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桃花眼不是凌夭夭以前所在的那个时空推崇的狐狸眼,能波光潋滟美目流盼,他只是一双平平常常的不大不小的眼睛,眼神柔和如水如风却也透出语言形容不出的苦恼和寂清,在夜风肆虐的夜晚,他低低语声如风泣。
“我害怕你会怕我,很害怕很害怕,我离正常人的生活一向隔得太远。”他的眼睛继续在她的脸上巡回。
心下暗忧,他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人见吓人,鬼见吓鬼,先前杀人的恶形恶状,凌夭夭都看在了眼里,她是如此坚韧美好的女子,柳长青是真的怕,他的那些阴暗他的恶迹,出道以来他手下的亡魂没有八百也不一千了吧。
一直以来,他都战战兢兢隐藏八分,就是怕从她的眼底会看到厌恶、害怕、退缩之类的情感。
“刚才,我杀了人,还不只一个。”他的声音很低很低象一个认错的孩子,凌夭夭的心微微抽疼起来,他都是为了她,现在却让罪责落在他肩上,他并没有觉得世界不公平,只是怕她会瞧不上他,怕她会害怕他。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这样的为她啊?她抚着手下的脸动作更轻柔起来,象他的脸是名贵易碎的瓷器一样,她珍爱地看着他。
“忘了吧,刚才如果你不杀人,那些人就要杀我们了。”她有些忧伤地说,没有正常的人会喜欢杀人,不过在杀人与被杀之间选择,她也只是作了个正确的选择罢哟。
“我们还要在一起,过好日子的,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她安慰他,“还有几十年好日子在后面呢,我想想啊,得有六七十年吧,到时候,我们都老得掉了牙,白了头,满面皱纹,儿孙在躺椅边跑来跑去,叫爷爷,奶奶。”
安慰着柳长青,凌夭夭心里发酸,柳长青至父母过世后就没过过好日子,虽然以前他也没有细说,但从他提到的只言片语中,细细想来,张玉玦及其党羽在各地招了六万余人的小乞丐、小流民,甚至还有根骨看着好偷弄拐骗来的小孩子,最后成为死士活下来的五千人不到。
十里不能存一,训练他们时,饿饭、杀人,完成九死一生的任务,各种让人想象不出的严苛刑罚……
说实在的,以前的她要说有多爱他,非卿不嫁也不是那么绝对,他还算顺眼,逗弄逗弄他也有趣,在她能抓得到的人当中,对她最好,那么些年的流放囚禁日子她是过厌了,他能帮她,所以嫁了他也行,反正世上大多数人的婚姻都是凑合。
她想凑合凑合下去也不是不行。
但与他在一起过日子以来,每时每刻,她都能感到他从内心深入散发出来的那种对她的珍爱,将她掬在手心含在嘴里的那种珍爱。
先人有言: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这是个无法讲法制的世界,他是杀人,不杀人他们就要被杀了,在死自己还是死别人的选择中,凌夭夭不是圣母,当然还是杀人的好,她再一次坚定的想,她不愧疚。
隐隐的她有些摒弃自己,这样一份真情摆在自己面前,自己却在这里磨磨矶矶算来算去。
“我们真的能在一起过六、七十年的好日子吗?”柳长青梦幻也似的问。
“对,直到发苍苍,齿摇摇,耳聋眼瞎为止。”她很坚定。
两个人继续在寒夜里行走,露冷霜重,柳长青又拿出件大衣裳将凌夭夭连头带手脚都包裹起来,她自己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大包子,走起来都不太方便了。
不过柳长青一直握着她的手护着她牵着她,感受到他温热的手掌,夜幕也遮挡了路边的路倒(饿死、冻死的尸首),启明星就在前方高挂,心里还是觉得安然。
走了一阵听得柳长青说。
“夭夭,拜祭过父母后,我们立即就成亲,好不好?!”
