是眉头一蹙,淡然答道,“原本听说这昔梁城出了个医神龙,医术高明,怎料他只是暗中替人医病,竟没有任何人能描绘出他的模样,一点线索都没有。”
看着未央的模样,师太亦未多说,静默片刻,只把拂尘轻置于左手,然后笑道,“今日是我水云庵三年一度的盛典,下山或许不易,未央施主若方便,不妨安心住下,感受这自在山的灵秀,或许另有一番收获也说不定。”
看着师太诚心邀请,未央双手抱拳,“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未央安然坐下,开始品起茶来。
见状,师太也离开了厢房,关门时只见她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低声念道,“我佛慈悲,有缘自会相见...阿弥陀佛-----”
是夜。
辗转难眠的未央终于坐起身,留下给师太的书信,打开房门,往山下的方向走了出去。
虽是炎热的天气,但未央仍是感觉到了夜里山间的阵阵凉意。这山间,行人早渺,树梢摇拽,微风飓然,寂静至极。
不以为意的她,径自往山里走去。
渐渐的,未央只觉一股淡淡的幽香,扑入鼻中,不禁抬头望去。
月光有些朦胧,看来不甚清楚,只看得一株色呈灰白,形如撑伞,却似草非草,似菌非菌的植物。
莫非这幽香竟是出自这株特别的植物?
好奇心驱使下,未央向这株植物走去。“呀!”,脚踝传来的一阵酸麻让未央轻呼一声。
低头看去,只见一条小蛇往草丛钻去,留下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未央暗叫不妙,自己竟如此大意!
于是,她赶紧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划开伤口,将毒血挤出,动作熟练。
紧接着,她把腿盘起,开始运功调息起来。自小,为了更好的保护六皇子,未央便习得各种武术,这其中基本的吐纳排毒之术自是不在话下。
片刻之后,未央觉出不对劲来,这体内仿佛有一股气流四处流窜,浑身也燥热不安,接着,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晕眩的感觉越来越重,意识越来越模糊,在周遭变得完全黑暗前,她听见了一阵急促的喊声。“小公子...小公子...”
匆忙赶到的秦炎,正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寻寻觅觅的玉目菌,才来到此处。未曾料到,竟见到一人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把手中的野菌子放入一侧的口袋,才发现,原来昏倒在此处的人,赫然便是今日在山下遇到的白衣少年!
月光下的他,脸色苍白如纸,衣衫上还有点点血渍,一望便知---
‘中毒了!’这三个字陡然窜入秦炎的脑海!
连忙伸手为这少年把脉,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后,他将一白玉瓷瓶从衣袖中取出,倒出一颗药丸为其服下。
少顷,少年便恢复了血色,秦炎也放心了些。同时,心上也浮上个疑问,“此少年是何身份,怎会在这个时刻出现在此?”
未待自己思索出结果,突然间,月隐光消,天色突地黑暗起来,秦炎抬头望去,只见一片浓云,飞驰而来,掩去了月光,眨眼间星隐云层,大风狂啸,倾盆大雨竟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
匆忙之下,秦炎亦无其他选择,只能一把将其打横抱起,往不远处的凉亭跑去。
安顿好之后,秦炎这才看清了怀中之人的真实面目,一头乌黑的秀发因为方才的搬动四处散开来,如同绸缎般垂在腰际,两道弯眉形同新月般,不知是大雨的冲刷,还是蛇毒所致,原本黝黑的皮肤变得白皙,继而又泛出点点红晕,只有那略显苍白的唇紧紧闭着。
这,竟是个女儿身!
这怀中之人,竟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静下心来,秦炎极尽心力的疗治未央的伤势,不停地替她把脉,随后又将其把头发用布条绑好,静待她的反应。
渐渐的,未央昏迷的神智,在感觉到鼻尖的清凉后,终于清醒了过来,睁眼看时,只见自己倚靠在凉亭的石柱上,面前一男子端坐在身侧,满面焦急之色,见她醒来,忽现喜色,见着微微一笑,道:“可觉着好些了?”
