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落闻讯悲痛欲绝,坚决拒绝了晔龙曦要亲自送她回去的意思,带着儿子晔霁青片刻不停地星夜赶往纳西。晔龙曦无法,只好派了云钊逊率领精锐骑兵一路护送。
而与此同时,纳西大祭司过世的消息也传到了东莱。
等到星落风尘仆仆回到纳西时,大祭司的灵枢早已下葬。星落跪在爷爷的灵前,几次哭晕了过去。
办完大祭司的法事之后,星蕴承袭了大祭司之职,成为纳西第四十九代大祭司。而星落因为伤心过度一病不起,留在了纳西静养。
而就在此时,梵清轩也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独自一人来到了纳西。
天意微凉,落英纷飞。
星落独自一人缓缓走在山间,独自在回忆中品味着苦涩离愁……
幸福已如落花般随流水逝去,为什么她爱的人都一个个离她而去?为什么幸福的时光总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为什么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渺茫?想起为纳西鞠躬尽瘁的爷爷,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占天血鉴,削福减寿。削福减寿,削福减寿,削福减寿……星落喃喃地念着这四个字,眼里渐渐迸出无尽的恨意:
晔龙曦,又是你!都是你!
为什么要和纳西纠缠不清,为什么要和我纠缠不清?若不是你的出现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如果不是你爷爷根本就不会死得这么早。在你窃国天下的野心之下,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多少幸福毁于一旦!你的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什么天命所归,你根本就是个不祥之人!
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胸膛剧烈的起伏让她几乎不能呼吸,无尽的恨意将她吞没,望着广袤无垠的天空,星落猛然闭上眼睛,手捏法诀跪地含恨祈咒:
万能的灵山十巫啊,我纳西的庇佑大神,请让善良的人们健康长寿,请让已去的亡灵安然入土,请让他罪孽的灵魂得到惩罚,请让他喋血的一生早日结束!
缓缓站起,星落看着东方的天幕,满眼凄凉。
总有许多梦不能圆,在心中留下深深的遗憾。
一别六年,之间梵清轩再没有去过纳西。
暮色渐深,四周静悄悄的,无半点声响。一汪薄薄的月色,微罩在半空,星月洒下的细碎银芒,珠一般,雪一般,心颤的余悸一般。
他慢慢的走在刻满两人回忆的山水间,他走了很久很久。
他知道她是喜欢树的,尤其是那凤凰花树,高大颀长,有着莹白色的树干和莹绿的树叶。月光下,旋绕着碎银的颗粒,仿佛一注明瑶的火焰,拔地而出,喷涌出一团绿色的浓雾。
她往往把头凑过去,耳朵贴在树身。
她说,你听,那是树的声音。
她往往弓起身子,接近一只叶子。
她说,你闻,这是绿的味道。
他听到,涧溪流过山石,发出清脆透明的咕咕声;他闻到,太阳跃出草丛,所散发的微醺的暖香。
记忆中,她从来只穿着朴素的荆裙,却清雅如风,伶俐如雨,灵动如云。她曾跑到田野间,几番凝神细选,折回一枝小小的并蒂白菊,让他在她鬓旁簪上九秋之霜。一缕长风斜过,弄乱了彼此的头发,她却臻首浅笑,说最喜欢风弄乱他满头丝发的样子。
挥之不去的记忆又浮现出往昔那如梦的岁月,深情的目光,就如那悠悠的箫声,如流的沁进他关闭已久的心灵,拨动起他内心深处最柔最弱的那一部分,却也成为了她告别的音符。
她披上嫁衣,在秋意渐起时。当他匆匆赶至,那如落英般的红影早已消失在夕阳晚照里那最后的一抹霞光中。仍有夕阳晚照,仍有微风斜过,黄昏却忽的就变成了空落落的没有内容的音符。纵然是心痛如刀绞又能如何?终究,还是他负了她。
来到那棵凤凰花树下时,抬手轻抚着树上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名字,他只觉一阵阵恍惚,仿佛她就在他的身边不远。
他明明知道她就在纳西,甚至也许就在这附近,可是却始终没有勇气去寻找。
既然不能够带她远走高飞,纵使相见又如何?