“嗯”。
“以后选一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我们住下来,建一座小院,门前养鸡,屋后有竹林,有鱼塘,塘上养几对白鹅,还要有嘎嘎乱叫的大群鸭子,有两条威风凛凛的大狗,生几个孩子。”他描绘着蓝图,凌夭夭能听出他语声中的愉悦。
她也不害羞,跟着说。
“成亲我要穿最漂亮的红衣裳,自己设计请几个人来做,保证你见都没见过,红得最正的衣裳上绣最白色的玉兰花,花都一小簇一小簇的,花心篏红宝石,外面罩红色的披纱,纱上缀上星星点点的珍珠,闪闪亮亮……”
“头上我要梳高高的发髻佩上有金铃红宝石的步搔摇头这些,一动就叮叮咚咚,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羡慕我,我要做最美的新娘子。”
“新房里要有最细软的绸缎做的铺盖褥子,全部摸上去滑不溜手,都红艳艳的象燃烧的火焰,床要最大气的拔步床,象小房子的那种,要有最精美的雕花……。”
“以后再请几个人,要夫妻一起的那种,男的跟着我做买卖种地,女的帮着你上灶做衣裳。”
两人一路梦想飞翔,倒也不困,最后打了个背风之处,两面摇摇欲坠的残破的墙壁,这应该是火灾后的残余,不过地还是相对来说更平比外面更高一些,柳长青就在四周割了些枯草扔给骡子,将它栓在一块大石上让它慢慢嚼食。
破墙没有屋顶,现下也顾不得了,他背脊向外挡着风,将凌夭夭抱在怀里,两人囫囵着胡乱过了一夜。
天亮了,是个阴凉阴冷的天,太阳老半天才从云层里露出个惨白的面孔,暗淡得象生了大病一样,还真是惨啊,比镇里更惨,凌夭夭心里想。
草根地皮都被人翻了几番,能看到的树都没有了树皮,只剩下粗黄的干枝挂不住风,萧杀苍冷,更别掉还有可见的倒伏的尸身。
全是些骨骼瘦如枯柴,眼窝沉陷,颧骨高耸,肚子却大大鼓起的形状,不是没有吃的吗,这肚子里鼓鼓的装的却是什么!
“是观音土,吃进去容易屙不出来。”柳长青看着她的疑问轻声答,用手碰她的脑袋让她别去看了。
凌夭夭也不敢多看,只能低着头两人胡乱吃了些炒米噎了下去就上路了。
越走越是荒凉,路过有村庄进去看都已是死庄,鸡犬之声不闻,走进去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饿孚,不过大都是老人和孩子,年青力壮的大概都逃荒出去了吧,变成流民去了,也有少少的几许活人,不过都是在等死,见着温驯善良的能打听到少少消息的凌夭夭也只能少少的给点儿粮。
至于这些人以后会怎样她是敢都不敢不想,不过他们自己粮食也不多,许多时候她也只有当没看到,逼着自己硬起心肠。
传言乱纷纷的很多很多,据说现在流民中有了一个头,叫什么赵回云的,原本是个贩毛皮的商人,养了几十个保镖,算得上是豪富一方。
在这样的时候开始招兵买马,说自己是前前朝的皇族,想恢复往时荣光,组了个后宋小王朝,招了个姓邓落第秀才的师爷,立了个口号是:天定正统,清铡权奸。写了讨大周檄,列有张姓皇帝五十四条大罪。
然后大概就在哪里挖着个石碑,哪里献上个鱼帛锦书什么的,那日天外又飞来个石头,砸出个有字的大坑……
祥瑞不少,再振高一呼跟随者如云,反正流民也多,为了能混饱肚皮活下去干什么不行,很快就聚起十几万人的队伍,攻陷好几个小县城,打开官仓,分粮分米,听得消息来投奔的流民是更多了。
还有个什么叫王大虎的,原本就是山匪,现在很直接的打出旗号,号称西北王,以天生万物平等互助,均钱粮财物,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还有些三三两两的小队伍,不过气势没这两家足,就不一一细表了。
这样的队伍以抢劫补给,凌夭夭听着感觉跟以前学的历史没什么分别,是要改朝换代了吗?!
她对张玉昊、张玉玦什么的都没好感,换人做皇帝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不过还是希望天下能尽快的稳定下来。
看许多小说,都有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样的话,现下她是深以为然。
这样走了有十几天,这天天色擦黑,柳长青与凌夭夭看到有一个废弃的村庄,也就进去看了看,村子里没有发现近期的人迹连尸体也没有,但村子口有一口井,水清幽幽的,是能饮用的水,两人决定在村中找一间稍好点的房屋过一夜,煮些热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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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周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