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纵容 阅读至0%

第70章 纵容

书名:昭若公主 作者:南雁飞飞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3:02
    高高的山坡之上,有一员彪将策马而立,皱眉看着脚下旌旗蔽日的浩浩淮北军营,他的旁边,是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的玄衣男子。
    庞烈濯皱眉远远注视了人来人往的大营良久,终于再一次不敢置信地问旁边的玄衣男子:“卓懿……小姐她真的就在淮北军中?”
    卓懿垂眸,点了点头。
    “你确定魔卫没有弄错?”
    “绝对错不了。魔卫在发现昨日铮天骑表现异常之后前去查看,发现公主竟与铮天骑众将士相处甚欢,而且……”
    “而且什么?”
    卓懿低头:“而且,公主与铮天骑主帅,也就是淮阳王世子寰天宇关系匪浅,两人……甚至同帐而居。”
    “什么?!”庞烈濯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他们——!”
    卓懿默然垂眸,眼底有看不见的黑色光芒闪过,片刻之后他猛地抬头直直看向庞烈濯:
    “庞将军,我只问你一句:若是有朝一日,公主与主上背道而驰,你会选择支持哪一个?”
    庞烈濯闻言大惊:“你说什么?!小姐和主上反目?不,这是从来没有也不会发生的事情,根本不可能!”
    卓懿不依不饶地盯着他:
    “如果可能呢?”
    庞烈濯忍不住向后猛退一步,他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一脸沉肃的玄衣男子,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又想起什么似地猛然打住。艰难地回首看向身后黑压压的大营,然而,等他再次缓缓回头看向卓懿时,目光已从起初的震惊渐渐平复成为笃信与坚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庞烈濯紧盯着卓懿缓缓说道,“但不管你还知道些什么,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小姐绝不会背叛主上背弃晔墩,无论发生什么事,她绝对不会离开自己的父亲!你也许不会懂,可我却是看着她长大!贵胄之家骨肉相残比比皆是,但绝不会发生在他们父女身上。从小姐还是个婴儿时起,她就已经与主上一起踏上疆场经受战火,这么多年了,小姐对主上的孺慕之情不是什么人就能轻易改变的。你知道全体将士对晔墩家的信念从哪里来吗?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件事情永远不会改变,那就是主上父女的血脉亲情!”
    “你真的那么确信吗,庞将军。”卓懿目光幽深地看着庞烈濯,幽幽说道,“女子一生之中,一开始最重要的当然是父亲,可是再往后,她会有爱人、有孩子……到那个时候,父亲的分量又能剩下多少?你真的那么确信公主一定不会背叛主上吗?如果我告诉你,她曾经有机会亲手杀了晔墩未来的劲敌,但是却最终没有动手,这算不算是已经背叛了呢?如果她真的选择从此与主上背道而驰,你又会怎么做?”
    “你!”庞烈濯闻言气血上涌,半天说不上来一个字。
    “你会如何选择呢,庞将军。”卓懿不依不饶,目光如电,步步紧逼,“我知道你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晔墩众将士心里主上与小姐根本没什么区别。可是,如果现在非要做出选择呢,你会怎么做?如果小姐与主上终有一天反目,你手中的刀,究竟会指向哪一个?”
    “住口——!”
    庞烈濯再也听不下去虎目猛睁大喝一声打断卓懿:
    “主上与小姐之间,容不得尔等置喙!我不管你怎么想,但在我们全体晔墩将士的心中,唯一甘愿为之抛颅洒血效命终生之人除过主上就是小姐!在主上百年之后,小姐就是我晔墩二十万将士唯一尊奉之主!我们对她的感情与信任无人能代替,所以,我相信她无论如何也绝不会抛下我们,无论如何也绝不会舍弃晔墩!”
    “庞将军……”
    “卓懿——!”庞烈濯不待卓懿开口便沉声喝断他,“我说过,他们父女之间,没有人可以在其中搬弄是非,那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有资格做的事情。小姐身边你年资最浅,所以很多事情你不会懂,我只告诉你一句,作为属下的我们,永远不要插手小姐骨肉至亲之间的任何事情!晔墩家不会出现背叛和怀疑,如果你开始怀疑了,那你就不配再做晔墩家的人。”
    “你说得对,我的确和你们不一样。”卓懿静静看着庞烈濯,幽幽说道,“卓懿为之誓死效命之人,从来只有公主一个,即使是主上,也和我没有半分关系。所以,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身边,即使是,与全天下为敌……”  每天的傍晚时分,正是整个铮天骑大营最为活跃的时候。结束了一整天的训练之后,营地遍布星火点点,将士们三五成群聚集在篝火旁边,或嬉笑打闹,或划拳拼酒,熙攘热闹犹如集市。永福兴致勃勃地闲庭信步在将士们中间,对这在晔墩绝难见到的奇景一边啧啧称奇一边由衷感慨:
    “我说天宇,你这样纵容兵士,不怕敌人趁此之时乘虚而入吗?”
