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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经年

书名:昭若公主 作者:南雁飞飞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3:02
    一轮霜月静静地漂浮在深邃的苍穹之中,以冷静而又柔和的目光注视着这片鬼斧神工的秀美山川,黛青色的群山之上,碧空如洗,一倾万里几无杂色。
    这一刻,她就站扶摇最高的莲花峰上,沐浴在秋季最皎洁的月色中。今天,又是八月十五。
    人常说时光如水,岁月如梭。直到此刻永福看着如镜霜月才真正明白,为何世人要以月喻岁。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生死荣枯,然而时光易逝,岁月不老。
    回想五年前来扶摇的那天晚上,月华吝啬地不肯泄下一丝一毫,她孤身一人在黑暗中爬了一夜的山路。而在来到扶摇的第一天晚上,月色也未如今夜般绚烂。
    转瞬间,五年已过。
    回首往昔,永福竟一时有些忡怔,竟然已经五年了啊,可为何她毫无所觉?是山中清冷,使她忘记了岁月流逝;还是远离尘嚣,让她不记得红尘苦短。
    爹爹今年,也已经三十九岁了,他已近不惑之年。而哥哥,也已是十五翩翩少年。
    永福知道,相对于五年前,自己的变化已经很大了。师父每次下山回来,都会愣愣地瞅着她半晌,然后才夸张地直嚷嚷说他终于确定自己就是他的徒儿。从别人看向她的目光中,永福知道自己真的变了很多。可是永福心里最想看到的,是父亲和哥哥的样子,他们现在,到底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永福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五年之中,除了大家都长大了以外,永福自己并没有觉得周围有多大变化。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璇玑。
    五年的殊死对抗和毫不妥协,永福已经有了抗衡璇玑的能力,可是依然没能制服她。五年来,璇玑从每半个月发作一次,到每个月发作一次,再后来每三个月一次,最后每半年一次,一直到现在,她的发作次数越来越不规律,间期也是越来越长。
    每一次,璇玑仍然是毫不留情地将她的内力吸得干干净净,有一次甚至差点被师父发现。然而幸运的是,璇玑的秘密至今仍无人知晓。
    自从璇玑减少对永福的剥削次数之后,永福的功力迅速提升,不仅如此,她体内真气之凝缩精纯让师父谷奇然惊诧不已。永福要求他保守这个秘密,谷奇然意味深长地看了永福一眼,最终表示同意。
    于是在一年之前,永福终于获准修习御使琉霎剑诀。
    虽然,她是年轻弟子中最后一个获准修习剑诀的人。
    修习御使琉霎剑诀,只有突破前一层,才能获准修习下一层的剑诀,没有掌门的同意师父不能私自教授徒弟下一层的口诀和剑法。可是当谷奇然教会永福第一层的口诀时,永福的脑海里顿时灵光一闪,猛然记起那似曾相识的口诀她在密云书库中曾经看到过。细细回忆起了当年看到过的全部内容,永福惊喜地发现原来御使琉霎剑诀的全部口诀她早就知道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么,永福只能苦笑。
    璇玑在这一年内并没有来找她麻烦,因此永福得以顺利修习剑诀。精纯的内功根基,再加上夜以继日的刻苦修行,使得永福在短短一年里就已经突破了剑诀的第三层。虽然,师父谷奇然压根还没有教她第二层的口诀。
    这一年来,永福练功刻苦地实在过分,连师父谷奇然都看不下去了,责问永福为何如此不顾性命。永福只淡笑着告诉他,她要回家。谷奇然听后默然不语,从此对永福练功的事不闻也不问。只是他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曾经被他斥为武学毫无天分的永福会在一年之内连破三层,在谷奇然的印象里,即使是扶摇历代最杰出的弟子,一年突破一层也已经是极限了。
