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反正说饿了也只能吃他们自己。
她一向信奉这样的话。
在炎热天气的烘烤下,她只是沉默着象一只忙碌的蚂蚁搬山一样的搬运开挖着土石,汗水流淌着来去,汗湿重重衣裳,背心湿漉漉的就一直没干过。
汗水流淌在脸上,连抹把连流到眼睫处,浸入眼里只感觉生痛生痛的,更痛的是粗糙的绳索铁铲之类的东西来来回回仿佛永无止境地磨砺了这些时日来已经养好了的掌心。
凌夭夭淡淡地看了看,原本已经是养回来了的细腻的手指掌缘,经过从早晨到下午的劳动,指缘下已经满是血茧,以前的受刑处的伤隐隐作痛,直欲断裂,而背上由于背了过重的土石也一定被绳索勒出了血印来了吧,这是无庸置疑的了。
眼前的日头在她的眼前晃啊晃啊的,口里很干很干,一大罐子凉水,她是早就全灌下胃里去了,动起来时能感觉到胃部摇坠,但嗓子眼里还是干涩得紧……
凌夭夭机械的竭力的做着苦工,不偷懒不懈怠,不让别的人拈到自己的差错,象一个物件一样地动作,让那些看着她劳作的人觉得,这个女人根本的不是个活生生的娇怯怯柔弱弱的水似女人,巧儿和蝶香院里的几个嬷嬷时不时的骂上两句讥嘲一阵,但凌夭夭完全如同没有听到一样的沉默。
沉默,她也只有这样武器了,她悲凉地想着,不敢多想目前的处境,想多了她的怒火大概会燃烧起来吧,不过在这里她不是让人捧着哄着的那个许聆风了,而是凌夭夭,只会让人更加的折腾和嘲笑。
她咬着牙将那些愤怒和仇恨埋在心底,继续机械地劳作着。
时间长了,有些人觉得无趣有些人觉得不忍有些人觉得没意思,所以到最后看她的人也就慢慢地散了去了,没有人叫她停,也没有人让她赶工……
人们是忘了她吧,她多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忘了她了。
天已经黄昏了,云霞漂亮得象一匹最美好的亮红金灿的缎子一般,在空中散漫着招瑶着美丽着,多么美丽的天空啊,但关她什么事呢?以前的这个时候她会练功她会散步她会到附近的超市走走……
以前的男友为了哄她拎一两小袋的东西,都会用尽了甜言蜜语……
泪雾弥漫进眼中,惹得眼里刺痛又被她憋了回去,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这么久了还不明白吗。
中午的两个冷馒头在此时已经完全的变了汗水和血泡蒸发掉了,一直不停的动作导致了她头发晕眼发花手脚抽搐,整个人都不象是自己的了,只是机械的捏紧着铁铲锄头挖、倒、装,拖坠着来回。
然后,张玉昊回来了,王者归来兮,一大堆的人簇拥着他,高贵得象天上的云,而她只是卑微的尘吧。
不过她这尘可并没有学癞蛤蟆想沾上什么云,冷冷地扫一眼,凌夭夭继续一言不发地工作着,他也冷冷地从她的面前走过去,雪白的描金绣龙的靴子踏过整块的青石进得门厅,蝶夫人妖娆地献上冰镇的美酒,下人们川流不息地送上美味佳肴……
但便是想平平安安地做地上的泥也是不可得的哟,巧儿偷斜着眼看到张玉昊目光从凌夭夭身上扫过后,眼里难掩的不舒服和恨意后,从檐下出来。
到得凌夭夭的前面,指着凌夭夭说:“菜花,看不出你一脸的老实相却不是个老实人吔,就知道偷懒,这么长的时间你居然才挖了这么一丁点儿的泥。”
巧儿是个聪明的丫头,有心机的丫头从来没有停止过向上攀爬的野心,她所侍奉的蝶夫人不过是出身青楼,前朝璃王最宠爱的玉侧妃家里不过是个乡村里算卦的……
所以女人是不怕出身低的,只要有头脑有手腕,她也是有可能成就为主子里的一员的,来到张玉昊府上这三年来,她从一个小丫头长成蝶夫人身边最贴心的大丫环靠的就是她的曲意奉迎和小心伏侍。
现在她原本也只是试探试探一下,见她说过这句话后,张玉昊脸上有了一丝丝的情绪波动,他抬起了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这就够了。
巧儿认为折腾凌夭夭一定是张玉昊乐于见其成的,“要喝水吗?”她问,从旁边的一个管洒扫的小丫头手里接过一把大铜壶。
凌夭夭自然看得出这巧儿没安着什么好心,不过水啊,水啊,在大太阳下晒了这么久,一直又作着的是大运动量的重体力活,一个下午水米未沾,此刻光是水这个字的发音就让她有些热泪盈眶了。
没有希望的盼望着地怔着望着巧儿,头脑里快是一团大大的浆糊了。
巧儿狡猾的低笑起来,“要吗?”她逗弄着她。
“要,”嘴唇干得不象是自己的了,舔舔干裂的唇低下的说:“巧儿姑娘,谢谢你给我些水好吗?”
