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的大丫穿的是黑色的衣裳,越发衬得她消瘦得象秋天掉地的干枯黄叶,听得她喘得如同扯风箱也似的呼吸,即便是没经历过亲人病逝的凌夭夭也知道不好了,攥紧了拳头进进出出了好多趟,手在紧闭的大门上拍得都出了血,但那两扇大门紧闭依旧,那老妇又聋又哑自然是什么都听不到的。
心悻悻然地回来,看到大丫抠着自己的胸口呼吸困难的难受的样子,忍了好久的泪终于忍不下去了,对于那个龙傲侯也就是切齿的痛恨,如果这人此刻就在她面前,凌夭夭是不可能能控制得了自己不扑上去撕咬的。
大丫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了,就是灯光月色,凌夭夭看到的就是一线腊黄的凹陷的面孔,零乱的发丝,沾在脸上,面上已经现出死色,这是凌夭夭第一次这样近的面对死亡,心里没有害怕,只有痛恨和伤感。
一灯如豆,凌夭夭守在大丫的床前,床上的人似乎全无知觉地躺着,只有那急急的缓不过来的呼吸才能提醒着凌夭夭大丫还是活着的,而她所能做的只有当大丫吐血后,用布巾轻轻的给她拭去,完全的没什么实际作用,这甚至只是个安慰自己的动作而已。
后半夜,忽然大丫的呼吸没那么急促了,脸色也平缓得多了,甚至她居然睁着眼睛发出声音,让凌夭夭扶她坐起来。
凌夭夭将一床被子垫在她的身后,依言扶她坐起,听得她说:“夭夭,乳娘现在看来是大不好了,你别怕啊,今后就要是你一个人了,万事都得小心些,你有些脾气也都收了吧。”
“不会的,乳娘不会死的,你要陪着我,我们会从这里出去的,我们会有好日子过的,求求你,好起来吧,别在说死不死啊的,你只是病了,人都会病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看你现在不是要好些了吗?”
凌夭夭的急泪如泉喷而出,安慰的话浅簿而无力。
大丫伸出手来抚了抚床边的凌夭夭的头发,有些伤感的说:“夭夭啊,这些年来乳娘算是你最亲近的人了,再说乳娘也要去了,你给乳娘说句实话吧,你不是原来的夭夭了吧。”大丫的手是冷的,抚在发上,却让凌夭夭似被火烫了一般的一惊,从来没想过平凡的大丫让她惊跳起来。
一双美目睁得滚圆,大得不能再双了,这,这,这是这段时间休息少了,耳边出现幻听了吧,她盯着大丫开合的嘴唇,心里是翻江倒海的惊骇。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她只知道反复这样的问。
“别紧张,”大丫微笑,很是豁达的意思。
“乳娘都是要去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告诉的呢?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何况知道吗,你与原来的夭夭的性格真是大不同啊。”她叹息一样的轻言。
大丫的目光望着凌夭夭,却望得深远,仿佛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凌夭夭,她有气无力地招手让凌夭夭近前,抓住凌夭夭的一只手安慰也似的拍了拍。
听得她回忆似的继续说:“你比她心高气傲多了,那个孩子和顺得紧啊,真正的大家闺秀,当真是多说一句多走一步都没有,我还担心呢,老爷夫人过世了,就她那个性,没个娘家撑腰,遇上个恶婆婆刁钻姑子什么得还不得被为难死,再说就塞外荒漠上的那环境,花朵一样娇怯怯的小姐,可怎么熬啊?”
大丫的目光看着凌夭夭说:“这可不就没熬过去,是不是?”
