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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共途

书名:昭若公主 作者:南雁飞飞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3:02
    对待人生中许许多多无可奈何的际遇,要么尽力面对,要么尽力忘却。
    蹲在溪边,永福俯身掬起一捧溪水,轻轻的浸在脸颊。
    师父,我的出生就已经决定了我的立场,纵使是你,也不可能改变。
    冷水浸颊,她还是能感觉到指尖上的温度。
    师父,在我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你是否能感受到我的真实心意,我是不愿意连累你。师父,一直以来我都相信,无论现实如何残酷,感情一定是真的,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言行,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六年的师徒之情。
    站起身来,看着潺潺的溪水,永福高举双臂大大舒展了一下身体。
    师父,你我立场不同,我不会改变,也知你不会轻易妥协。我已派魔暗死士暗中护你周全,纵使此次正魔之战刀山火海,我也一定保你安然无虞!
    过去发生的一切其实是最真切的人生,不像现在这样不能把握,也不像那虚无的未来那样不可预测。可是,只要河水在流淌,花就会开,草就会绿,自己也就没有停步的理由。
    人颠沛流离,可以行囊空空,但不能失去自己;人孤独一生,可以无人相伴,但不能放弃自己,任心底万千涟漪,却不能停止前行的步履。
    拔出昆吾,永福轻轻抚摸着上面金色的纹路。
    师父,时不我待,徒儿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请恕徒儿不孝。七日之后。
    无奈地牵着缰绳,看着伏在马背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那人,永福心里直叹人生何处不相逢!
    半个时辰之前,永福在临州南郡城外的一条臭水沟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袁奕翔。
    他显然是受到了极大地伤害,整个人污秽不堪伤痕累累,死人一般被人扔在了臭水沟里昏迷不醒。如果不是因为好奇众人围观而上前查看,如果不是他的那身已看不出颜色的白衣让永福似曾相识,永福敢打赌他此刻已经向阎王爷报到去了。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袁奕翔从臭水沟里捞了出来,永福没有入城,而是带着他走进隐蔽的山林。
    在没有搞清楚情况之前,没人的地方应该是最安全的。
    一路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山洞。眼看暮色渐沉,永福把袁奕翔放进洞内一处浅浅的清水潭泡好,然后赶紧着手干活。
    拾了些干柴,打了些野味,采了些草药,拿树枝挡住了洞口……安顿好一切之后,永福方才舒展了一下筋骨朝依旧昏迷的袁奕翔走去。
    泡了近两个时辰,此刻他身上的臭味才稍稍淡了一些,好在永福曾经领教够了岳莜的奇臭无比,眼下的味道倒也还能接受。
    帮他清洗过后,永福将袁奕翔背出浅潭放在了篝火边,然后握住他的脉门凝神细探。
    他受伤颇重,但好在本身内力浑厚,性命应是无虞。可探及到袁奕翔死气沉沉的心脉时,永福不禁愀然心惊。
    那是没有一丝生机死气沉沉的心脉!
    须知人皆求生,纵使伤重濒死,但只要求生之意尚存,心脉之中亦会有些许生气。求生之志愈坚,则心脉生机越多,存活的希望也就越大。非但是人,世间所有生命皆会顽强求生。而眼下袁奕翔的情况,让永福不由得兀自心惊。
    他竟是万念俱灰,一心求死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时间再去想为什么,永福明白此刻若再不施救他将必死无疑。
    凝神屏气祛去杂念,永福在袁奕翔对面盘膝而坐,四掌相合,精纯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向袁奕翔体内,一遍又一遍冲击着他死气沉沉的心脉。
    奕翔,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绝对不会!
    两个时辰过去了,永福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整个人几近虚脱。再半个时辰过期了,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越来越模糊,再也支持不住,她眼前一黑终于昏倒在地。
    等她再次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大亮。
    挣扎着坐起身来,永福连忙看向旁边的袁奕翔,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孰知刚刚转头,她就被惊得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神呐,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没有温度,没有焦点,没有情绪,没有生机……那双曾经秋星似的眼眸里此刻什么都没有,永福只看到一片荒凉的焦土,似是焚尽一切之后,只余灰烬。
    他似在看她,又没有看她。
    只那一眼,永福已经绝望地明白,此刻的袁奕翔,人是活了过来,可心却早已经死了。
    奕翔,你怎么了,你究竟是怎么了!