只可惜他们身上的担子,都太沉重了……
三个月之后的衮州。
晔龙曦站在衮州城中烟波湖边上的烟霞亭中,手上是一个被揉皱了的纸团。在他的身后,葛炫昊垂首而立。
“主上,夫人还是不肯回来吗?”终于受不了这难熬的沉默,葛炫昊开口问道。
晔龙曦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烟雾罥绕的湖面轻轻臻首。半晌,他终于轻轻开口说道:“她不肯回来,也许是因为那个人也在那里。”
葛炫昊愕然不语。
“葛叔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
对着那个伟岸却孤寂的背影深施一礼,葛炫昊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晔龙曦看着手上揉碎了的纸团,自嘲一笑。他早就收到手下的密报,知道梵清轩在星落回到纳西的第三天也孤身一人来到了纳西。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嘱咐云钊逊保护好星落的安全。知到她伤心欲绝,他没有督促她早日赶回,只是写信嘱她好好休息。可是三个月了,他给了她三个月的时间,而她依然不肯回来。
再也忍受不了孤身一人的寂寞,他决意派人接她回来。
即使,她会更恨自己。孤寂吗?是的,他一直都是孤独的。
母亲为了生下他香消玉殒,所以他一出生便注定孤独,而庞大的家业更是注定了亲情在利益面前的奢侈。
父亲去世之后,面对纷乱的北疆草原,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再也不会找到家的感觉,于是那年,他决定离开生他养他的故土,来到了广袤的中原和南国。
遇到星落的那天,心在那一刻终于沉淀。
于是,他想尽办法,终于将她留在了身边。
即使知道她不爱他,即使明白她恨他,可他却再也舍不得放开。看到她,便觉得温暖,哪怕她的表情有多么冷若冰霜;靠近她,便觉得心安,哪怕她对他形如陌路。每次精疲力倦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即使她不愿见他,可是知到她就在这里,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依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再辛苦也甘之如饴。
如果说开始时他依然心有遗憾,可是后来女儿出生让所有的阴霾一扫而光,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父亲。
如果说星落让他的心不再漂泊,那么女儿则让他的心已然完整。
每每看着怀里玲珑剔透的小人儿,他在感慨造物主神奇的同时,也暗自深深庆幸,这误落凡间的精灵可是自己的女儿!
她是如此的聪慧,如此的灵气逼人,又是那么的懂事,和自己心意相通。她是这个世上最珍贵的宝物,是上天对他最慷慨地馈赠。
有女如此,父复何求!
可是此时此刻,诺大的衮州只剩下他一人。
星落带着儿子一走三个月,女儿离开自己身边也已经半年。
才半年啊,可是怎么感觉有半辈子那么漫长呢?
歆儿啊,你现在在做些什么呢?爹爹知道你压根就不会真正埋怨爹爹哪怕一句。可是你要是知道此时此刻爹爹悔得肠子都青了,你会不会笑话爹爹自作自受呢?在星落回衮州两个月后,晔龙曦出兵顺利拿下河州城。三日之后,与河州毗邻的阳华主动归降。
阳水出,西南流注于华;汶水出,东北流注于河。河州产茶,阳华肆酒,天下名茶冽酒,十之于七尽出于此。
茶道一脉,源远流长,非文人雅士不能品其妙。对于这群来自北方的铁血儿郎们,只有泠洌的美酒最能让他们开怀。
天下美酒,七出于阳华。勤劳智慧的阳华人不但用五谷酿出了女儿红、状元烧、阳华白酒、和田冽酒、河州米酒等传统名酒之外,更是对阳华物产无所不用,酿出了杏花酒、桃花醉、葡萄红、翡翠果酒等等。阳华家家酿酒,阳华人更是拿酒当水喝,毫不夸口地说,就是在阳华大街上随便找一个稚龄小儿,也能把一个彪形大汉喝趴下。
献城之时,阳华守备倾城而出,将阳华现藏所有美酒一概奉上劳军。又另备了十五坛自己私藏已久的阳华美酒献于晔龙曦。想那阳华守备乃是世袭,那十五坛美酒好些都是祖上珍藏下来的,起码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俱是酒中极品,那守备以美酒为传家宝,可想而知这十五坛美酒有多么珍贵了。
晔龙曦高兴地收下了这份大礼,当晚便与心腹大将们把酒言欢。待大家品尝过后,晔龙曦把剩下的美酒重新封好藏入地窖,以待来日再饮。可是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世人皆知阳华守备送了十五坛传世美酒与晔龙曦,但是想不到居然真有嗜酒成命的狂妄之徒胆敢来衮州盗酒!
