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乾元台上对峙而立的那两道身影,永福的思绪不可抑制的飞回到多年以前的扶摇山巅。在那个金秋的清晨,清凉的晨风拂过每一个人的脸庞,他两人就如今天这般在冉冉出升的日光下静静对视,英姿飒爽,意气风华。
到了决战这一刻,永福才终于明白,原来世上真的有一种感情,它无关乎爱,无关乎恨,但却可以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你的骨髓,让你今生今世都无法不介怀于心。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飞过,眼看着当年的龙虎之斗再一次上演,她的喉头像是瞬间堵进了什么东西,胸口突如其来的憋闷让永福整个人都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她牢牢抓住身前的窗棂,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在阳光下卓然而立的那两道身影。
但愿他们两个,谁都不要出事……
“当!”
谷奇然敲响铜钟,最后的决战正式开始。
“锵!”“锵!”
易飞扬叶辰黎两人同时凌空后跃,宝剑出鞘。刹那之间,毓阿台上只见电光激闪,剑气漫空。叶辰黎手中的紫霄龙吟化作满天光影,把易飞扬笼罩其中,紫光如虹,剑鸣龙吟,森寒剑气连远在阁楼中的永福都感觉得到。
面对叶辰黎有如疾雨狂风般的可怕剑法,易飞扬不为所动,整个人化作一道白影,在漫天剑气中疾闪移进,手中的轩钰剑如若蛟龙窜海,以常人无法看清的极速,每一剑都准确无误的劈在紫霄龙吟的剑尖处。
惊艳于如此精妙绝伦的剑法,观战的众人早已是目瞪口呆,顷刻间台下群雄一片欢声雷动,纷纷为台上扶摇最为出色的两人呐喊喝彩。
身边的碧落亦是看得瞠目结舌。
“乖乖,世上竟然有如此剑法,扶摇御使琉霎剑诀果真名不虚传!早知道如此,我就去扶摇偷师学艺了……”
对旁边捶胸跺足的碧落恍若未闻,永福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看着台上,手中窗棂越握越紧。
她知道叶辰黎得叶无青真传,精通阵法,却没想到他竟然天纵奇才,将阵法融汇于剑法之中,以一己之力凭剑气创出独门剑阵。五十多招过后,随着叶辰黎剑势陡转,剑阵列成,易飞扬受到牵制,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等到他避无可避的那一刻,就是彻底落败之时。
最后时刻,马上就要来临。
永福转眼望去,只见主台之上,易振海脸泛青气,但碍于身份只能隐忍不发。碧翩翩手握银刃飞刀紧了又紧,却最终还是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手脚。反观台上,易飞扬由始至终古井无波,眼下虽处劣势,但他脸上除了平静还是平静。最后,他竟然干脆闭上眼睛,不去看叶辰黎变幻莫测的剑势,心无旁骛以念御剑。
“蓬!”
两剑再次交击。
剑气激荡,离站台最近的人群禁不住身子晃了一晃。
剑影消散,两人同时向后退去。易飞扬还未站定,蓦地眼前光剑大盛,紫霄龙吟犹如蛟龙出海,破开重重云雾,闪电一般当胸袭至。
这实是辰黎集合所有功力全力刺出的一剑,剑锋微颤,似缓实快,使人绝难把握,也绝难避开。胜负一线的刹那,易飞扬深吸口气,轩钰剑幻出无数虚影,朝着叶辰黎避无可避的一剑迎了上去。
“砰——!”
两剑再次相接,叶辰黎脸上快速闪过一抹潮红,易飞扬则是身躯一震斜飞开去。
僵硬如雕塑般地看着易飞扬渐飞渐远,永福紧紧抓着窗棂盯着远处他落叶般飘落的身影,思绪倏地回到了那晚望崖之上……
“你们……一直都赢。”
当日落寞如此的话语在耳边再一次回响,永福突然明白了他眼下如此做法的用意,心中一颤,胸口突如其来的闷痛让她几乎不愿呼吸。
只要落地,那么此战便算是输了。
叶辰黎的这一剑固然是妙绝天下,易飞扬却仍然是硬生生挡了下来。眼下两人虽仍算是平手,可叶辰黎依然站在台上,易飞扬则已经快飞到了擂台边上。
而以易飞扬的功力,根本不至于会落得那么远……他分明是一心求败!