    心中狂涌而起的悲痛使她几乎不能呼吸,挣扎着扑到袁奕翔的旁边,永福颤抖着将他的头捧起放在自己怀里,眼泪更是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颗滴落在袁奕翔的脸上,滴进他没有一丝生机的眼睛里。
    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泪眼朦胧中永福似乎看见袁奕翔的眼睛好像轻轻眨了一下,她一惊之下连忙擦干眼泪仔细看向袁奕翔,惊喜地发现他原本无神的双眼此刻居然正在缓缓聚焦。
    “奕翔!奕翔你醒醒!”永福兴奋地大声喊叫。
    连喊数声之后,袁奕翔原本无神的双眼终于定格在了永福的脸上。
    永福长舒口气破涕为笑。“辟啪”声中,火焰吞噬着柴木,发出脆响,冒起了阵阵轻烟。篝火旁边,袁奕翔定定坐着一言不发,只怔怔都看着永福烧烤一只野兔。随着火焰的炙烤,兔子肉渐渐变成金黄色,油脂也一颗颗滴了下来,整个山洞中都飘着诱人的肉香。
    看了一眼依旧如雕塑一般的袁奕翔,永福暗叹口气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对他说话:“奕翔你知道吗,在家时我最喜欢吃的就是爹爹亲手烧烤的野味,那可真是太香了!爹爹的手艺没得说,可惜我却怎么都学不好。”
    “告诉你啊,在烹饪方面我还真是笨得可以。我曾经想给爹爹煮碗粥吃,可那天我在厨房里瞎忙活了整整一个时辰,差点连厨房都给烧了也没把粥煮好。爹爹把我从灶台下面扒出来的时候我的脸就跟小花猫一样,从那以后爹爹再也不敢让我给他煮饭了……”
    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永福烤好兔子抬头看向袁奕翔,结果一见之下令她大惊失色。
    此时的袁奕翔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眼里更是射出无尽的痛苦和绝望,忽然间他整个人猛地一顿,接着一大口鲜血便狂喷而出。
    永福迅速飞奔过去扶住软倒在地的袁奕翔,一边快速向他体内输注真气,一边红着眼睛冲他大喊:
    “求求你!我求求你了奕翔,求你不要再想心然的事情了,不要再想她了好不好。再这样心痛下去你迟早会死掉的,你会死你知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救我?”伏在永福的怀里,袁奕翔痛苦地浑身抽搐,“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不让我和她一起死?为什么连你也要拆开我们,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无法回答他,永福只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事实的残酷,让一向铁石心肠的她亦是悲痛不能自以。
    没想到她当日的隐忧这么快就已成为事实。阮心然,大苍山下那个美丽柔婉的女子,竟然就那样被人折辱至死!
    那日四人分手之后,袁奕翔兄妹不久也回到了家中,独留阮心然一人在榆同镇。可偏偏造化弄人,三个月之前临州太守程凤栖外出巡游,居然和阮心然不期而遇。程凤栖垂涎于阮心然的美色,强娶不成竟然派人一把火烧了榆同镇,并将阮心然掳至临州恣意蹂躏,阮心然不堪受辱最终悬梁自尽,程凤栖遂将尸体抛入乱坟岗中。
    等到袁奕翔得到消息,阮心然早已香消玉殒尸骨无存。
    袁奕翔之父袁仲合因忌惮程凤栖,竟将几近癫狂的袁奕翔捆锁起来,后来袁奕研以身犯险将袁奕翔偷换放出。得知袁奕翔已前往临州复仇,因惧怕得罪程凤栖,袁仲合大怒之际狠狠惩戒了袁奕研并宣布和袁奕翔断绝父子关系。
    纵使袁奕翔武功高强,可他单枪匹马自是杀不了程凤栖,最后反被程凤栖打成重伤扔出城外,再往后就是永福刚看见他时的样子。
    天地不仁,竟将一对爱侣生生折磨至此!
    永福还记得当日,她和袁奕研远远看见袁奕翔和阮心然双双坐在溪边,不知袁奕翔在阮心然耳边说了什么,阮心然听了之后开心一笑,那笑容仿若春花盛开,袁奕翔痴痴地望着她,眼神里全是爱恋。
    那情那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永福不能想象当袁奕翔得知阮心然的死讯时是何等心情,想他现在一心求死,也是意料之中。
    可是奕翔,程凤栖还没有死,你大仇未报,怎能轻易言死!安顿好袁奕翔睡下之后,永福独自站在溪边,静静思索着近日来发生的一切。
    她查看过袁奕翔身上的伤口,发现他赫然是被位列魔门兵器谱第二位的“赤魔双斩”所伤!
