晔永福就是在这期间出生的。
那时的小永福并不明白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恩恩怨怨,只是觉得母亲好像很不喜欢自己,终日只把哥哥带在身边。不过父亲倒是一点儿也不偏心,对哥哥也是极为疼爱,这让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不过永福当然知道,父亲最疼爱的人还是自己啦。
永福小的时候,晔龙曦总是把自家女儿护在怀里,无论干什么事情。
他第一次抱着三个月大的永福进大帐与诸将议事时,一屋子的人全愣了,晔龙曦压根就没理会,径自坐下之后,方才一边拍着女儿的襁褓一边淡淡的对众人说了句,站着干嘛,还不坐下?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
后来虽然大家伙已经渐渐习惯了晔龙曦到哪都抱着小女儿,可当他抱着不满周岁的女儿出现在战场上时,大伙还是着实吓了一跳!
晔龙曦用战甲将女儿紧紧裹在胸前,然后带着她冲锋陷阵驰骋沙场。永福自此与金戈铁马为伴,开启了她跌宕起伏的生涯。
古往开来以稚龄接受战火洗礼的,永福虽说不是第一个,但也绝对够资格记上一笔。战场上险象环生,生死一线,周围更是喊杀震天,刀光剑影,随时都可以血溅疆场!可出人意料的是,永福却是不哭不闹,只安安静静的待在父亲怀里,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当然,也确实与她无关。
那天是她生平第一次上战场,在那场仗终于接近尾声时,晔龙曦立即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解开衣甲,吴晗云钊逊他们也赶紧围了上来。
而当时的小永福,却吮着自己的小手,早已睡得不知所以然也。
看着呼呼大睡的自家小姐,众人先是一愣,然后纷纷失声大笑。笑声回荡在尸体纵横的疆场上,渲染了脚下血浸三尺的土地,融进了卷起漫天黄沙的狂风,有人甚至笑得流下了眼泪……
晔龙曦大笑着将女儿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面向众人将女儿高高举起:“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话语里满是骄傲和自豪!
不满地拨开父亲试图挠醒自己的手,不理他,永福继续睡……小时候的永福整天窝在父亲的怀里,看着那么多的叔叔来来往往,跟着父亲在马背上来回颠簸。整天见得最多的就是人,有自己人,也有敌人;有活人,也有死人。有时候看的烦了,就干脆猫在自己父亲怀里睡大觉,反正晔龙曦从来都不舍得叫醒女儿。
这不,晔龙曦在灯下看手下呈上来的文书,而永福则窝在他怀里打盹。
这不能怪她贪睡,也不能说她不孝顺,不和自家爹爹同甘共苦。实在是因为这几天晔龙曦东奔西跑忙得厉害,她也跟着好几天没睡好觉。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片刻空闲,如果不赶紧补觉,待会要是在马背上睡着了颠下来就不好了。
所以现在,虽然都是一连几天没好好休息,晔龙曦仍然在聚精会神的看战报,而女儿则在他怀里呼呼大睡。云钊逊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这阵子战事吃紧,眼看衮州指日可下,却不期对方居然请来了强援!连着几次的交锋下来,对方的来势虽然减缓,但形势依然不容乐观。下面的这几仗,恐怕都是硬仗了。
办完正事,云钊逊却没有退下的意思。站在那里犹犹豫豫地不知如何开口。晔龙曦见他这样,先是暗笑一声没理他继续忙自己的,过了好久见他还是那个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却是头也没抬,只淡淡说了句:“要说什么就说吧,干嘛别扭的跟大姑娘似的。”
云钊逊闻言脸一红,忙上前行礼,方才迟疑地说道:“主上,明日两军对垒,主上还是要带着小姐吗?”
晔龙曦闻言抬头道:“以前不是一直都这样吗,这次又有何不妥?”
可不是嘛,小姐今年三岁多了,“军龄”也有两年了。主上到哪都带着小姐,连上战场也不例外。刚开始时他们紧张得要死,生怕有什么闪失。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明明是才丁点大的孩子,可在战场上比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将还要淡定从容!最起码,他们可没有在号角齐鸣喊杀震天的战场上都能睡得口水直流的本事。
可是明日的局势不同,对方八万人马列阵城下,誓死保卫衮州。我方人马也是摩拳擦掌,严阵以待!双方战事一触即发。
明日一仗非同小可,双发都已押上了全部赌注!这将是他们自跟随主上出征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仗,而且也必然是最残酷艰险的一役。
若胜,则天下九州之一的衮州尽入我手,从此便真正有资格问鼎天下;若败,则可能再无翻身之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为免后顾之忧,主上早已将随军的家眷们迁往别处,夫人和公子也一起被送走,可是却偏偏将小姐留在身边。
刀剑无眼,万一小姐有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
那可是十座衮州城也赔不起的啊……
云钊逊定了定神,肃容说道:“明日战事凶险,望主上三思!”