    将自己沐浴在月色之下,永福微闭双目,静静感受着夜风微习。今晚就给自己放一晚上假吧,好歹也是八月十五呢。
    身后破空之声传来,永福并未睁眼回头,片刻之后,肩膀被一人轻轻扣住。微不可查地轻轻叹息还没出声就已消失在了她的唇边,转过身去,永福终于缓缓睁眼。
    白色的衣袂在风中翻飞,白色缎带随着一头乌丝随风飘扬,一张棱角分明的俊雅脸庞,眉宇之间流荡着温暖神采,他单单是站在那里,却自有一番俊逸隽永、清华出尘的气度。
    仰起头,永福淡唇轻启:“大师兄。”
    已经十八岁的易飞扬,永福只能选择抬头仰视。
    “绯儿,好久不见了。”温暖的笑容一如往昔。
    一年之前,大师兄易飞扬突破御使琉霎剑诀第五层,是整个扶摇年轻一辈中第一个突破第五层的弟子,因此获准下山游历。可是才过一年时间,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师兄,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再不回来,我怕到时候会认不出绯儿。”
    “哦?我又变漂亮了?”永福半开玩笑地说道。
    易飞扬脸上温暖的神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认真:“绯儿,你从来都不能用漂亮来形容。”
    永福笑了笑不置可否。
    “其实我是怕绯儿有一天会突然不在了,会离开扶摇从此不再回来。不知为何我总有这种感觉,总觉得你并不属于这里。绯儿,你说我是不是在胡思乱想呢?”把玩着永福的发带,易飞扬微笑轻语。
    他虽然已答应不再摸永福的头发,却从此改摸发带。永福本想拒绝,可是师父的叮嘱犹在耳畔,所以虽然不大情愿,也只好任他把玩。
    一双温暖湿润的手轻抚上她的脸颊,永福一惊刚想躲开,一声低语在月色中缓缓传来,永福闻声登时顿住。
    “绯儿,我都已经成年了,你怎么还是没长大呢……”
    后退一步躲开易飞扬的手,永福抬头看他笑了笑,侧着脑袋调皮地说道:“等我长大的时候,师兄可都老了呢,说不定孩子都有一大堆了。”
    “哦?绯儿怎么知道我会有孩子?”一双星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那里面闪着永福不明所以的光彩。
    “碧师姐很喜欢小孩子的,等你和她成亲之后,你们一定会有好多孩子。”永福一本正经地解释。
    “你说翩翩……”星眸垂下,永福看不到里面的神采,“也许吧。”
    “什么也许不也许的,是一定好不好。碧师姐那么喜欢你,你走了她哭得好几天都没去练功。师兄其实也是很喜欢师姐的,我说的没错吧?”
    易飞扬闻言笑了笑,趁机敲了一下永福的脑袋:“就你聪明!”
    “师兄!”永福气得直跺脚,“你又敲我!”
    “敲你又怎样?”
    “你食言!”
    “食言又如何?”
    “你……!”
    “哈哈……”等永福返回枫园的时候,丑时已过。悄悄越墙而过,谁料脚刚沾地,冷不丁背后传来一声轻哼。永福暗自吐了吐舌头,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深施一礼:
    “师父。”
    谷奇然重重“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永福见状暗自皱眉,怎么又生气了。这一阵子师父脾气不好,动不动就朝她吹胡子瞪眼,弄得永福莫名其妙不明所以,问他也不说,真不知道他到底哪根筋不对了!
    算了,谁要人家是师父呢。不过永福可是有对付自家师父臭脾气的法宝。
    快步走上前去,永福伸手拉住谷奇然的一只手臂,使劲地左右晃动,边摇边故作委屈地喊着:“师父……”
    谷奇然的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的笑容,而永福却浑然未觉。
    半晌永福才听见谷奇然余怒未消的声音:“八月十五,把为师一人撇在家里,自己却在外面逍遥,真是不肖之极!”