只要易飞扬越界,那么辰黎就已是胜了。此时此刻,整个毓阿台静得连风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可是就在这时,一道鬼魅般的黑影从左侧楼台处闪电般掠下,朝台上的叶辰黎势不可挡地直扑过去。
众人的惊呼声还未出口,却又见两道箭光从右边楼台疾速射出,与此同时又一道白色人影紧随箭后全速飞掠而至。
众人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两道身影已经在空中拼过一招,然后错身飞落在乾元台两边的龙形玉柱上。待看清楚场上的高高矗立的两道人影时,台下顿时如同炸锅一般,轰然雷声大哗。
“祁晏徵!那个黑衣人是祁晏徵——!”
“魔宗!魔宗居然在此现身,这这……”
“魔宗是来寻仇的!魔宗是来找扶摇寻仇的!”
“是不是魔门大举攻来了!咱们还是……”
“祁晏徵,有种别跑!老子要找你报仇——!”
“祁晏徵……”
“魔宗……”
“谷谷谷……魔女,你你你……”碧落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指着不知何时已到了台上的永福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黑衣散发的祁晏徵,像是从地狱深处走出的恶魔一般,迎风矗立,浑身散发出能使人冻毙当场的狂肆怒意与冰冷杀气,手背上青筋暴起,双目尽赤,恶狠狠的死死盯着对面的永福。
另一边,永福手中紧握着飞雪不甘示弱地迎上他怒到极致的杀人目光,同时心中暗道好险。
刚刚他闪电掠来,人未至,两道凌厉至极的指风劲气已破空而去分别射向即将落地的易飞扬与已受内伤的叶辰黎,整个人更是以必杀之击袭向叶辰黎。气机牵制之下,叶辰黎避无可避,易飞扬身在空中更是无从借力。眼看两人就要命丧当场,旁人救援不及,永福当机立断用飞雪射出两道光箭,一箭破了射向易飞扬的指风,一箭径直射向祁晏徵脑后,整个人随即迅速飞身而上。眼看叶辰黎籍着祁晏徵闪身之际那来之不易的空隙躲过致命一击,易飞扬安然落地,永福这才长舒口气放下心来。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电光火石、兔起鹘落,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最危险的时刻已然过去。扶摇众人这才流星赶月般飞了过来,易振海碧翩翩扶起落地的易飞扬,谷奇然叶无青则迅速带走倒在台上的叶辰黎。
“谷绯儿——!”祁晏徵双目赤红,恶鬼般狠狠盯着永福,声音冷寒如九冥霜冰。
强自咽下喉中泛起的腥甜,永福抬头冷冷说道:“魔宗大人,别来无恙。”
本以为他旨在击杀辰黎,却万万没有想到,偷袭只是个引子,他真正想要对付的人,竟然是自己!
“我此生所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当年在得到昆吾之后,没有立即杀了你……”冷如千年寒冰的声音,从祁晏徵唇齿间森森磨出,“扶摇和魔门,我本以为你都不想要,可是现在却具已落入你手。我终是看错了你,当初耗损魔功救你一命,结果却是将整个魔门葬送……”
永福心中一跳。整个魔门落入她手?他到底在说什么?!
“如果当初你拜我为师那该有多好……”祁晏徵微眯双眼幽幽叹息,声音冷若玄铁,“论心计之深沉,整个天下都被你玩转于股掌之间;论心狠手辣,即使是我门历代圣主都比你不上。我此生醉心武学,一心想抵达武学最高境界,对魔门事务一直不甚上心。如果你当年加入魔门拜我为师,我定会早早将圣主之位传给你,你不用费吹灰之力就能掌控整个魔门,进而得到整个天下,何必如此煞费苦心大加周折呢……哼,我差点忘了,你现在早已是魔门未冕之主……”
永福为之愕然,众人亦是听得目瞪口呆。
魔门未冕之主?他到底在说什么?!