眼前之人的面目渐渐清晰,慢慢的,昏迷前的记忆以回到未央的脑海,一下子,她便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地,她一挺身子,想坐起来,但微一用力,便感觉到脚踝处传来的刺痛,于是她便放弃了起身的想法,只能回道:“多谢这位大叔相救。”
在起身时,未央已将对方做了一番打量,约摸三十出头的年纪,衣着朴素,依照他对此山的熟悉程度,应是自在山附近住户无疑。和颜悦色的他,从上到下并无甚特别之处,但那发自内心的关切眼神以及自己身旁放着些许草药的药篓仍是让未央猜测出了此人的身份。原来这世上真有‘悬壶济世’这一说呢,她想着,方才防备的心房也随着眼前之人的笑容松懈了些。
未央瞬间的表情变化,虽然很细微,但均落入了青衫男子的眼中。看来不过豆蔻年纪,放来平常人家,应是待字闺中的小女儿心吧,但眼前的,却是好一个有着复杂心思的姑娘!
“在下秦炎,小公子您方才被玉目蛇所咬伤,此蛇与玉目菌同生,含有剧毒,幸而在下经常在此山中采药,备有解药。现不宜妄动,待明日回去后,修养三天,必能恢复。”秦炎深知,对方在深更半夜着男装打扮出行,定有其不便之处,而且此时的她,面色已回复了最初的黝黑,于是并没有拆穿对方的真实面目。
“蛇毒...”听到了青衫男子的话,未央喃喃重复着,一愣,低头看着自己,似乎没发现什么异样才稍微放了下心来。但她仍是压下脚踝的不适,迅速起身,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宜在此地多做久留,先行告辞,再次多谢这位大叔的救命之恩。”
未央的反应似乎出乎男子意料,但这少年方才的那番激动模样让刚刚的那份熟悉感更加强烈起来----
这人,自己定在哪里见过...究竟是谁呢?
一道亮光划过脑海,秦炎脑中隐约浮出一个答案。
只见他不怒不恼,仍是温和的语气道:“既然小公子有事在身,在下亦不勉强,在此别过。”
“告辞!”未央举手告辞后,便迅速离开了。
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秦炎喃喃着:“大...叔...”
呵,原来自己都这么老了...
一抹微笑展开---
---------------------------------------------------------------------
离开自在山的未央,并未按原来的打算回到皇宫,而是折回了水云庵的厢房。一来,是自己深知,体内的余毒不允许;二来,是为了不让宫内关心自己的六皇子担心。
在床上打坐调息了一晚,睁开眼睛,未央便觉好了许多,已无大碍。对昨夜所遇之人便生出一些佩服来,对于自己甫中毒的情况,未央是十分清楚的,而那人竟在那样短的时间内,仅凭着随身所带的一颗药丸以及些许药草便能解毒,难道...
思索了片刻,联想到昨日静慧师太的话,未央心头浮上一个想法。急于求证的她,迅速冲至房门口,欲往庵内走去。
走出厢房的她,发现途中遇到的几个小尼姑对自己投来异样的眼光,未央方才想起为了方便,自己一直做少年打扮,昨日盛典已过,此番模样自是不合时宜。
而此番前来的她,并未打算在庵中停留,亦无换洗衣物。环顾四周,想起自己此刻的疑问亟待解决,未央亦未管许多,打算径自前去。
所幸,她远远看到住持师太往自己的厢房方向走来。
她赶紧迎了上去,双手抱拳,鞠躬道:“师太,此番为您带来困扰,未央深感抱歉。”
静慧只看了一眼未央,便说:“未央施主看来有所困扰,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于是,未央便转身在师太身后,二人一起慢慢地朝未央的厢房走去。
“未央心中有一疑问,还望师太相助解惑。”未央试探着,先开了口。
“施主但说无妨。”静慧微笑着,看着未央。
“师太是否早知...?”方才未央便想,或许师太对这山中之事了如指掌,定早发现那神医经常在山中采药,但碍于约定或其他原因没有向自己说明。想到到这里,未央收住了口,只抬首道,“多谢师太相助。”
捻着手中的佛珠,静慧笑了。“我佛有云,有缘之人定会相见。施主勿需贫尼相助,已寻得所要找之人,亦何来要贫尼相助解惑一说呢?”
“未央在庵中叨扰一宿,此番前来,只为了向师太请辞。”
“那恕贫尼不能远送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未央豁然开朗,回道:“师太留步,未央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