凌夭夭原本是想打死也不承认的,但看到大丫的眼神,那瘦削腊黄的脸上一双眼睛却也是清澈明亮满是和善,心也就放松了,“我,我,我……”,但嗫嚅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一切都该从何说起。
“你早就知道了吗?”凌夭夭问,低下头捏紧手掌。
大丫笑:“也不是太早,最初只是觉得你转了性罢了。”她继续望着凌夭夭有些盼望的意思在。
咬咬牙,狠狠心,凌夭夭这一辈子不能说自己从来没有说过假话,不过被人这样的望着,就是有假话那也是说不出口的,以她的骄傲这也是不可能的,何况大丫的神情也不过是想知道个实情罢哟。
“大丫,你别怕,我是来自五、六百年后的一抺游魂,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上了夭夭的身,我甚至不知道原来的凌夭夭去了那里。”原来的凌夭夭的处境应该是大丫最关心的吧,凌夭夭着重说出这一点,心里疼疼的,那些疼爱并不是全部都是因为原本的凌夭夭吧。
“怕,我与你还有什么可怕的,怕你就更可笑了,这些年你还不是一样的与我被关在一起,你有什么可怕的。”原来没有受过教育的人,也不是说不出真理来的,凌夭夭默然。
“小姐应该早就走在前面了,六年前,她原本就是一心求死的,我那时就想追随着她而去,没承想你来了,最初我还希望是她回心转意了,但越看越不对,我的小姐挑花刺绣那可是京城里的一绝,虽年龄幼小,却连绣楼的吴老板都称赞的,可你连拿针的姿势都不对,而且你心性坚韧倒有些象老爷,却不是小姐那种娇弱可以相比的……”
原来破绽有那么多啊,也是大丫是从小伴着原来的凌夭夭长大的,这么多的日日夜夜的呆在一起,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也是真的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上了这个身,而且我也不知道怎样的才可能出来,也许我就是出来,凌夭夭也不一定能活……”凌夭夭语无伦次了,任谁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是惊骇莫名的。
在凌夭夭的眼里,此时濒死的大丫在她的面前象个正义的审判者一样,心里不是不苦的,她就一个借尸还魂的鬼魂,占了人家的躯壳,要是别人要她还,她还真的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放心吧,这个身子你就好好的用吧,往好的地方想,也算是小姐还有一半活着呢,再说,小姐也不会怕了,乳娘会去陪她了,好了,你去睡吧,我眯一会儿。”大丫又开始喘上了。
凌夭夭拿回自己的手,心里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滋味,默默地回身,就现在她的立场,怕是大丫也不想让她陪着她吧。
打开门,门外寒霜似雪,冷月如辉,凉风似刃,她一个孤寂的身影,被身后的灯光拉长拉长再拉长,却更显凄凉再凄凉。
小心地关门,听得闭着眼睛的大丫清晰地说:“这件事就算是埋在这里了,今后你可谁都不能提,知道吗,孩子,你就是凌夭夭,凌夭夭就是你,谁问你都是这样,只能是这样,何况这也是事实。”
“嗯。”热泪无言地往下狂飙,连回答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大丫叫她孩子,其实她与大丫还不定谁更大呢,但大丫的关切之情如此真切,却让她更说不出话来。
哽咽半天,以凌夭夭的阅历,心里清楚地知道今夜大丫是离不了人的,先前那一刻的清醒不过是老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罢了。
这几年来,两个人不离不弃的相依相伴了这么久,今儿她要去了,说什么都不能不送送吧,因此她又悄无声地关上门,回到床前说:“我不走,我不说话地陪着你,你要烦我,我就坐床旮旯里去,好不好?”
闭着眼睛的人无声地点头,无力地艰难地开口说:“不用……去床旮旯,就在我……面前吧。”
长夜漫漫,凌夭夭看到床上的人的呼吸急促后再平缓,再急促再平缓,然后最终是没有起伏,悄无声息,生命消逝了,就这样,很平淡,很平淡,这就是结局了,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但眼泪分不清颗滴,只是成串成串地往下掉,如今这世上可就只有她形影相吊,孑然一身了。
从前的她怕黑怕死人,如今的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在天要亮时,进来的老妇看到凌夭夭凝着哭肿的眼睛,嘴角却带着一弯讽刺的笑意,是的,她什么也不怕了,没什么可怕的了,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原本凌夭夭是想准备将大丫就葬在这个院子里的,不过看到那个老妇用青布白布来装裹大丫时,她却没有发出什么异议,算了,这些年来都被关怕了,死了怎么着也得出了这去,虽然最大的可能是葬在乱葬岗,不过好歹也是出去了,再说还听说灵魂是可以四处飞翔,不能让人束缚的,但愿大丫真的找到原来的凌夭夭,两个弱女子也互相多个照应。
再然后的日子,就是一个人坐牢的日子了,更难熬,凌夭夭沉默了,春花秋月不过是时间的轮回,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的时间,她都在挖地道,地道不断的延长延长再延长,地道好象是她生存的全部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