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永福刚从昏迷中惊醒,等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时,却被眼前的一幕骇得尖叫出声。
一只老鼠,一只骨瘦如柴恶心无比的老鼠,正在起劲地啃咬着永福的手指头!
尖叫声惊走了老鼠,永福迅速抽回手指一看,却见左手指尖已经惨不忍睹鲜血如注。
愤愤地磨着牙,此刻的永福只想杀人!
在衣服上扯下一根布条裹住手指。直到怒气渐消之后,她才感觉到周身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不敢再轻举妄动,永福只好躺在地上环顾四周细细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没想到这里竟然是一个溶洞。
洞里光线昏暗,永福好容易才适应过来。整个溶洞里湿气极重,腐败的气息直闷得人想呕,洞顶幽深看不到顶,溶洞内部也是奇形怪状,里面到处长着各种喜阴的植物。有了植物动物也不会少,见过的没见过的各种昆虫、蠕虫、爬虫以及刚刚领教过的老鼠遍地都是。既然有老鼠,永福心下泠然,恐怕有蛇也是免不了的。
溶洞里边的土壤竟是出奇的松软,永福艰难地看了看身下,赫然发现那泥土竟被她砸出一个坑来!永福再次抬头看了看幽深的洞顶,再联想到周身散架般的痛楚……看来,自己是被人从洞顶扔下来的。
没有脖子着地,她还真是大难不死呢!
这里就是所谓的地牢么?
不过,看这洞里的光景,这里倒不像是全没有人进来过的。
联想到洞里腐烂的气味,永福心下一恻不禁低声叹道:“扶摇的地牢,不知道害过多少条冤魂呐!”
“嘿嘿嘿嘿……啊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鬼哭狼嚎的凄厉笑声突地响起,猝不及防之下,永福生生打了个哆嗦。
“谁!谁在那里?”强自镇定心神,永福颤声喝问。
“嘿嘿,女娃子问得好,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人是鬼。”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一样,那个声音涩哑古怪之极。
不过他到底说的还是人话,永福心下一定,这才开口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哪里,不过你当然是人喽!”
“哦?你如何得知?”那声音平静下来,但却透着一抹诡异。
“能和人说话的,肯定是人了。”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然后继续道:“那你可找得到我?”
“哼,只要你还在这洞中,我自然找得到!”说完,不顾身上的伤痛,永福挣扎爬起,在洞中细细搜寻。
这个洞倒是挺大,洞的四壁上有许多裂口,有大有小,大的可容一人爬出,小的也有光线透进来。永福从最大的洞口探出查看,一见之下不由得大惊失色,这个溶洞仿佛是从一座山峰中生生掏出来的一块一样,往上看白云渺渺看不到天,往下看烟波浩浩望不到地,让人顿生无望,直疑自己可是仍在人间!
“咱们现在可是仍在扶摇?”永福一边查看一边冲那声音喊道。
“那是自然,你以为易振海那个老匹夫舍得让我落入他人之手?”声音里满是桀骜与不屑。
永福循着声音寻去,终于在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里寻到了他。
不,确切的说是寻到了一堆破布。
“我找到你了,你起来吧。”强忍着忐忑与不安,永福轻声说道。
看这堆东西的破旧程度,那人被关在这里应该不下三十年了。
只见那堆破布动了动,最上面的一丛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布不像布的东西缓缓向上移动,知道它完全抬起来时,永福赫然发现那丛东西的下面竟然是一张已不成人形的脸!
可是还没被那张脸骇住,永福已经被突如其来的臭味熏得连退七步方才定住身形。
天哪,这都是什么怪味!
腥臭、酸臭、腐臭、粪臭、馊臭……种种恶臭混杂在一起,永福差点没被熏得背过气去!
相较之下,虽然他的脸满面黑痂皱如树皮,一只眼睛已瞎空洞洞的只剩眼皮,另一只眼睛被眼屎糊得只剩下一丝缝隙,嘴里还叼着几块看样子是老鼠的骨骸,永福都觉得那张脸比他身上的味道好接受多了。
虽然眼睛已经剩下了一条缝,但是在那人抬起头的一瞬永福依然扑捉到一丝厉芒从那眼缝里闪过。
看到永福难以忍受的样子,那人狂笑出声:“哈哈哈……女娃子,莫看你现在干干净净香香喷喷的,要是你在这里待上个二三十年,说不定还不如我呢!”