    “师父!”永福连连赔笑,“我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嘛。”
    狠狠瞪了自家徒儿一眼,谷奇然这方拂袖进屋,永福连忙跟上。进屋一看,只见桌上摆着几坛好酒和两只空碗。永福先是一愣,旋即微笑。
    “师父,原来今晚您老人家要和徒儿把酒赏月啊。”扶着谷奇然坐在桌旁,永福笑嘻嘻地说道。
    “哼,早知道就不等你这丫头片子,一个人喝完算了。”
    “师父!”永福坐在一旁笑道,“您以前不是不让我喝酒么?”
    “今时不同往日,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但喝无妨。再说了,我酒仙谷奇然的弟子居然不会喝酒,传出去简直是一大笑话!”
    永福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拨开酒坛,将酒倒进碗里。
    双碗相碰,两人俱是一饮而尽。
    “哈哈……,好!”谷奇然使劲一拍桌子,“不愧是我的徒儿,果然有我酒仙的气派。来来来满上,今晚你我师徒二人不醉不归!”
    冽酒一碗碗下肚,永福的头也越来越重,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辛辣的冽酒将她今晚本就不佳的情绪完全释放出来,而且越放越大,以至一发不可收拾。永福心痛难耐,压抑已久的酸楚辛悲彻底迸发,终于支持不住伏在桌上失声痛哭,任凭泪水决堤般涌落。
    轻轻放下酒碗,谷奇然看着身旁已然崩溃的徒儿,眼里流露出无限悲悯:
    “傻孩子,终于哭出来了。哭吧,好好哭吧,你会舒服很多的。”
    除了刚上山的那一阵,他从未再见她哭过。这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很清楚,小丫头第一天来扶摇的时候,就已经把心门封闭,从此周围一切再与她无干,即使是自己也不能叩开。他不能想象,即使知道她们父女情深也不能理解。这一年来她练功刻苦地实在过分,他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知道这孩子心里压抑了太多情绪无法排解,他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出此下策,希望她能借酒一醉解千愁。
    不知道为什么,他近来老是心绪不宁,隐隐觉得五年平静的生活仿佛有了危机,也许在不久之后会有什么变数发生,这令他日益烦躁。虽然早就明白这小丫头不会甘心永远留在扶摇,当初的誓言其实就是谎言,小丫头终有一日会离开他的身边,可他却迟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强迫自己忽略这个问题。
    看着犹自痛哭的徒儿,谷奇然抬手轻抚。
    绯儿,我只希望,你长大以后还能记得自己曾经姓谷。天高云淡,风轻日暖。
    天气好的时候,永福总喜欢躺在枫园当中那棵最老的最大的枫树上惬意地晒晒太阳。此刻的她舒服地躺在树杈上,懒洋洋地犹自打盹。
    昨晚宿醉,等起来时早已日上三竿,晨练自然是耽误了,也不知道师父是怎么和那几尊大神解释的。
    头还是很疼,看来酒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喝酒。不过师父有一句话是说对了,身为酒仙的弟子居然不会喝酒,传出去是会被人笑话的。
    看来喝酒这件事,她还是得当成功课好好练习。
    易飞扬的晚课是读书论经,碧翩翩的晚课是识药认毒——碧水仙子以擅毒出名,难不成她以后的晚课就是学喝酒?
    摇了摇头,师父应该还不至于吧。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永福凝神细听,这不是师父的脚步声,也不是大师兄的,会是谁呢?
