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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醉醒

书名:昭若公主 作者:南雁飞飞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3:02
    枫园之中,春意淡然,空气中漂浮着浓浓酒味,永福循味而去,但见枫树林下,有一人醉卧榻上,沉睡未醒。他的脸上胡茬参差,胸口有斑斑酒渍,旁边凉羹冷炙、残杯剩盏,一片萧索寥落。
    师父……难道当年灵犀一别,您竟是日日如此酒醉不醒吗?
    我是您的徒儿,酒仙谷奇然的徒儿。自那年枫园宿醉,即使往后的日子里再怎么落寞,我也再未借酒消愁。酒能醉人,亦能伤人,这是您那日在我醒后对我说过的话啊。
    眼前的景物慢慢变得模糊,永福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楚,走上前去看着榻上那人。
    师父呀师父,您不是常常自诩是仙风道骨的酒中仙吗,为何三年之后,您竟然落魄至如此光景。
    似是觉察到有人在旁,醉梦中的谷奇然翻了个身却依然未醒,手中酒壶掉落在地。永福俯身捡起地上的酒壶,只听得榻上谷奇然一边闭眼伸手一边口里还含糊不清地说道:“绯丫头片子……给为师倒酒去……”
    永福莞尔,任眼中泪光翻涌,起身为谷奇然斟满酒壶,然后跪在塌前轻轻摇着他的衣袖柔声唤道:
    “师父,酒倒好了,您起来喝吧。”
    “呜……”
    谷奇然含糊着答应了一声,却仍是浑浑噩噩不省人事。见他如此,永福一时顽心大起,扬起酒壶就往他脸上泼去,边泼边忿忿然说道:
    “叫我给你倒酒,我倒好了你又不喝,让你醉,今天要是不把你泼醒,我就不是谷绯儿!”
    “阿嚏——!”
    被冷酒浇地生生打了一个激灵,谷奇然猛然翻身摔倒在地,这才终于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
    醉眼朦胧地看着眼前抱着酒壶楚楚而立的人儿,谷奇然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头晃了晃脑袋,嘴里嘟嘟囔囔地咦道:“明明头拍得很疼啊,怎么还是在做梦……”
    说完,他再次使劲睁大眼睛,认真地瞅了瞅俏立眼前自己心心念念的徒儿,然后颓然坐地揉了揉眼睛自嘲地苦笑道:“今天居然梦见长大后的绯丫头了,还梦到绯丫头拿酒泼我,真像是真的呢……老怕她长大以后就认不出来了……这真是绯丫头长大以后的摸样吗?”
    说完,他求证似得伸出手去捏了捏身前拖曳在地的白色裙角,手中真实的触感让他呆愣在地,片刻之后他再度拼命的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一定是走火入魔了,一定是……一定是……”
    “师父——!”
    “完了完了,居然都能听见绯丫头在喊他,看来自己真的已经走火入魔了,这下完了……”
    永福无可奈何地看着瘫坐地上不住摇头的谷奇然,眼珠一转,登时恶向胆边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转身将剩下的整坛酒搬了过来举到他的头顶,咬牙一倾,整坛酒就这样哗啦啦一滴不剩的全倒在了谷奇然身上。
    “啊——!”
    谷奇然终于被冽酒淋醒,一个鲤鱼打挺惨呼着跳将而起。还没等他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永福立马将酒坛藏到身后,走上前去拉着他的胳膊甜甜的叫了一声:
    “师父……”
    谷奇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待看清眼前的情形之后,他惊得一把抽出胳膊连退三步,身上汗毛尽皆倒竖。
    “你你你……你你!”
    永福踏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脸上笑容灿若娇花:“师父,徒儿我回来了。”
    “你你你……”
    “我是绯儿呀师父,呜呜……枉我千辛万苦把你叫醒,可你居然不认我,呜……”不理会他的惊诧激动,永福“委屈”之极,泫然欲泣。
    谷奇然颤颤巍巍地伸手,定定指着永福身后空空如也的酒坛,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那……那可是他花费了好长时间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受尽了诸多波折才堪堪酿成的一坛上品桃花酿……仅此一坛呀!
    “啊——!”
    一声比刚才更加凄厉的哀嚎响彻枫园,惊起了林中飞鸟无数。
    永福捂着肚子笑倒在地。看着俏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的徒儿,谷奇然不由得一阵阵忡怔。
    如茵的羽睫下,那双钟夜之韵星之魂的璀璨眼眸为何明明看似黑澈如昔,却为何再也望不见其中光景。三年的光阴,究竟改变了她什么?已经逝去了的东西,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吗。
    好在人已归来。
    过往的是是非非早就烟消云散。可怜天下父母心,在这个世上,又有哪个做父母的会狠心去怪自己的孩子?当岁月的浪砂洗去一切浮华,最终沉淀下来的,就只有那深深的儒慕真情。
    她已经十六岁,正值最美好的芳华韶龄。当初的那个玲珑娇慧的小丫头,已是这般的亭亭玉立。想来这世上的丫头,绝对没有比自家丫头片子更漂亮的了吧,念及于此,他的心中又是一阵自豪。
    他谷奇然的丫头,可从来都是拔尖拔尖的。
    “师父,没想到您老人家这么想念徒儿,看来徒儿在您老人家心目中的地位真是重要啊……”歪倒在谷奇然怀里,永福忍不住又开始拿自家师父打趣。
    谷奇然不听则已,一听就来气:“你这个不肖的败家徒儿,尽会拿自己的师父开涮,居然胆大包天敢拿美酒泼醒为师,你知道那坛桃花酿费了为师多少心血吗?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天伦何在!”