眼见魔宗眼中寒意加深,周身雾气渐生,心知他此刻杀意已浓,永福按下心中惊惧尽量平静地说道:“魔宗大人,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期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你……”
“够了!”祁晏徵陡然暴喝,仰天狂笑出声,顷刻之间魔音灌耳,天地风云变色,众人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好些功力稍差之人竟然已经呕血倒地。
良久之后他方收声,不理台下早已滚落在地哀叫一片的众人,祁晏徵盯着永福满目讥讽地说道:“怎么,在天下群雄面前,冷心冷血如你竟然也有不敢承认的时候?还是你怕武林中人群起而攻之对晔墩不利?放心,我相信以你的手段,整个武林加起来都不会是你的对手。”
“我真的没有……”
“是吗?”祁晏徵森森冷笑,“我现在很是怀疑,从一开始到现在,你对我说过的话可曾有一句是真。”说完,他转眼看向台下脸色发白的谷奇然,“我很想知道,狡诈残忍的你,这一次又对你那可怜的师父打的什么主意?真希望他不要像我一样,从头到尾被你欺骗到底。”
“不管你信不信,我做过的事情,不会不承认;没有做过的事情,也别想逼我承认!”按下心中怒气,永福冷冷说道,“我承认自己当年骗了你,承认当年处心积虑利用昆吾挑起武林纷争就是为了灭掉魔门,可在那之后我再未对魔门有任何动作,反倒是你……虽然我真的很想杀了你为父亲报仇,可这其中的恩怨……”
“恩怨?哈哈哈……”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事情,祁晏徵悲声长笑,一直笑到声嘶音哑。“我以为你无情到早已没有心,没想到你居然还知道什么是恩怨!”
永福直直看着他:“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一直感念于心。只是你最大的不该,是不该伤了父亲。”
“哈哈……好!”祁晏徵闻言仰天大笑,魔功瞬间提到极致,眼中猛地精光大盛,“你总算说了一句真话,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在这里做个了结,生死成败,皆决此战!”
见他如此,永福心知多说无益。甩手将飞雪扔给台下的谷奇然,永福双眼紧盯着祁晏徵沉声说道:“各位英雄,魔宗此次因我而来,与他人无干。请大家退后三尺,我和魔宗之间的恩怨就在这里做个了结,生死由天!”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得闻此言,群雄大惊之下尽皆动容,就连台下的易振海都有些不敢置信,愕然抬头望向永福。
祁晏徵的魔功有多么深不可测,在座所有人无不清楚。
当年围剿魔门,李渊芩谷奇然两大高手合力都不敌魔宗;青州暗杀,祁晏徵突破御卫重重守备重伤晔龙曦……他也许不是历代魔门最出色的圣主,但却是魔功最为深厚的一个,当世武林更是无人能出其左右。永福此番单独挑战魔宗,无疑是自寻死路。
“丫头!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你这是在找死知不知道!”谷奇然气急败坏之下朝永福狂吼。
碧落一个起落飞到台下急急喊道:“魔女公主,这次我赌魔宗大王赢,你就行行好让我好歹赢一次吧,赶快下来啊……”
就连倒在叶无青怀中的叶辰黎也挣扎着坐起艰难地喊道:“师妹不要……”
永福不为所动,依旧紧紧盯着祁晏徵,缓缓向外伸出手去然后沉声喝道:“剑来!”
只听得“噌”一声,一道如虹青光划破长空向台上飞来,永福一个腾身旋身而上准确地将宝剑接到手中。落地站定,她手捏剑诀划过整个剑身,血透剑刃,昆吾宝剑登时散发出万丈辉芒,碧水清辉之下,整个毓阿台都似被如水清华淹没。
昆吾现世,祁晏徵瞬间瞳孔骤缩,群豪先是一片死寂,紧接着放声大哗。只有叶辰黎眼中闪过一丝了悟,而一旁碧落已经彻底呆在当场。
既然一切由此剑而起,那就由此剑来结束。
再不多话,永福决然跃起仗剑直刺而去。昆吾宝剑青光潋滟,剑气凌洌紧锁魔宗。祁晏徵眼中恨意更甚,魔功猛然大盛,全身衣衫无风自舞,咬牙切齿后错一步。眼看昆吾下一秒就要刺中,却见祁晏徵邪狞一笑,突然之间旋身转左移步,整个人竟凭空消失!永福一剑落空执剑落地,却见场上祁晏徵千道幻影,她心下骇然,台下更是惊呼声四起。
如此魔功,当真天下无敌!
