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外人插手,按照正常的发展规律,魔门最后成为洛家附属已是无可更改的必然趋势。
但对于灵犀幽茗宫魔门本部,寰家与洛家都试图染指吞并,各自经营数年之后,最终的结局,是云幽寰家胜。
魔门,其实是被寰家与洛家两两瓜分。
可这样的结局,洛氏一族又岂会甘心?他们毕竟是魔门正统,手中,依然还有不容小觑的底牌。
幽茗宫陨灭之后,从此真正的魔门,就是芸都洛家。
自信于晔墩铁骑的实力,在永福看来,沧州战事本无悬念,而唯一的变数,就是魔门在临州暗生掣肘。临州地处沧州与青州之间,两处往来皆取此道,如若临州生变,那后果不堪设想。
对于变数,永福历来只愿采取一种方法。
不管林金叶心里如何作想,他都注定会和魔门牵扯不清。即使他顾念旧情不忍背叛父亲,可魔门手段歹毒诡异,到时候不管他愿不愿意,都难免会被魔门掌控继而利用。
晔龙曦这次终于让步,同意永福采取任何方法稳定临州。
眼下,终于到了动手的时候了。永福来到西营,老远就看见将士们正炸营般挤作一团对着圈内狂呼助威,喊声震天,气氛热烈非常,其他人则站在周围伸长脖子兴奋地朝里观望。见永福前来,周围人纷纷噤声,行礼之后低头走开,几个机灵点的连忙点醒那堆群情亢奋浑然未觉的将士。那群人被打扰之后颇不耐烦地张口便骂,转首却猛然瞧见永福站在一旁,立即噤若寒蝉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出。等到众人跪倒一片之后,永福抬头望去,登时哑然。
圈内,吴浩繁和穆图两人光着膀子赤膊上阵,正斗得不亦乐乎,叶辰黎作为裁判伫立一旁,看他们那阵势,居然是在摔跤!
摔跤是好狠斗勇的北疆儿郎特有活动,虽然晔墩起自北疆,可这二十多年来,晔墩本部的将士已经不多,现在绝大部分将士都募自岭南各州。况且军中严禁聚众私斗,所以永福长这么大,只在晔墩王庭见过摔跤比赛。
军中严禁私斗,按理说吴浩繁和穆图不会明知故犯这样的低级错误,那么他们这样做,是否另有深意呢?看着低头跪地却依然掩不住满脸亢奋的众将士,永福不由得心中一动,眼下天寒,兵士多有萎靡,这……也许正是个鼓舞士气的好方法。
但该罚的还是要罚!
见她出现,两人早已停下动作。叶辰黎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吴浩繁与穆图则在相互对视一眼之后随众将士跪倒在地。
永福面色一沉,接连下达三道军令:
一,跪倒在地的众将士,每人拖下去杖责二十军棍。叶辰黎是客,杖责减半。
二,吴浩繁与穆图各记功一次。
三,将摔跤作为一道正规训练项目,从此在军中推广。
话音落定,群情大讶,反应过来的士兵们立即兴奋地奔走呼嚎,整个大营一改近日的低迷,顷刻间重新欢腾起来。
吴浩繁与穆图两人相视一笑,下去领罚。而叶辰黎则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似是不敢相信她真的会对他下手。
永福冲叶辰黎得意地眨了眨眼:呵呵辰黎,今天你终于见识到我恶毒的本质了吧,实在不好意思,虽然你是被他们拖下水,不知者无罪,但你既然落到了我的手上,本公主照打不误!
不理会他快要冒火的目光,永福微微一笑转身就走。临州,太守府。
瑰丽奢华的室内,铜炉焚香,只着一身轻薄红纱的妖艳女子,轻轻踩过厚实的羽绒地毯,赤着脚走近斜倚在榻上闭目沉思的宽袍男子身边。
一只雪白的柔荑抚上男子微敞的胸膛,女子姿态妖娆地偎进男子的怀里,红艳的朱唇微微勾起,媚眼如丝,极尽蛊惑。
“荣,在想什么呢。”
听到这酥骨的莺莺细语,男子回过神来,狭长的凤眼眯起,看着怀中的美人半晌之后轻叹口气转过脸去。
“我今早接到命令,说是小姐因为玉枢峰一战身受重伤,主上特地派吴浩繁率兵护送小姐来临州醴泉行宫温泉汤沐养伤,不日便到,着我好生接待。朱雀,小姐她……快要来了。”
女子闻言眸光流转,咬唇吃吃笑道:“怎么,你怕了?”
男子微怔,似是被女子戳到痛处,眼中羞恼一闪而过,随即掩饰般闷声说道:“我又没做错什么,更何况她身负重伤又能拿我怎么样?”
“是呀,你是没做错过什么,你只是,什么都没有做而已。”女子嗔笑道,“再说了,你确定她真的受伤了吗?如果这只是麻痹你的一个借口,你又待如何?”