    “乘虚而入?那他们倒可以试试看。”寰天宇看着永福,口中擒笑。
    永福闻言好奇地睁大眼睛:
    “你就这么自信?”
    “不是我自信,而是将士们不好惹啊……”寰天宇笑叹口气,手抚着永福的头发柔声说道,“辛苦了整整一天的二十万将士,好不容易有了这片刻闲暇,要是哪个不知趣的敢在这个时候触了霉头打扰他们,那下场我可不敢保证。”
    “哦?”永福惊奇地抬头看向身边的男子,绝美的眼眸中尽是繁星点点,“你是说,这个时候看是最为松散的铮天骑,反而是战力最强的时候?”
    “不错。只是可惜呀,很少有人知道这个事实,所以他们总是不知趣地在这个时候来打扰将士们,结局嘛当然都是有来无回。”
    “这样啊……”
    永福为之惊叹,略微思索之后又连连点头。就在这个时候,钟离晓气虚喘喘地跑了过来,不由分说拉了永福和寰天宇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连声嚷嚷道:
    “我说二位啊,你们知不知道夜很黑诶,知不知道军营很大诶,知不知道人很多诶,知不知道我找你俩找得多辛苦诶?”
    寰天宇笑了笑没有说话,永福颇为头疼地以手覆额道:“我说离晓,你们几个干嘛非要找我拼酒啊,都说了师父不许的嘛。真是的,人家都躲到这来了还是被你们找到!”
    “宜……哦不,我说晔姐姐啊,你师父可是鼎鼎大名的扶摇酒谷真人谷奇然诶!你可是她的嫡传弟子诶,我们哥几个今天非得见识一下你的酒量不可!”
    永福哭笑不得,无奈之下只好地任自己被钟离晓拉了回去。等走到大帐前面的篝火堆时,永福再度愕然。
    只见钟离臣尉迟绝两人标杆一般站在原地,每人手中抱了一个酒坛。而一旁的南华则笑眯眯地将手中一坛子还没有拆封的女儿红遥遥向永福举了举,很显然,这坛子酒是她的。
    于是划拳、拼酒,另一场比试开始……
    当空酒坛累得像一座小山的时候,篝火旁边的男男女女早已经烂醉如泥瘫倒在地。
    “我说公……公主啊,嗝……你这下,这下该认输了吧……”钟离晓四脚朝天栽倒在地,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嘻嘻傻笑道。
    钟离臣摇摇晃晃地收回刚刚将自家小弟一脚踢出去的大脚,几个人中他是迄今唯一一个还能站起来说话的:
    “永……永福公主,我钟离臣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英雄好汉,你算一个!我老钟……算是真服了!”
    而这边永福只能散架般靠在寰天宇的肩膀上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笑了笑,连说话的力气都欠奉。
    大大咧咧躺在尹天明肚皮上的南华扭头看了看自家世子再看了看永福,然后石破天惊地冒出了一句话:
    “公主,南华我真想看看你和公子将来的孩子长什么样啊……”
    此言一出,众人瞬间石化。
    最后还是从始至终波澜不惊的寰天宇率先开了口,他轻轻抚摸着在听到南华的话之后就瞬间绝倒在自己怀中闷笑的永福,微笑着淡淡说了一句话: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眼下客人都已经来了,你们还是起来迎接迎接吧。”
    话音刚落,只见二十道黑影鬼魅般从黑夜中一闪而至,然后齐刷刷呈扇形跪在了永福面前。与此同时,铮天骑诸将仿佛变了个人似得齐齐按剑肃立,仿佛刚刚的烂醉如泥只是一场错觉。原本欢乐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周围一下子安静至极,只余下篝火噼里啪啦的声音。
    永福不情不愿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万般不愿地坐起身来。邵风从远处匆匆走来低头抱拳,寰天宇问都不问地一挥手,邵风立即领命而去。等到寰天宇将永福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卓懿与庞烈濯已经在两旁将士虎视眈眈的注视中目不斜视地走了过来。
    “庞叔叔……”见庞烈濯一脸严肃地朝自己走过来,永福伸了个懒腰旁若无人地迎了上去,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勾住了庞烈濯的脖子甜甜叫道,
    “庞叔叔,你们找我啊。”
    “还说!”对着这样的小姐,庞烈濯纵使有再大的火气也生不起来了,只能无奈摇头叹了一声假装生气地说,“丫头,逛够了没有?是时候回家了吧。”
    父亲居然派庞烈濯出马寻自己回去——永福低头,绝美的眼眸中有暗光瞬间划过——那就是说,父亲真生气了,知道只有与自己关系最好还是自己长辈的庞烈濯才能把她找回去。磨蹭着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永福不情愿却也只能服气,知女莫若父,如果只是卓懿来,她还真的不会就这样回去。
    铮天骑诸人肃然无声,卓懿不知什么时候把墨城牵了过来,庞烈濯向寰天宇猛一抱拳之后率先跃上墨城,然后挥鞭一卷就将还在地上磨蹭的永福卷到了墨城的马背上。
    抿着嘴最后看了一眼从始至终什么话也没说的寰天宇,永福就被庞烈濯调转马头一催马缰绝尘而去,身后,是二十魔卫如影随形……一路策马狂奔而回,当墨城闪电般穿过虞城城门之时,永福清楚地听见身后庞烈濯大大松了口气。
    家还是那个家,人还是那些人,可当永福终于站在自家爹爹房门口时,却有些赌气不想进去。
    什么嘛,怎么感觉回来后一切都变了,爹爹不但把自己彻底扫地出门,还居然让那个自己很看不顺眼的李慕非做自己的长史吏!