    “你怎么不说自己为老不尊呢,”永福不服气地反驳,“都年纪一大把了,还整天花天酒地故作风流,知不知道你身上的酒臭味呀连苍蝇都可以熏走。”
    明白自己说不过徒儿,谷奇然只得悻悻改变话题,语气稍显得意地巴巴问道:“绯儿,你这次肯跟辰黎回来,是不是因为太想念为师了?”
    “师父,你就别做梦了。”永福不客气地打破他的美梦,“你明知道这次辰黎拉我回来打算干什么来着,我才不信你这几年真的就只顾喝酒了。”
    谷奇然仰天长叹口气:“叶师兄和掌门师兄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已经有四十多年了吧。这么多年来,他俩之间的明争暗斗,我都看在眼里。扶摇三英,独独没有叶师兄。我知道,当年如果不是师父偏心,将御使琉霎剑诀早早传给易师兄,那么以叶师兄的资质,现在的扶摇掌门应该是叶师兄无疑。当年师父对易师兄毫不掩饰的偏袒,让我也很奇怪,只是我生性豁达,资质又是四人中最差的一个,所以也没有多想。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叶师兄居然记恨了这么多年,他不但终于查清了扶摇的内幕,更是打算一举取而代之。”
    永福听得频频点头:“有志者,事竟成。虽然他以前对我很不客气,但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挺佩服他的。”
    “绯儿!”谷奇然难得严肃地对永福说道,“我不管你们都想做什么,但是扶摇的这片净土,我不希望她染上血污。”
    “师父……”永福一头扎进谷奇然怀里如小时候一般使劲蹭了蹭撒娇道,“这回呀,主要是叶师伯和辰黎打头阵,我么,也就只是压个阵充个场而已。不过要想扶摇尽可能的少流血,这个嘛,可是要看师父您的了。”
    谷奇然闻言吹胡子瞪眼:“居然连师父我都敢算计,我就知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没安好心。”言罢又摇头晃脑地感慨道,“罢了罢了,这天下终归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老了,有你这么个不孝徒儿,我就只能自认倒霉喽。”
    看着明明已经选定立场却又好面子装模作样的师父,永福不禁好笑又感动。师父他……终归是站在了她的身后。
    不再去想即将到来的刀光血影,永福侧首伏在谷奇然怀中,任他慈爱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闭眼享受这多年后难得的温馨。半晌之后,头顶传来谷奇然终于忍不住又满怀期翼的声音:“绯丫头,这次下山……你觉得辰黎那小子怎么样?”
    心里清楚他打的是什么鬼主意,永福不予理会故意装傻:“辰黎很好呀,师父你怎么啦?”
    “还装!”谷奇然轻哼一声干脆把话挑明,“丫头,你再过两年就十八岁了,要是晔龙曦那老小子再不赶紧操心你的婚事,那我可就要亲自给你找婆家喽。”
    永福扯了扯他的衣袖嘻嘻一笑:“师父,这件事爹爹绝对不会撒手让你做主,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谷奇然不屑地哼哧道:“晔龙曦那老小子能给你找到什么好人家,整天拿你当剑使还不够,这件事指不定又打什么馊主意。我看呀,你以后还是留在扶摇得了,那些尘世俗事让他自个儿去干,你就在扶摇安心修炼,顺便嘛,还可以在为师跟前尽尽孝道……”
    永福听得同意不住点头:“好啊好啊,师父,你想让我怎么尽孝道?”
    谷奇然神秘一笑:“这个嘛……嘿嘿,先休息休息,过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于是……
    “绯丫头,为师的衣服被你泼脏了……”
    “知道了师父,我立马打水给您洗。”
    “绯丫头,枫园已经很久没人打扫了……”
    “张妈呢?……早走了?唔那好吧,您先坐着,我洗完这一大堆衣服立马收拾。”“师父……这块又黑又破的东西是什么呀?……床单?你没开玩笑吧!……什么,还是我床上的!你的呢?……早扔了?!……”
    两个时辰以后。
    “绯丫头,为师肚子饿了。”
    永福挽起袖子正在到处擦洗,闻言顿了一下,然后抹了把汗朝着懒懒挂在树上晒太阳的那人干脆地说道:“师父,我不会做饭。”
    “不会?”谷奇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那你平时一个人在外面都怎么过的?”
    “摘野果,吃干粮,实在不行就捕些猎物打打牙祭。”永福仰头掰指细细数来,“如果是与人同行,那我基本上是不操心的。”
    谷奇然无语,只得悻悻然跳下树朝厨房走去,边走边摇头叹息自己怎么养了这么一个丫头。
    半个时辰之后。
    “师父,这就是你做的饭菜?”