“可她在扶摇玉枢峰与魔宗一战世人皆知……”
纤指如葱,轻轻点上男子消薄的嘴唇,红纱女子无比温柔地看着眼前剑眉紧蹙的男子柔柔说道:
“呆子,你到现在还看不清咱们那位圣女的为人吗,还是,你还没见识够那晔家魔女的手段?别忘了当年阎单是怎么死在她手上的,就算她真的身受重伤,你以为她会因此而轻而易举地放过你吗?”
“可是上一次……”
“上一次,是你命大。”红纱女子凉凉说道,“那时,晔主身危,大军压境,你据守临州不发一兵一卒;现在,晔主出兵沧州,你依旧佣兵在手不摇不动。如此作壁上观,你敢说自己不是把临州当做筹码自抬身价,你当晔龙曦晔永福都是傻子么?”
“朱雀……”男子伸手捂住女子喋喋不休的唇瓣,俯身看着怀中的妖娆,眼里盛着的是从未有过的柔情似水,“还记得小时候说过的话吗,你说过要和我在一起永远不分开。这么多年了,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实现当时的诺言……”
岂知红纱女子一把拨开他的手挑眉冷笑:“哦?还真是倾城一怒为红颜啊,既然如此,你为何迟迟不愿重回魔门?若你举临州相附,不但护法长老之位非你莫属,娶我也是易如反掌,可你为何亘久不动?哼……是啊,你的那些所谓的苦衷,我替你说说吧。一则你无非就是怕洛炎亭因为程凤栖惨死对你怀恨在心,怕他得到临州之后对你除之而后快,怕自己卷入洛氏与魔宗之间的明争暗斗。二则你又忌惮晔墩的兵力,害怕你即使献城也会被他们重新夺回来,弄得你身败名裂得不偿失。所以你奇货可居,将临州待价而沽,将来无论那一方获胜,你都是要拉拢的对象。荣,我说的可对?”
男子眼神一黯,无可奈何地低唤道:“阿满……”
红纱女子娇躯一震,随即柳眉倒竖,愤然喝斥:“不要叫我阿满!在你丢下我离开的那一刻,阿满就已经死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不是当年的阿满!”
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之后,林金叶起身来到窗前,负手背对着红纱女子,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爱上他了是不是,这就是你不肯回到我身边的原因是不是?”
朱雀起身,凄惶地看着窗边那人落寞的背影,娇躯轻颤。
“不要怪我,荣,在你把我推给别人的那一刻,当初的誓言就已经破碎。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根本不会知道!……每每午夜梦回,我呆呆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知道那个妖艳娇媚的女人究竟是谁……在你眼里我是你放在洛炎亭身边的棋子,在洛炎亭眼里我是他放在魔宗身边的棋子,呵呵……荣,你告诉我,你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究竟是谁?!”
字字锥心!
他失神般难以置信地看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摔门而去。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时,他才猛然意识到,他好不容易才找回的心,那颗因她而丢失因她而藏匿的心,花费这许多年找回的心,却只是为了受这凌迟之苦。
阿满……
我终以为自己会回来,可是我却没有想过,在我回来的时候,你还会不会在那里等我。
我后悔了,阿满,如果还有当初,我会不顾一切地带你走,哪怕从此浪迹天涯。
我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阿满,这一次,我死也不会放开你离开,死也不会。永福刚出沧州,哥哥晔霁青的两封加急文书就从青州急递而出,一封送往沧州,另一封则送到了她的手中。
在永福打开文书的那一刻,巨大的喜悦充斥而来,她傻傻看着手中哥哥俊逸的字迹,久久没回过神来。
清华生了,她……有弟弟了!
当日的那句“有了儿子就不要女儿”只是永福随口一句玩笑,没想到还真让她给说中了。
已过不惑之年的父亲终于迎来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永福望着薄薄的一纸文书,眼泪忍不住一颗一颗掉在了上面。
弟弟,多么新奇的词语!她现在居然已经是当姐姐的人了,这是真的吗?父亲和清华的孩子,一定非常非常的可爱,一想到那襁褓中粉雕玉砌的小人儿是自己的小弟弟,一想到父亲终于老来得子,一想到从此自己多了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永福刚刚下去的眼泪又弥漫了上来。
自从奕翔走后,她第一次这么高兴。
这个世界是不是就是如此呢,有的人走,有的人来;有的人死,有的人生。因为每个孩子的降世,所以这人世间就永远充满希望,充满未来。
真不知道父亲都高兴成什么样子了。
见永福如此,弄影与卓懿对视一眼笑道:“主子,别光顾着高兴了,还有正事没办呢。”
正事?哦对了。回想起哥哥信中最后清华亲自添写上的附笔,永福这才稍稍冷静了下来。
清华竟然亲口嘱托她给孩子起名!
