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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舍生

书名:昭若公主 作者:南雁飞飞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3:02
    等永福再度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重新上路了。
    由九颗佛门至宝圣砂舍利编串而成的舍生佛珠,便是他们此趟秘密潜来少林的目的。
    可他千辛万苦来少林盗取舍生佛珠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给她治伤吗?作为佛门至宝的舍生佛珠真的能治好她日益衰败的身体吗?这一切的答案,寰天宇没有说,永福也没有问。更何况现在的永福伤势重到连爬山的力气都没有了,等她在寰天宇的背上半昏半醒地登上少室山之后,永福方才勉强打起精神虚弱地浅浅一笑道:
    “我真的不明白,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现在都已经有些怀疑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寰天宇。”
    寰天宇没有回答,他转过身去望了一眼远处昂然矗立的重重宝殿,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笑意:
    “少林方丈迦叶大师带着半数少林弟子前往扶摇参加武林大会,他们的脚程没我们快,不会在我们之前回来。我们就是要选在这个空挡盗宝才有可能一举成功。”
    永福闻言不屑一顾:“我们?寰天宇你搞清楚,盗宝的人是你不是我,你可别指望我能给你帮什么忙,不给你捣乱就已经很对得起你了。”
    “我只是想让你顺道帮个小忙,替我压阵而已,靖伦。”寰天宇微微一笑,“再说你就那么不在乎自己的身家性命吗,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救你。”
    岂知永福毫不领情:“救我?我落到如此境地全都是拜你所赐。再说了,我是生是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生是死跟我没有关系吗?寰天宇低头默默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然后转过身去负手淡淡说道:
    “如果……我答应在你伤好之后就放你回家,你可会帮我这一次?”
    永福闻言心中一诧,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男子颀长的背影,美丽的眼眸里全是不可置信。
    “你……当真会放我走?”
    “只要帮我拿到舍生佛珠。”
    “可是我有伤在身。”
    “我相信你的能力。”
    居然对她有如此信心!永福无语,垂头认栽。
    “说吧,你要我怎么做?”
    寰天宇微微一笑,转身遥望着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对永福娓娓解释道:
    “靖伦,你可知舍生佛珠乃是佛门传承千年的绝世圣物,圣砂舍利是佛门千余年来最杰出的九位旷古圣僧坐化而得,他们生前历经万般磨炼艰苦修行,每一位都是普天救世的至圣至贤。佛法无边,非是你我尘俗之人能得窥万一,即使是当今的少林方丈迦叶禅师,也无德无能亲触佛珠,只能将其供奉于大雄宝殿佛祖释迦摩尼莲座之前,日夜焚香祷拜,我等世俗之人更是无缘亲见。”
    永福闻言垂眸沉思良久,喃喃说道:“舍生舍生,舍得我一人,求得天下生。我想,这应该就是历代圣僧的毕生心愿。”
    寰天宇微微颌首:“不错,这就是舍生佛珠的意义所在。”
    永福眉头一皱,最终说出心底疑问:“你私取舍生佛珠,难道就不怕历代圣僧在天之灵怪罪,并与佛门自此结仇吗?就算舍生佛珠真的能治好我的伤势,也没有必要将它自此纳入囊中啊。”
    寰天宇展颜而笑,看向永福的眼眸里有银光闪烁浮碎:“放心吧,我这么做自有道理,倘若诸位圣僧若在天有灵,也定会赞同我今日如此做法。”穿过千佛塔,绕过罗汉堂,两人在重重殿宇的寺内一路飞腾穿梭,当寰天宇带着永福最后一个起落之后站定时,两人已经来到了大雄宝殿的后殿之中。
    永福仰首环首四顾,但见殿中诸佛宝相庄严,朗朗诵经之声从前殿传来,木鱼声响,铜炉焚香,即使身在后殿,那静谧庄严的气氛也让永福不由得心生敬慕。于是永福转身过去轻轻晃了晃寰天宇的衣袖,有些犹豫地说道:
    “你……真打算在这里动手?”