    微眯双眼,永福微微一笑不再理会。
    “一日不见,谷师妹连我的脚步声都听不出来了呢。”枫树下面,略显夸张的不满之声响起。
    永福还是闭眼不理。
    只听得树下一声叹息:“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枉费我一片苦心,要是大师兄的话肯定不是这般待遇。”
    永福闻言连忙笑着坐起:“叶师兄,我就不下去了,你上来吧。”
    叶辰黎无奈地瞪她一眼,依言飞身而上,撩衣坐在永福的旁边。
    永福微笑地看着他,没有开口说话。
    五年的时间,他们都已有太多的改变,只是永福却觉得叶辰黎的变化更是明显。从前老实憨厚的垂髫小童已变为如今的十五翩翩少年,敦纯的脸庞一如从前,只是那双不时散发着睿智光芒的双眼提醒着永福年华已远。每次看着年纪相仿的辰黎,永福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哥哥,真不知道哥哥现在都长成什么样了。
    知道永福不打算开口,叶辰黎摆出一副受不了你的样子方才懒懒说道:“碧师姐有事找大师兄,他今天应该没有空过来看你。现在高兴了吧?你这个鬼丫头,非得让我自己说才高兴。”
    原来是这样啊,永福暗付,只不过碧翩翩会有什么事呢?
    “你没事吧?”看永福不语,叶辰黎开口问道。
    永福摇头:“没事,就是昨晚跟师父一起喝多了今天早上没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你知道谷师叔是怎么跟几位师尊解释的吗?”
    “哦?怎么说的?”永福大感兴趣。
    “谷师叔说昨晚传授你独门绝技,你练地太过刻苦以至于通宵未睡,是以他让你今早休息不必过来。”
    “哈哈哈……”永福忍不住大笑出声。
    不过他这么说也对。
    “你这小丫头片子,就知道在背后笑话师父,真是不肖之徒!”树下传来谷奇然怒气冲冲的声音,永福忙敛住笑意,和叶辰黎一起飞身下地。
    “师父,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呢!”永福埋怨道。
    “辰黎见过谷师叔。”
    谷奇然冲叶辰黎摆摆手,方才转身一脸不屑地对永福说:“为师我轻功卓绝,行动起来自然是无声无息,等你什么时候能觉察到我的行动,你就可以出师了。”
    永福不屑地扭头撇了撇嘴。
    叶辰黎在一旁看的直笑。
    可是随后谷奇然说的话却让她瞬时怔在当场。
    “刚刚易飞扬和碧翩翩两人已经正式定亲了,看样子易师兄和碧师妹都很满意,扶摇山上已经很久没有办喜事了,等翩翩年满十八就可以成亲了。哎呀看样子岁月不待人呐,转眼间你们都该成亲了,我们也都老喽!”
    “我刚远远看见你俩坐在树上,突然觉得你们两个也挺配的,要不你俩也定了吧,虽然现在是早了点,不过也省得我以后操心……”
    谷奇然犹自唾沫横飞,叶辰黎则是一脸担心地看着永福,而永福早已在听到他说第一句话时就已经怔住。
    大师兄和碧翩翩,他们两个,订婚了?
    胸口突如其来的憋闷让永福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不再理会师父的喋喋不休,永福转身扭头就跑,叶辰黎一惊之下亦举步跟上。
    一口气跑到望崖,永福迎风而立,胸口犹自起伏不止。
    身后破空之声响起,下一刻叶辰黎就已来到她的身后默立无声。永福微微勾起唇角,叶辰黎的武功的确不错,看来他离突破第五层已是不远,假以时日,他的确可以超越大师兄成为扶摇年轻一辈第一高手。
    苦笑一声,她现在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个。
    良久之后,她终于舒缓了纷繁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
    方才突然听到易飞扬和碧翩翩定亲的消息,她的心里在一瞬间翻江倒海,胸中汹涌而出的情绪是那么的强烈,以至于她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失控。
    她到底是怎么了?
    身后传来叶辰黎温和的声音:“现在好些了吗?”
    永福回头,直直望进他闪着异样光芒的眼里:“辰黎,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吗?”
    叶辰黎眼中精芒一闪,嘴角噙笑道:“没什么事情发生嘛。”
    “辰黎说得不错。”身后传来谷奇然的声音,“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永福转身看他。
    谷奇然严肃地看着永福,认真地点了点头。
    永福仰头,望崖之上,只余天淡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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