    那是有次她和朱雀闲聊时,朱雀无意间透漏的秘密。
    魔门十大护法长老,永福只见到过六个,其余四人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问朱雀她只推说是不知道。当日朱雀无意间提到赤魔双斩乃是魔门一位护法长老之物,已许久不显于世。当时永福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却是不由得手冒冷汗。
    真是大隐隐于朝啊,原来临州太守程凤栖,正是魔门十大护法长老之一!
    迄今为止,永福仍然没能弄明白当年魔门为何要千里迢迢前去衮州击杀父亲。可是现在既然连花都临州都掌握在魔门手中,那么魔门背后的势力到底有多大,实在发人警思。
    江湖,朝堂,朝堂,江湖。
    这其中的水,到底有多深?!等永福回到山洞,袁奕翔恰巧醒来。
    六天过去了,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永福扶他坐好递上水囊,然后坐在一旁盯着他一言不发,山洞里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袁奕翔被永福盯得有些受不住了,终于哑着嗓子问道:“永福,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永福白了他一眼:“叫我漫歆。”
    袁奕翔不置可否:“到底怎么回事?”
    永福看着袁奕翔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奕翔,你想不想替心然报仇?”
    袁奕翔闻言一震,脸色瞬间惨白,颤抖着嘴唇说道:“如果可能,我恨不得血洗临州将程凤栖千刀万剐,可是……”
    永福打断他道:“奕翔,这世上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如果你还想为心然报仇,我可以帮你,你的两个愿望,血洗临州和杀了程凤栖,我都可以帮你办到。”
    袁奕翔握紧拳头闭眼半晌之后才对永福说道:“我们怎么做?”
    永福站起身来严肃道:“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从现在开始给我振作起来!我不想再看见你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等奕翔伤势好转,已是半个月后。
    利用林金叶在临州内外布下的各个暗桩,永福顺利联系到了城内的林金叶,三人相约在南郡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里相聚。
    “奕翔,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可是此事非比寻常,你还需保持冷静才行。”前往南郡的路上,永福看着自从下山后就愈发沉默的袁奕翔,心中不无担忧。
    听见永福的话,袁奕翔只淡淡答道:“放心吧小漫,我知道该怎么做。”
    看着依旧满脸漠然的袁奕翔,永福心中隐隐作痛。
    想起第一次遇见奕翔的情景,月夜湖边,带着温暖笑容的男子朝她伸出右手,那双秋星似的亮眸中透露着英气,刀削的脸庞带着自信的微笑,整个人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蓬勃朝气。
    可是现在,温暖、朝气通通离他而去,现在的袁奕翔整个人如若死潭般了无生机,只剩下难耐的悲痛孤寂,以及眼眸深处那熊熊燃烧着的复仇之炎。
    是他,却又不是他。
    永福明白,曾经那个朝气蓬勃的男子已经彻底死去。
    原来,要彻底改变一个人,竟是这般容易。来到相约之地,永福一眼就看见打扮成普通客商模样背对着他们的林金叶,正要上前打招呼,旁边的袁奕翔却突然浑身一紧。
    永福不解:“怎么了奕翔?”
    紧紧盯了林金叶的背影半晌,袁奕翔方才说道:“没什么,只是刚才一见之下突然觉得此人和程凤栖有些神似。没事了,我们走吧。”说完举步向前。
    程凤栖和林金叶?疑惑地看了看林金叶的背影,永福不禁疑窦丛生。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正事要紧。见两人走过来,林金叶不动声色转身上楼,永福和袁奕翔随后跟上。
    进入房中,林金叶先是小心翼翼地关好门窗,然后走到永福跟前一撩衣袍俯身下拜:
    “属下参见小姐。”
    永福伸手将他扶起道:“林老板不必多礼,这位是我的好朋友袁奕翔。奕翔,这位就是林老板。”
    两人互相见礼。
    落座之后,永福对林金叶说道:“临州近来发生的事情,你可清楚?”
    林金叶闻言眼中厉芒一闪沉声说道:“程凤栖的事情属下自是了如指掌。只是属下不知道少将军与小姐乃是故交,事发之际未能出手相救,还望小姐降罪。”
    “林老板不必自责,此事本与你无关。”
    瞥见林金叶眼中无意间流露出的寒芒,永福心里一沉,更加断定他和程凤栖之间一定有问题。
    “不知此事小姐打算如何处置?”