    而最最可气的,是她一回来就被限制了自由,以后若没有自家父亲大人的允许,她休想再踏出虞城一步!
    自己的家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牢狱了?!
    永福郁闷非常。
    于是,她大大瞪了一眼父亲的房门,大步上前一气撩袍侧跪在了房门边上。
    直到夜幕降临。
    屋内,是沉着脸坐在案旁一言不发的晔龙曦;屋外,是倔强地端端正正跪立在地的晔永福。
    十七年来,父女俩第一次这样卯上。
    良久良久之后,直到黑夜过去,黎明来临,紧闭了一夜的屋门终于“吱呦”一声打开了。随着一片玄黑衣摆映入视野,永福终于抬头,委屈的目光落进了父亲夜海幽芒般的眼眸里。
    “爹爹……”永福万分委屈地喊了一声,同时不忘揉了揉自己早已经没有了知觉的膝盖。
    晔龙曦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眼底深处漾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波痕。他伸出一只手臂扶起跪了一夜的女儿,然后二话不说带着一瘸一拐的永福大步走向校场。
    马上就要跨进校场大门的那一瞬,跟在父亲身后腿脚还是酸麻非常的永福停住脚步艰难地站直了身体,然后咬牙四平八稳地一步跨了进去。
    然而就这样一个小小的无意识的停顿,却让晔龙曦在一瞥之后眼中幽芒尽数褪去,眼底重新溢满平日里宠溺的慈爱。
    “阿歆……”
    终于再次听到这平日里熟悉已极的轻唤,永福惊喜地抬起头来,连连跳将过去一把抱住父亲的胳膊讨好般摇了又摇:
    “爹爹,您不生歆儿的气啦?”
    晔龙曦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伸手点了点永福的额头:“还算你这丫头有良心,没忘记为父往日对你的教诲。”
    “那是当然啦,您说过的,切不可将自己的软弱露于人前,爹爹说过的话歆儿从来不会忘嗒。”
    晔龙曦闻言微微晃神,良久之后他方才摸着女儿的额头道:
    “歆儿,告诉爹,你心里究竟怎么想。”
    永福抬头好奇地忽闪着长长的眼睫:“爹爹,你是指什么?”
    “我指的是……”晔龙曦长出口气,转身负手看着茫茫远方,“天下、将来、以及,你自己……”
    永福闻言微微一愣,随即莞尔一笑,走过去抱住自己父亲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
    “爹爹,如果我告诉你,我什么都没有想呢?”
    晔龙曦低头,比夜更黑的眼底有微光一闪而过:
    “你是懒得想,还是根本不愿去想……”
    “爹爹,”永福深深凝视着父亲的眼睛,“如果我不愿意去想呢,如果我自欺欺人甘愿做个懦夫呢?如果我让你失望了呢?”
    岂知晔龙曦闻言不但没有生气,眼眸深处反而流露出一抹笑意:
    “你会么?”
    永福有些难以置信望向自己的父亲:“爹爹,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让你失望吗?”
    “我从来没有这个担心,所以你才从来的没有让我失望。”晔龙曦摸着女儿的脑袋温然一笑。
    “爹爹……”
    “阿歆,你听我说。女子处世,本就比男子艰辛百倍,特别是在迂腐礼教严备的中土,尤为之甚。王权之路,艰苦万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心志舍弃一切走到底的。而我毕生所愿,就是让我的女儿将来走到那万丈荣光的至尊之处,让所有的人都顶礼伏拜在她的脚下,这比让我自己登上皇权王座更加重要。在我死后,整个晔墩家族将由你掌舵,全体晔墩将士也只信任于你,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爹……”
    “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有准备好,毕竟这个担子太重,不是每个人都能挑得动的。我会给你时间。其实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都在为家族奔波,从来没有好好休息过哪怕一天,为父心里也是有愧的。你若想一个人抛开一切出去走走,干一干自己喜欢的事情,那就趁现在还有时间就去吧。因为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一次机会去做所有那些你想做的事情,再以后就真的没有时间了。一切,都等你回来以后再说吧。”
    “爹……”水泽不知何时已经溢满眼眶,永福深深把头埋进自己父亲的怀里,任泪珠无声滑落。
    晔龙曦长叹一声轻拍着女儿的头,满眼艰涩地喃喃说道:
    “去吧,歆儿,这是为父最后一次纵容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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