    寰天宇闻言微讶,像煞有介事地将永福从头到脚重新打量一遍,目光颇有些刮目相看的味道,唇角漾起一抹微笑道:
    “真是想不到,江湖上人人称道的魔女,骨子里居然是一个佛门虔诚信女。”
    永福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寰天宇笑了笑,然后压低声音对永福说道:“大雄宝殿乃少林重中之重,除了殿外三班轮流值守以外,更有三大神僧不分昼夜镇守殿内。那三位神僧都是年岁近百之人,武功已臻化境,修为深不可测,我要想拿到舍生佛珠,就必须先打败他们三人。”
    “待会等僧人们早课过后,我就进入殿内,你负责牵制住守在殿外的众僧,莫让他们进得殿中,好让我心无旁骛专心对敌,除非拿到佛珠,否则我不会出来。你安心等在殿外,最后无非两种结果,要么你我都死在这里,要么带着舍生佛珠离开。”
    永福眼波一动,有心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提出了一句疑问:“你都没有留下什么后路么?我可不想陪你死在这里。”
    寰天宇深深看着永福,最后温尔一笑:
    “我们没有后路。”
    永福瞠目结舌,不死心地继续问道:“那……你有几成把握能胜?”
    寰天宇笑意更深:“一成也没有。”
    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个到现在还淡然自若的人,确信他没有和自己开玩笑之后,永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寰天宇敛去笑意,脸上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伸出手去握住永福一只的手腕,伸手将她的手掌展平,然后将自己的手掌按上她的。掌心相贴,永福只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肤而来,他深黑的眼眸如磁石般牵引着她眼光。永福愣愣的望着他,周围一片寂静,佛号梵音突地都消失不见,她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变得小心翼翼,耳边只有他低沉但坚定的声音:
    “我们并肩而战一次,好吗?”
    眼中不可抑制的闪过一抹悸动,永福低下头去,掩去眼中流漏出的千般情绪。
    并肩作战吗?……和他?永福垂下羽睫,眸光水潋。
    作为将来不可避免的对手,他这么做……
    感受到他在自己头顶极其认真的注视,永福蓦然抬头,在那双深如幽潭的眼眸里,她赫然只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她的心,在那一瞬间不可抑制的颤动了一下。
    永福垂下眼眸,缓缓将自己的左手按在了他的右手掌心。
    等到自己的手被他紧紧握起,感觉到他手中那让她莫名心安的温度,永福终于坦然,深吸口气对着眼前的男子倾城一笑,眼中的璀璨如流星散落天际:
    “去吧,我等你出来。”等到殿中最后一位诵经僧人走远之后,寰天宇缓步而出,毫不犹豫地跨过高高门槛一步迈入殿中,在殿门关闭的那一刻,他回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女子,四目相对之时,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尘埃落地,一切再无退路,或许两人曾经是千般算计的对手,但此刻的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战友。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仰望着他的侧颜,她展颜而笑:“我不想死在这里,所以你……”
    “我一定出来。”他率先回答,云淡风轻。
    最后一次相视一笑,他洒然转身。沉重的朱漆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关闭,他的身影连同殿内最后一丝烛火消失在她的眼前,殿中三声佛号同时宣响,她深吸口气挺直脊梁,微笑着抽出昆吾徐徐转身。
    僧人们终于发现了她这个持剑而立的不速之客,不多时寺中警钟长鸣,僧人们手执法棍云涌而来,顷刻间便将她团团围住。她不为所动,只笑意盈盈地打量着眼前满脸戒备的少林武僧。被她毫无自觉的态度所疑,僧人们满脸戒备,但并没有采取进一步行动。
    双方僵持片刻之后,一个貌似德高望重的领头僧人见永福只但笑不语,遂清了清嗓子开口问话:
    “敢问姑娘何方人士,来我少林有何贵干?”
    伸手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永福眸光流转,漫不经心的瞥了众僧一眼颇不正经地答道:“本姑娘来这儿嘛……是找你们这些大和尚玩的,你们倒还挺给本姑娘面子,一下子就来了这么多人。虽然本姑娘用不了这么多……但既然来了,那就都陪我好好玩玩吧。”
    听闻此言,问话的僧人面上顿时一阵抽搐,他强忍怒意正要耐心劝话,这时守备严密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丝裂隙。永福举目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明黄色身影费力地穿过人群,艰难地挤到众人的最前面,一边喘气一边指着她身后紧闭着的大门急急说道:
    “诸位师弟师侄千万不要让她给骗了,她是想拖延时间掩护宝殿里的同伙,咱们要赶紧拿住她然后进殿……”
    哦?永福饶有兴致的盯着那个满脸激动的小和尚,心想这小和尚竟然如此聪明,连这帮大秃驴们一时半会都想不到的事情居然让他一下子就给说中了。他真的只是一个小秃驴吗?又或者,他实际上是一个长不大的大秃驴?她必须要弄清楚这个问题!