原来人在环境的折磨下是很容易卑微下来的,凌夭夭在心里苦笑着嘲笑自己,周围的人都盯着她们看,巧儿看到主子的脸上有一抹残忍的轻笑,嘴角弯出了美好的弧度不过那笑意却凝固在脸上永远到达不了眼底。
张玉昊的眼底是永远的冰凉。
水,大量的水,白哗哗,冰冰凉的,突兀的被巧儿从那把铜壶里白亮的倾出来,倒到了凌夭夭的发上,衣上,还有浅赭色的地上……
阳光在顶上绚烂,照着水波如琉璃一样的璀灿如金,凌夭夭的眼前很多的星光跳跃流动,但爆热的身上只是冷、冷、冷,心里骤然这么一凉,再接着持续不断的凉,冷热交替,只觉得身上一阵阵的抽搐。
周围的仆妇丫环们见着巧儿这样,便围拢来看着闹热,另有些凑趣的见着张玉昊站了起来,嘴角有一丝凝固了的残忍的笑纹,也跟着用盆或壶这些装水泼向凌夭夭。
在这样持续不断的攻击下,凌夭夭人都有些懵了,耳边低低的传来蝶夫人低低的笑语,内里似乎有些什么针刺似的东西在:“巧儿这丫头可是越来越是有趣了。”
是啊,非常的有趣,身上既有泥沙也有水流而下,再加上惨白的面色,麻布似的湿衣,她象极了一只雨天被人恶意捉弄的落水猫一样,抖索着倔强地站在当地,冷漠地望着周围。
天在旋地在转,风吹着耳朵带来蜜蜂吟叫似的嗡嗡声响……
“喝啊,喝啊,这么多水,嫂子怎么不喝啊,这可是你求我给的啊……。”喃喃地看着巧儿那张开开合合的红唇,“看你这样子多可怜啊,让我们好生的为你洗一洗吧。”还有人在笑言。
凌夭夭一头栽到了地上,在黑暗来临前的最后一个意识居然是松了一口气,这下总算是可以休息一下了吧。
张玉昊猛地站了起来,脸上一片怒意,原本着他是想呵斥巧儿几句的,看到凌夭夭这样他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的发紧发慌,似乎有一种自己珍爱的东西要被夺走了一样,或者自己并不想别人这样的凌辱她吧。
但这时有一个小丫头从门外走进来对着巧儿耳语几句,张玉昊看到一角灰色的衣角在院门外静静的等候,不等巧儿对着蝶夫人禀报,他就知道这是陈三见时间已晚在蝶香院门外等候着接凌夭夭呢。
“凭什么要管她呢,这一切不是她自己求来的吗?”心情一下子更恶劣起来,一甩衣袖说:“真是没趣。”对直的就离了蝶香院出门去了。
看到陈三恭谨的低着头侍立着,冷冷地射了他一眼,这个陈三怎么看上去比以前碍眼得太多了,冷哼一声过去。
陈三在外面心如火焚,好不容易听得蝶夫人打了个呵欠说:“巧儿你让陈三来接他家的下去吧,让他告诉菜花嫂,明儿可不能象今天这样的偷懒了。”
院子里的人进屋去了,陈三进去,只看到凌夭夭一身水冷水湿地躺在地上,面色惨白,发丝凄乱。
他知道这院子里看到她劳动的人没有谁不知道她今天根本就没有偷懒过,不过未必他只是这样的人,还能去跟张玉昊和蝶夫人争辩?!
在巧儿马着脸吩付时,他低低的答道“是。”
凌夭夭醒过来时,只觉得自己仿佛在飞,在风中,轻轻的柔柔的,然后嗅到一股沉稳的男子的味道,是陈三,原来她在陈三的背上。
“撑过去,很快就会好的。”她听得男人低低的说,却一字一顿象在发誓和铭刻什么一样。
“嗯,我能撑过去的。”她也低低的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能撑过去的,以后会有自由的以后再也不用看到这些人了,以后有机会她会将张玉昊踩到泥地里去的……
这些都做不到吧,不过光想想就让人心情激动了,撑过去以后一定会有好日子过的,张玉昊这样的人不用她来收拾,自然会有人来收拾他的,她告诉自己用力的点头,一时间疲惫的身躯里又有了些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