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厢碧落早就在案发之际逃之夭夭闪得人影儿都没了。
有一下每一下地捻根柳条敲打着树杈,闲来无事躺在柳树上的永福,现在颇有些百无聊赖。
远远有脚步声踏雪而来,永福睁开眼睛循声望去,在那人来到树下的时候纵身下树。
“谢公子。”
谢泽雅淡淡一笑:“叫我泽雅便是。”
“哦,泽雅,”永福向来从善如流,“找我有事吗?”
看着眼前满头落雪却更添娇俏的女子,谢泽雅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替她抚落一身雪花,永福一诧,本能地侧身避过,谢泽雅微微一顿,从容地收回手指微笑道:
“这几日闷坏了吧,我恰好这几日事忙,没有好好尽地主之宜,实在抱歉。”
就在永福踏入谢府的那一刻,晔龙曦已正式将永福与谢泽雅的婚约公诸于世。现在除了永福这个当事人以外,全天下所有人都已经知晓了晔墩与谢氏联姻的消息。
这对某些人来说,可谓晴天霹雳!
随着这一消息的发出,天下局势再次重现洗牌,各大家族纷纷调整策略,帝都局势更是扑朔迷离动荡不堪。而在另一边,寰家却在此风云变幻之际出人意料没有动作,平静地异乎寻常。
而二十魔卫与卓懿弄影则是非常有默契地在护送永福来到谢府后就只在府外保护,未经永福传唤,谁也不主动踏进谢府一步。
谢泽雅静静地看着眼前颇有些闷闷的女子,心中忍不住暗叹口气。她……还不知道,她不知道也好。
“饿不饿歆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永福诧异抬头,不解谢泽雅为何会如此自然地喊自己乳名,心中颇有些不舒服,但她旋即想起早在十年前某人就已经这么喊过了,最终撇了撇嘴没有说什么。
雪已经停了,谢泽雅带着永福穿过大街,绕过小巷,最后走进了一条不算繁华的街道。谢泽雅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卓懿弄影等人立即知趣地四散开来。谢泽雅莞尔一笑,回头顺手牵着永福往街旁一条小巷走去。
努力忽视自己被某人毫不见外牵住的手,永福哀叹地意识到这世上丝毫没有见外自觉的仿佛不止她晔永福一个。
“我们去什么地方?”永福有些好奇,什么酒楼会藏在这样的陋巷里?谢泽雅笑了笑,抬头示意,永福这才在前方街角,看到一个寂静的面摊儿,老板的生意似乎不好,几张桌子都空无一人。
“你是带我来吃面么?”永福有些诧异道。
“嗯。”看到永福诧异的表情,谢泽雅温和一笑却并不为她解惑,只牵着她走了过去。永福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面摊,看起来不过是个最普通不过的面摊儿,撑着一片棚子,棚子下有灶台和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旁边摆了五张桌子。灶台前面立着一个年青男子,寻常百姓装束,长得很普通,是那种一丢到人群里就会立即找不着的长相。见到永福两人走过来,男子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中似乎带上了一丝调侃笑意。
男子的眼神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嘴唇忽然一勾。
“来了。”
谢泽雅瞪了他一眼也不多言,要了两碗面之后径直牵着永福坐到了最里面的那张空桌边。那男子哈哈一笑开始揉起面团,甩、拧、抖,一团面团很快变成一把细细的面条,然后被准确无误地甩进了热气腾腾的大锅里。永福崇拜地看着他的艺术一般的动作,心中惭愧不已,自己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厨艺恐怕是给他提鞋都不配了。汗颜地感慨了一番后永福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看样子谢泽雅对这里很熟,可从小锦衣玉食的大家公子竟会跑到一个小巷子里的简陋面摊上去吃面,这简直不符合常理的现象却让她对谢泽雅登时多了些好感。
等到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送到两人面前,永福情不自禁地深吸口气,太香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香的面!还没开始吃呢,永福就已经口水直流了,还等什么?!永福二话没说抄起筷子立即开吃。
谢泽雅笑着瞥了永福一眼,顺手将自己的那碗面也推到了永福面前,那眼里不经意间留露出来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满满宠溺让灶台旁的靳越大大怔了一下。