    脑袋里这么想着,手底下已经先一步开始行动。永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作一道白芒冲向僧群,众僧只觉得眼前白纱一闪,那小屁孩一声惊呼还没有出口,就被她夹在腋下带离僧群。
    见永福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出手便掳走小和尚,众僧顿时惊呼声一片,有叫师弟的,有叫师叔的,更有甚者还有人喊了句师叔祖!永福心下诧异,这小和尚到底什么来头,看他也不过六七岁的样子,怎么辈分这么高?不过这倒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她瞟了一眼在自己胳膊底下胡乱扑腾的小破孩,再笑意盎然地看了看周围怒气高涨就要动手的众僧,然后不慌不忙地抽出无离轻轻抵在小和尚的喉咙处。
    匕首森冷的触感让小和尚浑身一僵,乖乖再不敢乱动。众僧怒意更甚,却着实不敢再上前一步,永福脸上笑意更浓,挟着小和尚悠然在殿前石阶上坐下,勒令众僧退后三丈。那领头僧人一边挥手令众人后退,一边却暗自握紧法棍,想是欲趁乱救走他的小师弟。眼看他脚下微动,永福目光一寒,手中无离毫不迟疑地对着小和尚的喉咙刺去……
    “住手!”领头僧人额头冷汗如浆,僵立在地再不敢乱动。
    “退后!”永福冷冷出声,杀意不减。
    众人再不敢擅动,乖乖按永福的话后退三丈,高宣佛号,拄杖席地盘坐,呈扇形将两人围在石阶之上。
    对峙,正式开始。
    眼见在场众人都已经平静下来,永福深吸口气,这才将小和尚抱在身前仔细打量。这小屁孩倒是长得眉清目秀,一双黑眼珠子滴溜溜的看着自己,小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煞是可爱。永福伸手捏了捏小和尚嫩嫩的脸蛋,手下粉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在他脸蛋上“叭”的亲了一下。
    “啊——!”估计从来没遇到过她这种色女,小和尚瞬间惊呆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红着脸又羞又愤地大声哭喊道:
    “你……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永福嘻嘻调侃道:“怎么,这下子破戒了?当不成和尚了?”
    貌似被永福一言说中,小和尚浑身颤抖大哭出声:“坏女人!呜呜我……”
    永福心中大乐,低头在他另一边脸蛋上再次响亮地亲了一下。
    小和尚这次被吓得彻底呆怔住,愣愣的连怎么哭都不会了。
    周围众僧再也看不下去了,眼见那领头僧人就要怒喝出手,永福眉目转寒冷冷出声:“再要妄动,我就把你们小师叔的衣裤全给扒了!”
    此言一出,众僧还未待怎样,小和尚却先一步被惊得清醒过来,不带永福说话便大声对众僧哭喊道:“你们谁都不许过来!谁都不许乱动听到没有——!”
    “这才乖嘛。”永福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脸蛋笑吟吟说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和方丈迦叶禅师是什么关系?……怎么,不想说?……你不说我就再亲你一下!”
    眼看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就要当众再次毁他“清誉”,小和尚羞愤难耐,“哇”的一声大哭不止,边哭边口齿不清的说了一句话,可永福还是听明白了。
    小和尚说:“我是方丈师父的关门弟子慧明。”
    “原来是小慧明啊……”永福满脸堆笑,“你可以叫我靖伦姐姐。”
    谁知小和尚闻言竟止住哭声,睫毛上犹挂着泪珠,小嘴一撅不屑地说道:“我可不是小孩子。刚刚你手里拿着的……呶就是那把泛着青光的剑,那是昆吾宝剑吧,还有这把短剑。你骗不了我,天下同时拥有这两件东西的只有一人,我知道你是谷绯儿!此次武林大会之后,谷绯儿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师父早就飞鸽传书与我了。”
    “你错了!”永福忽然沉下脸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宜靖伦,这两把剑是我不久前从谷绯儿手中夺过来的。小慧明,难道你师父没教过你不要以‘剑’取人么?要是他没有,那今天姐姐就好好教教你。”
    “你……哼!”慧明小脸通红,扭过头去忿忿嘟囔道,“怪不得你重伤垂死,原来是为了夺剑弄的,活该!”