    谈到正题,永福敛颜肃容对林金叶说道:“林金叶,以你眼下在临州的势力,若骤然发难夺城有多大胜算?”
    林金叶闻言一惊,眼睛里瞬时闪过不明所以的神采,低头想了想对永福说道:“三成。”
    永福闻言转向袁奕翔:“奕翔,跃马关完全听命于你的兵马有多少?”
    袁奕翔目光一凛,与永福对视半晌后答道:“八千。”
    永福起身微笑道:“若你二位联手,里应外合,胜算又有多少?”
    此言一出,两人齐震。
    “小姐,”林金叶起身劝谏道,“程凤栖的身份绝不只是临州太守这么简单……”
    “我知道,他还是魔门十大护法长老之一。”
    林金叶闻言讶然:“小姐知道?那小姐也定当明白,临州出事魔门绝不会袖手旁观!”
    永福闻言微笑道:“这个我自然明白,此次我之所以挑起争端让正道大举进攻幽茗宫,就是要让魔门自顾不暇,就算知道临州出事也无可奈何。”
    林金叶闻言一愣,这时袁奕翔在旁边沉声说道:“临州若危,父帅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袁仲合的跃马关身为驻马关的后盾以及临州的屏障,肩负重责,自是会发兵相救。”永福转身看着袁奕翔笑道,“但倘若驻马关和临州同时告急,不知道他会去救哪一个?”
    袁奕翔“腾”地起身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永福,目光变幻陆离。
    深谙兵法且孰知乃父秉性的他又怎会不明白永福的想法!
    若袁仲合去救驻马关,听任自己的儿子攻打临州,则势必会开罪于程凤栖,纵使袁奕翔不成功,然而无论如何他和程凤栖之间的梁子是铁定结下了。而倘若袁奕翔成功,到时候再和晔龙曦一里一外合击驻马关,焉有不胜之理?
    倘若袁仲合放任驻马关安危于不顾率军支援临州,则二关连锁之势顿失,没有了后援,驻跃二关势必会被晔墩不日攻破,到时候晔龙曦挥军入关,临州亦指日可下。
    是进亦难,退亦难。
    “小漫,”袁奕翔看着永福幽幽说道,“你是在利用我吗?”
    “奕翔,”永福看着他的眼睛轻轻说道,“如果你觉得是,那便是了。可是奕翔,心然也是我的朋友,想替心然报仇的,不止你一个。”
    提到心然,袁奕翔眼里顿时散发出无边苦楚,他仰天闭眼良久方才缓缓说道:“真是可笑,我已是死过之人,还在乎这些干什么?我的命是你救的,之所以活下来就是要替心然报仇,除了报仇,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低头再次看向永福时,袁奕翔眼里已是平静无波。
    “我答应你。”目送袁奕翔离开之后,永福转首看向默立一旁的林金叶。
    沉吟半晌之后,林金叶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正魔之战,是小姐您蓄意挑起来的?”
    没有回答他的话,永福冷冷地盯着他,眼眸蓦地绕上九霜之气,声音也似瞬间被冰冻至碎裂般寒冷:“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林金叶浑身一颤拜倒在地:“不知小姐何意?”
    永福眯起眼睛幽幽叹道:“还想继续瞒着我吗?金叶子,要知道我现在可是祁晏徵亲封的魔门圣女呢。”
    林金叶闻言把头埋得更低,却依旧一言不发。
    永福摇头叹道:“还是不肯说?金叶子,你本是父亲的肱股之臣,父亲对你的信任你是再清楚不过的。可是如果父亲知道你居然和程凤栖同出一门,且瞒了他这么多年,你猜父亲会有什么反应?”
    林金叶依旧低头不发一言,但是微微颤动的身躯却显示出此刻他内心的挣扎。
    永福走到他跟前俯身轻声道:“金叶子,大事将举,我原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揭穿你。你有自己的苦衷我何尝不能理解,可是我不能拿这么多人的性命开玩笑。金叶子,欺上瞒下的日子很痛苦,我也明白这些年你不好过。你的名字一直都是假的吧,那我该叫你什么呢?哦对了,我是不是该称呼您,程……”
    “小姐!”林金叶猛地抬头,永福赫然发现他竟已泪流满面。
    “告诉我吧,”永福温和地说道,“我很想知道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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