一把扯下腰上的围裙扔在身后,靳越一屁股坐在了两人面前,斜着眼睛瞅了瞅但笑不语的谢泽雅,下巴勾了勾埋头猛吃的永福,最后一副你不给老子交代清楚今个儿就甭想横着走出去的神情睥睨着谢泽雅。
见好友如此,谢泽雅头疼地按了按眉心,苦笑一声轻声说道:
“忘了跟你介绍,靳越,这位是我的未婚妻子,晔氏漫歆。”那天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永福已经记不清了。
等到她终于恍然回神的时候,已经在皑皑大雪之下伫立了许久许久。身后,是同样一身落雪负手静立的谢泽雅。
未婚妻子……晔氏漫歆……
一片空白大脑海里就只来来回回回荡着这几个字。
永福小姐,昭若公主,谷绯儿,甚至是宜靖伦,从生下来到现在,她有过各种称呼,可是直到现在,她还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原来可以这么念……
晔氏漫歆,即将成为谢家之妇的晔氏漫歆。
可是父亲,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血,点点滴滴,滴滴点点,从永福紧咬的唇角落在不知何时早已出现在手中红芒缭绕的璇玑之上,九冥血珀静静地吞噬着主人的每一滴血珠,悄无声息地吸进了已身,不残留哪怕一点痕迹。
一声悠远的叹息从身后低低传来,永福浑身一颤,下意识便攥紧了手中的璇玑,红芒幽光瞬间消散于无形,她也几乎在同一时刻恢复了冷静。
擦去唇角早已冰凝的鲜血,永福缓缓转身,深邃如夜的绝美双眸中平静地没有哪怕一丝的涟漪:
“谢公子。”
谢泽雅静静看着眼前的绝美女子,眸中是如水温柔,只是在眸底波光深处划过不知由何而来的一丝惆怅。
冷酷、冶异、凌厉,绝美,就如同种种传言中的一模一样,她是晔墩永福昭若公主。眼前的她,早已不是半日前可以旁若无人大口吃面的烂漫少女。
这,也许才是真正的晔漫歆吧。
谢泽雅终于轻叹口气,柔声说道:“漫歆,两家结盟,你我婚事,以无离为聘,早在十年前就已定下。无论是晔敦还是谢氏,都再无回头可能。”
温柔的眸光波澜不惊地看着永福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距离与冷酷,谢泽雅淡然上前一步,温醇的声音在漫天飞雪之中低低传至永福耳畔:“我知道你此刻心情,也知晓你早已心有所属。十年婚约,十年守候……漫歆,这十年,你不知我,我不怪你。”
深吸口气,如玉般俊雅温润的眉目间竟也第一次染上了红尘羁绊,落寞哀愁。谢泽雅抬眸,那么专注地看着永福,一字一句,认真执着:
“十年前你彻夜不眠为我量身誊写的那本秘籍,让我安然至今。自那以后,我此生便只为你而活。漫歆,不管这十年来我错失了你什么,我只知道,此生,你是我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你……”无穷无尽的黑暗虚空之中,无月,无星,无风,甚至连空气都消失不见,她就站在这黑暗的正中。周围是连光线都被吞噬的黑暗,黑暗中隐藏着不知多少狰狞恐怖的面孔,都在向她咆哮怒吼,似欲吞之而后快;一声又一声婴孩的叫声在耳边响起,似哭实笑,稚嫩的童声尖利如刀,排山倒海般向她扑面而来;千万双无瞳血眼死死地盯着她,目光犹如实质,眼中流下血泪。
万千怨煞恶灵围着她疯魔般凄厉惨叫:
“主人……主人……主人……主人……主人……”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放了我……放了我……放了我……放了我……放了我……”
“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周围戾气犹如实质,她身周黑压压的,不知聚集了多少怨灵,然而这些魔物无论多么狰狞凶厉,却无一敢进入她身周三尺之地。
永福缓缓睁开了眼睛,平静地看向面前那朵曼殊沙华,那朵浸满鲜血,娇艳怒放,妖异诡丽的曼殊沙华。
那朵比之当年更添饱满鲜艳的彼岸花,那朵曾经以为是在梦里,现在真真切切存在于内心神识最最幽暗之处的彼岸花。
伸手轻轻拂过眼前滴血的花瓣,这一刻,她清楚地知道,当年在葑州如血黄昏中,那宿命的车轮已经碾破时空朝自己无情压来,自己的指尖都已经触摸到了那深深的车辙轨迹。
宿命因果,九世轮回,前尘羁绊,累世孽缘。
沉封千年的炼狱赤魔,终于缓缓醒来,冷冷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瞳,漆黑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