    永福神色一凝:“你说什么?!”
    小慧明脖子一挺大声说道:“我说你身受唔……倪旺苦呜……”
    永福伸手牢牢捂住他的嘴巴,俯身在他耳边眯起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道:“小慧明,你要是不替我保密,我现在就把你衣衫给扒了!”
    似是被永福的语气吓住,他打了个颤,最终安静了下来。永福这才长舒口气,身上冷汗如浆。
    小慧明说得不错,她眼下的确已是强弩之末,刚刚她一鼓作气劫下慧明,伤势却因此已经到了极限,如果再妄动真气,绝对会真气逆转横死当场。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此子以如此稚龄能成为年逾八十的迦叶方丈入室弟子,必有其有过人之处。
    情势其实早已是危险万分,永福拼着耗损真元咬牙苦撑,只为等寰天宇安然走出大雄宝殿。其实眼下的情形在场人人心知肚明,僧人们至今未动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她手上有小慧明为质,更因为大雄宝殿之内迄今没有动静。他们对殿内三位高僧的信心,根本不输于她对寰天宇。大雄宝殿之中,经幡垂悬,香雾缭绕,佛祖释迦摩尼金像居中而奉,两边则供奉着文殊地藏各位菩萨以及十八罗汉。个个塑工精绝,形神兼备,生动逼真,让人直疑自己已进入西方极乐世界。
    佛祖座下,戒贪、戒痴、戒嗔三大高僧并排背门而坐。一炷清香,点燃着插在供奉的鼎炉正中处,送出香气,弥漫佛殿。
    等到大门合上的时候,三僧同时口喧佛号。佛音犹如暮鼓晨钟,直至人心,似是能将深迷在人世苦海红尘挣扎者惊醒过来,觉悟人生本大梦,禅心悟凡心。
    等到寰天宇在大殿正中站定,三僧同时转过身来。
    寰天宇深施一礼:“在下寰天宇,来此只为求取舍生佛珠,还望诸位大师成全。”
    三僧闻言齐齐敛容,戒痴大师口宣佛号:“阿弥陀佛,寰施主,你既然知道舍生佛珠,也必然知晓舍生佛珠对于我佛门之意义。我三人受命守护舍生佛珠,到现在已经有四十余年。佛珠虽为佛门至宝,然于俗世之人手上也是有如鱼珠,不知寰施主此番求取佛珠,到底意欲何为。”
    “大师何必明知故问。”寰天宇微微一笑,从容说道,“在下既然能来讨要,便是已知晓舍生佛珠之意义。如果三位大师执意不肯将佛珠想借,在下只好得罪。”
    戒贪大师双掌合十:“阿弥陀佛,施主既然知晓舍生佛珠的秘密,又为何要强行逆天改命。命轮碾转,冥冥之中,一切皆已注定,施主坐等其成即可,又何须插手其中,将性命白白妄送于此。”
    “佛祖眼中,众生平等,人如蝼蚁。”寰天宇目光幽深直视戒贪大师,沉着说道:“正所谓多情本无情,博爱既无爱。大师方外之人,只管诵经礼佛,哪管世间疾痛苦楚。佛曰浮生若梦,是否醒与不醒,皆属咎由自取?”
    “阿弥陀佛……”三僧齐宣佛号。
    戒嗔大师抬眼看了看眼前几经劝阻依然屹立不动的年轻男子,再看一眼男子身后紧闭着的大门,双目深邃难测,神光闪现:“善哉善哉,施主,须知天道有常,红颜枯骨,缘起缘灭,一切皆有定数。红尘不过浮云,人生无非大梦,施主又何故执着如此,执迷不悟?”
    寰天宇闻言心中一动,静若深潭的双眸深处荡起一层涟漪,他深吸口气负手仰天幽然说道:“戒嗔大师慧能,既然看出此事与她有关,也应知我意已决。大师,我自知执念已深,可浮生如此,不醉不足以笑傲红尘。天宇甘愿沉沦,不求立地成佛,但求此生无悔。”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戒贪大师竖起单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如此……那就请施主出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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