晔龙曦看着一脸认真的手下,微笑着问道:“若是你,会怎么做?”
“属下会将小姐送到安全的地方。”
“你可知道哪里最安全?”
“这……”云钊逊迟疑了一下说道,“主上是想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个世上,谁都不会愿意割舍自己的血肉,哪怕再危险也不愿。”晔龙曦幽幽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更何况,我相信阿歆也必如我一样!”
言罢,他低下头深深看着熟睡中女儿那恬静至极的小脸。此刻他的满心满眼,就只有自己的小女儿,仿佛近在眉睫的那场鏖战,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云钊逊默默地转身离去。旌旗逶迤铁衣威,长戈利矛日可麾。
天边最后一抹夜色褪去,天光穿透云层,投下苍茫大地。
大地传来隐隐震动,微薄晨曦中,杀场四周有滚滚烟尘腾起。
一列列兵马重甲列阵,依序前行,铿锵的脚步撼动大地,卷起黄龙般的股股沙尘。五万将士齐齐高举戟戈,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令人心旌震荡。
他们的面前,是和他们一样严阵以待的八万大军。
两军对垒。
就千军万马的最前方,有一人铁甲金戈,踞马扬鞭傲视群雄。他的身前,是一个用重甲包裹起来的小小孩子。
鼓声隆隆动地,一声声直撞人心。永福紧紧偎在父亲身前,但见眼前寒光划过,晔龙曦拔出佩剑,直指天际。
号角骤起,一时间,四周俱是沙尘飞扬,旗帜翻飞,杀声震天。战鼓号角一声紧过一声,一遍高过一遍,震天的喊杀声与金铁撞击声交织莫辨。
前锋交战正酣,忽闻号角声再起,高亢直裂云霄,两翼展开,他们身后,众将士齐声发出山摇地动般呼喝,晔龙曦亲帅大军策马杀向修罗战场。
滚烫的沙尘和浓浓的血腥将永福淹没,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她的眼前倒下,万军丛中,她的脸上身上已分不清是谁的血。耳朵里灌满了声响,有喊杀声,马嘶声,兵器相击声,还有人临死前的哀嚎声。然而最让她触目惊心的,是人们脸上疯狂的表情和血红血红的眼睛。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鬼,除了杀戮,还是杀戮!
永福依旧没有出声,只是紧紧靠向身后坚实的怀抱。她看不见父亲的脸,只看到他那把饱饮鲜血的宝剑在她的眼前飞动,然后无比准确地刺进敌人的胸膛,而它拔出时溅出的血,飞溅在她的身上,她不得不扭头躲过,可是却始终不曾闭上眼。
直到残阳如血……
这一仗,宣告了一个时代的开始,成就了晔墩的荣耀和威名。夕阳西下,血洗的衮州迎来了他的新主人,而欲叩苍问鼎九州的晔龙曦终于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晔龙曦翻身下马,却没有立刻抱女儿下来,只是拉着缰绳站在女儿面前微笑地着看。
“歆儿,你怕么?”
这是父亲第一次问永福。暮色之下,父亲看向她的眼眸亮如白昼。他的目光是如此的温暖,让原本早已精疲力尽的永福在那一瞬间仿佛又注入了新的活力。她吃力地支起身子,安静地摇了摇头。
晔龙曦终于朗声大笑。
在马背上颠了一整天的永福实在是不想再坐下去了,看父亲还没有抱自己下来的意思。永福不满地撇了撇嘴,向晔龙曦伸出小胳膊。
晔龙曦这才连忙把女儿抱了下来。
这时葛炫昊他们都围了过来,看着一脸困倦的小姐,众人皆是一阵豪爽大笑。旁边云钊逊打趣道:“看来小姐这次没睡好啊,是属下们失职了。”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大乐,只是永福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大家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多了一种她说不清楚的东西。
她已累极,终于支持不住,趴在父亲肩头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