    永福拎起筷子看着眼前饭桌上一盘炒的黑乎乎的青菜和两碗半生不熟的米饭,半天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谷奇然瞪她一眼径自夹起青菜就着米饭囫囵吞下,边吃边支吾着说道:“别挑了丫头,为师能按时开饭都已经很不错了,你再不吃,为师我可就不客气了。”
    体力要紧,再说以前也不是没吃过比这更难吃的饭菜,永福端起碗筷勉强下咽,边吃边无奈地感叹:“师父,你说咱们师徒俩个是怎么回事,怎么都是一点做饭的天分都没有呢。以前要不是张妈,咱俩早饿死了。”
    谷奇然嘿嘿一笑:“这才是我谷奇然的亲亲徒儿嘛。”
    望着师父得意的表情,永福彻底无语。连这种事都可以自鸣得意,师父呀师父,我可真是服了你了。宁静的夜空中星河浩渺,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咒语;晚风在空中肆意游荡,仿佛低吟着古老的歌谣。
    是夜,望崖合抱伸出的苍松之上,有一女子背倚松枝盈盈而坐。她以手撑颌肘拄膝面,云袖下滑,露出莹玉般的手臂,白衣缈缦逶迤在地,长长的秀发丝丝缕缕泻满肩头,水晶蝶翼宫纱如水般流淌在发间,伴着夜风轻轻浮动,旖旎缱绻不已。她手扶松枝,侧首静静聆听着脚下松涛阵阵,神情专注而又淡定,似是丝毫没有觉察到身后之人的存在。
    娴静时眸深如夜神秘圣洁不可仰视,却在勾唇浅笑的瞬间,流转出摄人心魄的冶异魔媚。这世上的绝美,也许莫过于此。可是这样的美丽,究竟是谁,才可以最后执手拥有……
    他深吸口气抬头望天。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见我。”低头看着自己已是空空如也的脚腕,永福淡淡开口,率先打破沉默。
    回答她的又是一阵难耐的沉默,良久之后,易飞扬终于黯然开口:“我以为你不会再想见我。”
    永福仍旧不动,只背对着他淡然说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是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
    “放过我师父。”
    “啪”的一声,手中把玩着的松枝应声而断。永福起身,转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冷冷讽意。
    “我还以为你会求我放过碧翩翩呢,怎么,你是笃定我一定会杀她呢,还是认为我会不屑一顾放过她?”
    似乎不愿意与永福对视,易飞扬别过脸去低声说道:“无论翩翩愿不愿意,我会带她走。可是师父……我知道他绝对放不下,所以,我只能求你手下留情。”
    “你就这么肯定易振海会输?”永福挑眉,“你就这么肯定我们一定会赢?”
    “你们……一直都赢。”
    永福轻笑:“是吗?”
    “绯儿……”
    “够了——!”
    猛地冲着易飞扬一声大喝,永福连退三步,心中情绪再次泛滥肆虐。
    她不明白,真的很不明白,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坚强到可以坦然面对过往的一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直到现在她都还不肯原谅眼前的这个人,为什么短短的一声轻唤就可以粉碎她所有的冷漠淡然,为什么多年以后再次面对,她居然可以失控到这种地步。
    是当年的痛太深么?是当初的情太重么?她无法忘记,永远永远都无法忘记当年他死死盯着自己那几欲癫狂的眼神,只一眼,她如坠冰窖,痛楚至今。
    “我!亲!眼!所!见!——”
    那字字千钧的五个字,一个接着一个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让她迄今为止每每想起,都会痛到难以呼吸!
    原以为自己早已无心介意,再见之前,以为自己终会淡然相对。可是三年之后望崖相聚,无情的现实将她生生击溃。此时此刻,胸中的剧痛残酷的提醒着她,自己依然是多么地在意。
    已经错过的痛惜,追悔莫及,怪只怪那时的他们都还太小,不懂得当初那份单纯的珍贵,可也就是因为它的纯真,才让他们都难忘至今。
    同样还是这座望崖,同样还是这株苍松,多年之后的两人再次相遇,可是永福知道,当年的那个用悠扬笛声抚平自己内心忧伤的那个温暖少年已然远去,现在的他们,谁也回不去了。
    步下望崖,永福与易飞扬错身而过,径直离去再也没有回头。却在峰回路转之处,瞥见路旁静静盛开的一株蓝色鸢尾。
    永福驻足默立。
    花之精灵,冰雪高贵,空灵缥缈。不是蝴蝶,却像蝴蝶一样翩然;不是星光,却像星光一样闪亮。茜影随时光流转盘桓,无声的宣言盛开于灿烂。蓝过任何一块天壁,却又不时流露出一种苍凉,就像是宿命中那游离和破碎的激情,精致的美丽,但却易碎且易逝。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种花朵,她的美丽,只存在于无人知晓之时。
    只是,那样的花朵终究太过娇贵,经不起岁风残酷的磨蚀,那转瞬即逝的美丽,只能留在人们的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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