“启禀主上,今日丢的已是第二坛了。”看守酒窖的侍卫战战兢兢地前来报告。
晔龙曦闻言恼怒之极,第一坛就莫名其妙丢失的时候他就已经加强了守卫,没想到三日之后第二坛居然还是从他的眼皮底下被盗!那个胆敢盗酒的混蛋,居然欺负我衮州无人!等我抓住此人必将他碎尸万段!
属下们亦是义愤填膺。看着眼泛冷光的晔龙曦,吴晗一步跨出跪地请命:“主上,属下今夜愿领精兵埋伏与酒窖周围,誓要生擒此人!”
岂料晔龙曦冷冷挥手道:“不,今夜我要亲自动手。”是夜,晔龙曦亲率御卫暗中埋伏。为了迷惑对方,他还是给酒窖继续增加了守卫。将士们一个个兴奋地摩拳擦掌,可不是嘛,以前都是上阵杀敌,今晚居然转行捉拿“江洋酒盗”,实在是既新奇又好玩。
看着跃跃欲试的手下们,晔龙曦不禁微微一笑。今晚抓贼固然是一个目的,但他的另一个目的是想看看这批由他亲手所训的御卫目前水平如何。在这之前他已详细了解过地窖的情况,能在防备如此严密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两坛酒,此人绝对是个一等一的高手,起码不在自己之下。今天不失是一个锻炼手下的好机会。不怕他不来,喝酒可是会上瘾的,更何况是如此美酒!他笃定那人今晚一定还会再来。
直到月落星垂,一个隐隐绰绰的黑影才终于出现了。晔龙曦暗笑一声,那人还真是个行家里手,知道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下手,这个时候防守的人往往睡意最浓,守卫也最松懈。只见那个影子一路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巧妙地避过几道明哨暗岗,其身法之快令人咂舌。等到他终于摸到酒窖门口时,却还是犹犹豫豫地不放心不敢进去,看来他的警觉性还是很高的。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抵御住美酒的诱惑,轻轻开锁推门。
那人刚掀开门,却兀自惊呼一声急急一个旋身向后急闪,只见几只钢箭闪着幽光贴着他的衣服堪堪擦过。与此同时晔龙曦一声令下,埋伏在四周的御卫们揉身而上,将那人团团围住。
晔龙曦从阴影里走出后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着那人鬼魅般的身影左突右闯奋力突围,他的眼里渐渐绽放出一抹异样的光彩。
御卫们有条不紊地将那人围住,然后七人一组与那人近身相斗,每一轮只停留一刻工夫,之后再重新换下一组七人上。这种车轮战旨在消耗对方体力,最终将对方生擒。一般高手挨不过七轮,就算是晔龙曦自己也过不了十五轮。
果不其然,到第十二轮时,那人已是气虚喘喘,身形步法渐见凝滞。眼看不久就要被生擒,那人急中生智,竟不顾性命仗剑朝晔龙曦飞身刺去,大有一往无前,鱼死网破的气势。御卫们见状大惊,竟不顾阵法纷纷朝那人扑去,而晔龙曦却是动也不动,只是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果然,那人居然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变招,生生止住剑势后一个跟头朝后跃去,趁着御卫阵脚大乱之时欲瞅空突围脱困。御卫大惊失色,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阵罡风扫过,晔龙曦飞身而起,浑厚无匹的掌力直取那人后背。那人真气不济,又是猝不及防,眼看就要毙于晔龙曦掌下,晔龙曦却临时改抓为拍,电光火石之际连点那人周身五处大穴。待那人软软倒下时,晔龙曦这才淡淡吩咐了句“押下去严加看守”后转身离去。御卫们大窘之下连忙领命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晔龙曦在前堂提审。
待手下将人押上来时,那人犹自未醒。晔龙曦暗笑一声,挥手让人拿来一坛酒,只见他一边打开塞子一边幽幽叹道:“原打算请前辈今早畅饮一杯的,看来前辈身体不适,这酒还是晔某一个人喝了算了。”说完仰头欲喝。
果不其然,刚刚还“未醒”的某人立刻起身横眉怒目道:“哼,被你这老小子看穿了。快把酒拿过来让你谷爷爷喝个痛快!真他奶奶的,一晚上都没让我上喝一口!”