“你这张嘴比你的味道还臭!”永福愤愤说道,“我才不会在这里待二三十年呢,我二三天都不会待!”
“哦?”那人疑了一声然后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一定是易振海那老匹夫快要死了想给自己积点功德,知道老夫我三十年来终日吃爬虫老鼠早就腻够了,把你给我送来给我加加餐!哈哈哈好,看在你的肉够鲜嫩可口的份上,等今年他再来时我多骂他几句便是。”
“你……你居然想吃我!你现在不是人!”说完永福拔腿便跑。
“想跑?!”那人冷哼一声张嘴一吐,永福只觉得背后罡风袭来,转身抽出无离凌空一档,“砰”的一声两物相击,永福低头一看,原来是一片老鼠骨骸!
疑惑地看他一眼,永福这才发现他的身形似有不对,全身上下好似只有头能动而已。
永福试探着问道:“你不能动吗?”
那人重重“哼”了一声:“那个老匹夫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挖了我一只眼睛,废了我大半功力,要不是他留着我这条命和这张嘴以便套我的话,我哪还能活到今天?”
“你多大年纪了?”
“我四十岁被抓来这里,关了近三十年了。”
“你很痛苦吗?”
那人瞪了永福一眼:“废话!”
永福奇道:“那你为什么不自尽呢?以你的功力,虽然杀不了易振海,但自杀却是绰绰有余。他既然想套你的话,你死了他找谁套去?这么两全其美的办法,你不会笨的想不到吧?”
只见那人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永福看了老半天,半晌才说了一句话:“你不是易振海那老匹夫派下来套我话的?”
永福一愣,想起扶摇那帮人顿时胃里一阵翻滚,狠狠剜了永福一眼,永福冷冷说道:“我跟那帮人没有任何关系!”
那人显然也愣了:“可你明明就是扶摇弟子呀。”
“我的师父是扶摇谷奇然没错,但我却不是扶摇弟子,至少现在和以后都不是。”
“你师父是谷奇然那混小子?”
永福斜了那人一眼挖苦道:“你熟悉的人还真多!”
那人静默了一会方才开口问道:“那你也是被那老小子关进来的?你打算怎么出去呢,等你师父来救你?”
“易振海明令我永世不得出入,我也不想连累师父。至于怎么出去……”永福扭头一指那个最大的洞口,“我打算从那里跳下去。”
“你疯了!”那人一听急急叫道,“你跳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还没跳你怎么知道!”永福瞪了他一眼,“你被困这里三十年,要是还有其他方法你不早就试过了,可是你现在还是在这里等死。父亲曾经跟我说过,‘既然上天无路,希望下地有门’。我太想回家了,所以我不能在这里陪你一起等死,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那人闻言沉默良久方才苦笑说道:“哼!当年我要是有你一半的魄力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之所以苟延残喘惜命至今,是因为我还希望有奇迹发生。女娃子,也许你就是那个转机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闺名,叫晔漫歆。”不知为何永福对这个老头心有怜惜,心中一动,终以本名相告。
“姓晔?你不是中土人氏?”
“我的父亲晔龙曦,出自北疆晔墩汗室。”
想不到那人闻言一声长叹:“中土内乱,想不到连北疆晔墩家族都插手其中!”
永福闻言嗤之以鼻:“逐鹿天下,能者居之。你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吧?”
“好!”那人猛地一抬头,“好一个‘逐鹿天下,能者居之’,就冲这一句,扶摇那些个老匹夫们是绝对教不出来的!女娃子,这下我完全相信你不是那老匹夫的手下了!”
永福无语。可那人随后的一句话却让永福瞪大眼睛。
“女娃子,实话告诉你,我乃是三十年前第二十七代魔门圣主岳莜!”
满意地看了看永福的反应,老头继续唾沫横飞地说道:“三十年前的一场恶战,我圣门不幸惨败,门下精英尽数屠戮。当年易振海假意宣告天下我已葬身火海,其实他却是将我偷偷运回扶摇,这一关就是近三十年呐。他之所以留我不杀,是想从我身上得到我魔门圣石昆吾,他万般折辱于我,我却自始自终不曾松口。易振海得不到圣石不肯善罢甘休,这几十年来他每年都会下来一次,每一次都变本加厉折磨于我。哈哈哈哈……可笑他再怎么有耐心也磨不过我,直到现在他依然没能得到昆吾圣石!”