按理说给孩子起名是当爹义不容辞的事情,可看清华在信中的意思,她居然是和父亲早就说好,孩子由永福起名。真不知道清华是怎么想的。
不过既然让她起名,呵呵……
见永福一脸奸笑,旁边叶辰黎一脸防备地看着她狐疑道:“师妹,你该不会想起阿毛阿三什么的吧。”
永福嘿嘿笑道:“知我者师兄也,我本来是想叫他阿三的,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弟弟的乳名嘛,嘻嘻……就叫三儿!”
叶辰黎的身体晃了两晃,堪堪撑住。
“那……大名……”
“晔若宸!”
瞬时之间收起玩笑,永福豁然捏拳站起,眼里闪烁的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执着,流光如虹的眼眸刹那间漆黑如夜。
她晔永福的弟弟——晔若宸!
所有人齐齐一震。
叶辰黎纯黑的眼眸中精光一闪没有说话,弄影与卓懿对视一眼低下头去,吴浩繁先是一怔然后迅速垂眸,没有人能看清楚他此刻眼中的神色。
中军帐内,晔龙曦拿着一左一右两份文报,双手渐渐捏紧成拳。旁边云钊逊方妙机见状对视一眼之后谁也没有说话,帐内气压低得吓人。良久之后,方才传来晔龙曦压抑着浓浓情绪的声音:
“传李慕非!”
不多时帐外脚步声传来,云钊逊方妙机闻声抬头望去,只见帐帘一挑,一个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便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说他邋遢还是抬举他了,就他身上那件根本看不出来原本颜色脏兮兮破絮絮的外袍,已经足够别人对他敬而远之了。而他却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自觉,照例我行我素。
李慕非是四年前带着女儿涟漪投奔晔墩的,此人虽然癫狂但素有才名,目光犀利见解独特,但刚来时因为他为人倨傲口出狂言很不遭人待见,于是辗转之下就只做了个看守仓库的小吏。不久前晔龙曦偶尔路径仓库时遇见了这个奇怪的男人,不,其实是他有意让晔龙曦发现了自己。一番谈话之后,晔龙曦怒气冲天拂袖而去,李慕非双臂抱胸冷笑连连。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胆敢虎口捋须的李慕非再无出头之日,可数月之后,晔龙曦居然亲自召见了这个怪人。
“主上……”李慕非躬身以礼长长一揖,然后径自起身似笑非笑地直视晔龙曦。
“李先生……”晔龙曦压下怒气沉声说道,“晔某不才,日前先生金玉良言晔某竟弃之如敝屣,直到今日方知是晔某糊涂,还望先生海涵,不吝赐教。”说着,将手中的两张文报递给了李慕非。
李慕非挑眉接过,待看清楚文报上的内容时三角形的小眼睛里精光一闪,旋即嘿嘿笑道:
“晔若宸,若宸,好名字啊——!小姐此举,已足够天下局势重新洗牌了。主上,到现在您总算应该看清楚小姐根本无心帝位了吧……”
晔龙曦沉下脸去。
李慕非自负一笑:“正如李某日前所言,虽然小姐在军中威望无二,但民心所向却远远不及霁青公子。长久以来霁青公子在傅景泰的帮助下总理岭南官吏政事,政绩卓著有目共睹,而小姐则常年不在家中,百官所向左右自判。须知现在晔墩早已今非昔比,天下三分之一疆土已入我手,再不是只靠着征战杀伐便能够坐稳天下。霁青公子乃经世治国之才天下共识,再加上如今又有了秉承两朝血脉的若宸公子……小姐能否日后登上九阙,尚未可知!”
旁边云钊逊闻言一怔:“可是小姐乃主上唯一嫡系血脉……”
岂知李慕非冷哼一声:“也就只有你等边疆外族才只注重血脉嫡系,而在中土,就因为小姐是女子,所以即使她是主上唯一亲子,但最终得百官支持而登上皇位的,也非霁青公子莫属,更何况现在还有了最最名正言顺的若宸公子!”
方妙机眸光一闪:“除非……”
李慕非昂然一笑:“不错!除非小姐自己有心帝位。以小姐的才智手段以及在军中无法撼动的地位,帝位唾手可得!纵使身为女子又怎样,百官反对又怎样,民心未附又怎样。天下初定,剑血犹温,开国之帝原本就是踏着无数白骨鲜血走出来的,相信以小姐的铁腕,根本无人敢有异议!”
晔龙曦眸色渐深:“那么敢问先生,如何才能让阿歆心甘情愿登上帝位?”
李慕非眼里精光一闪,抱拳说道:“小姐至孝,您的话她向来无所不从,只要您下定决心让小姐登位,那其实也没有什么难办的。先请主上立刻为小姐定下名位,诏告天下昭若永福公主为我晔墩唯一之继承人,再请主上立即为霁青公子与袁小姐主婚,然后再为小姐定下亲事。联姻之重,高下立见,主上应当心里有数。最后嘛……阳谋在于主公,而这阴谋,就交给在下了。霁青公子无心便好,若是有心,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