晔龙曦笑了笑,示意手下将酒递给那人。
“你叫什么名字?”
“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谷奇然是也。”那人边喝边闷声答道。
晔龙曦闻言讶道:“原来是扶摇派大名鼎鼎的酒仙前辈,失敬失敬。”
“你知道我?”
“酒仙的大名谁人不知,冒犯之处还请前辈包涵。”
谷奇然重重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你少来这一套,谷爷爷我这趟认栽了,酒我也喝了,我你也逮着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晔龙曦但笑不语,只是细细打量着这位以嗜酒出名的扶摇派高手。他约摸四十多岁,一身破旧的衣服再加上乱糟糟的头发和邋遢的胡须,和江湖中久负盛名的扶摇三英浑然挂不上钩,可又有谁知道他竟然就是扶摇三英中的酒仙谷奇然。
扶摇派乃是武林白道的翘首,坐落于连绵万里的大苍山扶摇峰,为武林中人所敬,派内高手如云,绝技御使琉霎剑诀更是名震江湖。扶摇三英中的剑仙易振海是扶摇现任掌门,传说他的武功已臻化境。三英中唯一的女子碧水仙子碧轻舞不出江湖已有多年。只有酒仙谷奇然是个异类,他似乎并不醉心武学,武功修为远没有其他二人高,终日以美酒佳酿为伴浪迹江湖,可饶是如此,扶摇绝技亦是不容小觑。
晔龙曦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让女儿练武,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真正适合女儿修习的武功。晔墩家的武功过于刚猛霸道不适合女子修习,因此只能传给儿子。以他的认真,定要给女儿找到一个最好的师父,修习最好的武功。当他昨晚看到谷奇然的身法武功时惊喜之极,赫然发现这正是自己苦苦寻觅的最适合女儿的武功。
打定主意之后,晔龙曦看着谷奇然幽幽说道:“晚辈实在不想对前辈不敬,只要谷前辈交出盗去的两坛传世美酒,晚辈定会既往不咎。”
谷奇然闻言哈哈大笑:“老小子,你这不是消遣老夫么?你那两坛美酒早就让老夫穿肠而过了,哪来的酒赔你?”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前辈既然已经落在晚辈手上,那么此事前辈认为该如何给晔某一个交代呢?”
“老夫我一没钱二没权,就剩下烂命一条,技不如人我也无话可说。既然要我给你一个交代……那好吧,我许你一件事情,只要我能做到的。从此你我银货两讫,各不相欠!”谷奇然一拍大腿说道。
晔龙曦笑了笑说道:“晚辈刚好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让小女永福拜前辈为师,不知谷前辈意下如何?”
谷奇然闻言讶道:“你这老小子宠女儿世人皆知,你的武功也不赖嘛,干嘛不让女儿跟你学?”
晔龙曦笑道:“晔某仰慕扶摇派已久,小女能拜师扶摇是她的福气。”
谷奇然摇头叹道:“这事难啊。我扶摇收徒一向严苛,宁缺毋滥,而且从不允许门人私下收徒,何况更有钟鸣鼎食之家坚决不收的门规。小姐想要拜入我扶摇门下,怕是难啊。”
晔龙曦微笑道:“所以才要前辈鼎力相助,晚辈感激不尽。”
谷奇然长舒一口气道:“也罢,我就厚颜替你向掌门师兄引荐,至于成与不成,那还要看小姐的本事了。”
晔龙曦大喜:“如此多谢前辈!”
谷奇然摆摆手道:“不用谢我,谁让我欠你这老小子一个人情呢。再过一年我就要回扶摇了,到时候我会传信给你。你这老小子今天要是不拿酒给我好好践行,我就住你这不走了。”
晔龙曦闻言朗声笑道:“这个自然,前辈请。”
“哈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