告诫自己不要被眼前幻想所惑,祁晏徵一定是其中一个。永福迅速收摄心神,运足真气当空划剑一圈然后直直刺下,刹那之间场上青光四射,罡风大起,在她周围形成一个急速旋转的气涡。敏锐感受到右后方气旋的微小异常,永福当机立断,提剑向右后方扫去。
重重幻影顷刻消失不见,祁晏徵终于现身,永福再度仗剑直刺。剑气掌风呼啸相交,在错身而过的那一刻,永福清楚的看到了祁晏徵眼中的狠戾,以及一抹深深隐藏着在眼底深处的苍凉。
这是一次激烈无比的交锋,两人具是全力出手,凶险凌厉,兔起鹘落,剑光掌影间,人影倏进忽退,虽是短短的一瞬,却随时会有一人血溅当场。即使以叶辰黎等人的目力,也看不清楚台上迅速交错的两抹身影,只觉罡风幻影之中突然青芒大盛,一道流虹划破长空,两道身影在空中交错,然后迅速向两边分开落地。
永福连退三步才堪堪稳住身形,喉中一甜,吐血跪地。祁晏徵后退一步站定,掌势一凝,竟然没有趁胜追击。
飞旋的罡风刮得衣带漫天乱舞,永福抬手拭干嘴角血渍,强行按下心头翻涌而出的气血,深吸口气,拄剑缓缓站起。
虽然籍昆吾之力勉强破了祁晏徵的绝技千影淼踪,永福依然不可避免身受重伤,魔宗此刻杀她绝对是易如反掌。看出了对面祁晏徵的犹豫,永福嘲讽一笑冷冷开口:“魔宗大人,怎么,难道你不想替因我惨死的魔门众人报仇了么?”
祁晏徵眼中猛地戾气陡增,掌势骤紧。台下谷奇然闻言气极攻心勃然大怒:“丫头!你真不想活了?!”说完飞身便要上台,却被一旁的叶无青死死拉住。
“想死?那好,我今天就成全你——!”
祁晏徵再不犹豫,仰天长啸飞身而起,全部魔功聚集于掌,凌空狠狠向永福劈来。掌未至,强劲霸道的真气就已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顷刻之间狂风肆虐、天地无光,永福只觉自己身处惊涛骇浪中心,只一刻便会被碾成齑粉。
紧咬牙关,永福将全身功力齐聚昆吾,同时手掌之中红芒闪现,顷刻之间永福周身罡风巨盛,青芒红光强行迎向祁晏徵那毁天灭地的一掌。
“轰!”
劲气交击,永福身躯巨震筋脉寸裂,口喷鲜血向一旁横飞而去。而祁晏徵则生生一顿,脸色先是惨白,瞬间又变得血红,接着他硬是不顾伤势牙关一咬飞身上前,双掌如影附形般紧追不放凌空罩向错飞开去的永福。眼见永福就要被魔宗毙于掌下,台下众人大骇之下惊呼声一片。
“丫头——!”
“师妹——!”
“主子——!”
“魔女公主——!”
千钧一发之际,异变突发,一道身影由毓阿台外风驰电掣而至,闪电般与空中的祁晏徵硬碰一记。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接下来就听见祁晏徵闷哼一声,整个人折翼般向下跌落,半空中吐出一口鲜血后才堪堪半跪落地。那道身影随后向永福坠落之处急闪而至,永福只觉眼前人影一晃,撕心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过突然,等到众人反应过来,场上早已不见了永福和来人的身影。
毓阿台中,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