“圣石是干什么用的呀?”永福好奇地问道。
老头轻蔑地瞥了永福一眼:“不告诉你!”
没有理会老头的嚣张,永福继续问道:“那你到底知不知道圣石在什么地方?”
老头得意地看了永福一眼:“就在我身上!”
“可为什么易振海没找到?”
“他那头蠢驴,能找得到才怪!”看了一脸不屑的永福一眼,老头继续说道,“要是娃子你能从我身上找出来,我就把昆吾圣石送给你!”
从他身上?自己不先被熏死才怪!
于是永福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我马上就要走了,你还有什么遗言没赶快说,要不在我临走前送你上路吧,就当我做了件好事气死易振海。”
老头目瞪口呆地看了永福一会,就在永福打算转身之际突然出声叫住她:
“你先别走,容我仔细想想。”
“那你快点,不要想太久啊。”永福说完席地坐下休息。
一夜无话。
就在第二天早晨永福刚刚醒过来时,赫然发现对面岳莜正怔怔地看着她,而他的眼角——永福擦了擦眼睛——居然闪着泪花!
他不会是真想通了吧?
仿佛洞悉永福心中所想,老人缓缓说道:“我想通了,我决定让你送我上路。”
永福闻言坐起身来整理好衣襟:“什么时候?”
老人闭上眼睛,半晌之后缓缓睁开,眼里已经满是坚毅:“在我死后,如果你能找得到,我便将圣石昆吾转送与你。这是我的遗命,你必须要找!就这样吧,我的尸身随你怎么处置。”
永福肃然下拜,深深叩首。
“您的遗体,我定会好好处置,请您放心。”
老人含泪点了点头,深深看了永福一眼之后缓缓合上眼睛。
不忍心破坏老人的身体,永福拾起脚边的石块拿在手上,暗运玄功之后一掌拍出。
石块正击老人的胸口,骨裂声响,片刻之后老人的头终于无力地垂下了。
永福闭上双眼,隐去早已溢满眼眶的泪水。
对着老人的尸身连拜三次,永福缓缓走近他的身侧默默思量。
圣石绝不可能在他的身上,不然以易振海之精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可是老人分明说就在他的身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想到璇玑,永福不禁灵机一动。
圣石既然不在他的体外,那就一定在他的体内!
怪不得易振海一直没有找到圣石,想必老人早就将圣石吞到肚子里去了!
永福旋即省悟,怪不得老人说让自己随意处置他的遗体,看来要找到圣石是非开膛破肚不可了!
咬了咬牙,永福最终还是抽出了无离。
割开老人的胸腹,永福强忍着阵阵血腥恶臭,沿着他的食道一路往下仔细探寻,终于在胃的下方找到了一块苹果大小的肉瘤。小心翼翼地割开肉瘤,却在瞬间被突如其来的青色光华映花了双眼,永福仔细一看,只见一块鹅蛋大小的碧青宝石深匿其中。
这就是传说中的魔门圣石么?
处理好老人的遗体,永福用洞中的渗水将宝石清洗干净。
昆吾圣石通体青碧,晶莹剔透,质地似玉非玉,似石非石,似金非金,光华四射如水,击之铿锵有声。
真不愧是魔门圣物!
虽然永福还不知道它到底能干什么。
将圣石收好,永福再次寻顾四周,直到确定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时这才来到最大的石洞旁边。
看着脚下的烟波飘渺,永福心中一阵恍惚。
这一跳,生死未卜。
这一跳,从此和扶摇再无瓜葛。
这一跳,不知能否再活着见到父亲。
扶摇……从此成为过去,那些人……不知可是永别?
师父,大师兄,如果有朝一日真相揭晓,你们可会后悔当时如此对我?
想到这里,永福突然看向自己的左腕,那里,是易飞扬当年送给她的那串银链。
这些年来永福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向易飞扬道歉,可是链子她却是一直带在了身边。
看了看那串银链,永福最终还是将它解了下来,想了想,然后把它重新系在了自己的脚腕上。
虽然已不愿再面对,但它却还是值得纪念。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永福重新站在洞口,深吸口气闭上眼睛,然后往前纵身一跃。
在意识消失之前,永福只听到了漫天风声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