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儿,这就是昆吾圣石所铸的飞雪?”
“嗯。”水井旁,永福边打水边漫不经心的应道。
“昆吾圣石,果真名不虚传!”谷奇然扶摸着自己那半茬山羊胡子得意地啧啧称赞,“天下人皆知昆吾圣石被石安琼铸成宝剑,现在你哥哥晔霁青手中,却不知你手中还有飞雪宝弓。哈哈……那些个凡夫俗子,他们只知道剑乃百兵之首,人人拼死抢夺,却不知这飞雪宝弓自有其独到之处。”
永福一听立马来了精神,扔下水桶几步跃到谷奇然身边,睁大眼睛看着他手中的飞雪,再看看一脸得意的谷奇然,耐着性子等着他自己开口下回分解。
得意洋洋地摸了半晌胡子,却不见永福着急追问,谷奇然一脸挫败地瞪了自家徒儿一眼,这才故意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知不知道,御使琉霎剑诀的第六层要旨是将真气凝集成镜,而第七层么,就是要化有形于无形。”
“什么意思?”
“方聚方型,方形方生,方生方御,方御方使。这就是御使琉霎剑诀第七层的口诀。而其精髓,就是化有形于无形!”
“什么!”永福恍然大悟,随即感慨万分,“还是有师父好呀,想当年我练第六层的时候,苦思了很久很久才明白口诀的意思,这第七层的口诀更是直到现在还不甚明了。师父你只一句化有形于无形,就一语道破天机,真是太厉害了。”
一番话说得谷奇然身心熨帖,半晌之后才瞥了永福一眼自鸣得意地说道:“那是当然了,绯丫头片子,现在后悔当初没跟为师好好学了吧。”
永福楚楚可怜的拉了拉他的衣袖,眼巴巴的问道:“师父啊……怎么才能化有形于无形呢?”
“啊……这……”谷奇然面显尴尬,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这个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永福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他,心里却暗自偷笑。
御使琉霎剑诀有神无形,领悟到什么程度全凭个人资质,练成什么样子也全仗个人心性。就像一座迷宫,起点和终点虽然一样,但中间的路要怎么走,人人都有不同。从御使琉霎剑诀的第一层起,他们都已经选择了不同的路口,随着功力的深入,路途将越走越远。谷奇然走的是轻功一途,每一层的突破都是基于轻功考虑,是以两人的练功途径根本不同,甚至可说是天壤之别。更何况他从未指导过永福剑诀的修习,对永福的功力丝毫不了解。所以,纵使谷奇然有心,也根本无力助永福更上一层,一切,仍需靠永福自己领悟。
在自家徒儿面前失了面子,谷奇然恼羞之下一拂衣袖跳上枫树,脚踩枝叶在林间浮游穿行,边飞边气呼呼地说道:“为师现在就教你看看什么叫化有形于无形!”
说着,他已经在林间奔走一圈,无数枫叶在他身后落地追逐,片刻之后,谷奇然在枫林正中落定,枫叶在他身边犹自旋转不休。他撩袍伸腿,划地一周,身姿潇洒犹若蛟龙滕海,顷刻间,周围的空气都似海水一般,被他搅动的腾舞起来。之前被他抖落在地的枫叶仿佛是受到了什么魔咒的召唤,纷纷随气劲旋转飞舞,并朝着他的脚下旋舞聚集。谷奇然一个腾身,稳稳落在了飞旋的枫叶之上,撩袍负手而立,任衣袂在叶海旋河之中上下翻飞,挥洒之间,一片荡气飞昂。
等到他落地收功,永福已是看得呆了。
“师父,你好帅呀……”反应过来之后,永福飞奔过去一把抱住满脸倨傲的谷奇然,眼中尽是崇拜。
谷奇然双臂抱胸懒洋洋的斜了永福一眼,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了,却还故意悠哉悠哉地说道:“见识到了吧,这才叫做仙风道骨。”
“是呀是呀,”永福笑弯了眼睛拼命点头,“要是师父你再年轻一些,长得再英俊一些,动作再飘逸一些,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猥琐的话,我就真以为是仙人下凡了呢……”
“你!……”
“哈哈……”
山风拂来,吹起满地枫叶,一老一小两个身影在漫天枫叶飞舞间嬉笑打闹,就连满园的枫树都跟着欢舞起来。而在枫园门外,有一人驻足而立,一双妙目牢牢追逐着玩闹中的两道身影,在这样的欢乐感染下,她的唇角处,也终于弯出了一抹浅笑。“师父,你说飞雪自有其独到之处,究竟是什么啊?”
玩闹归玩闹,她可没忘记最重要的事情,眼见谷奇然终于安静下来,永福抓紧时间立刻上前追问。
谷奇然得意万分:“这个嘛……算你这丫头运气好,能有我当你师父,否则嘛,嘿嘿……”
“呀师父,你就别卖关子了,你再不说我不理你了!”永福心痒难奈,拼命摇着他的胳膊。
谷奇然冲永福一脸神秘的笑了笑,然后拿出飞雪,也不搭箭,挽弓张弦便射。永福大惑不解,却见真的有一道虚光从飞雪之中“嗖”的射出,直直没入前方树干当中,树干应声而裂。再看这边,飞雪弓弦巨震,隐有龙吟声响,永福目瞪口呆,怔立当场。
谷奇然嘿嘿一笑轻弹了一下永福的脑袋终于开口解释:“丫头,当年为师我年轻的时候,曾仗剑游遍天下,三十六岁那年我随巨龙帮前去北疆购马,在北疆草原畅游了三月有余。那个时侯北疆战乱纷纷,虽然还不至于伤到为师,但情势所逼之下,为师也不得不入乡随俗操练弓马,三个月下来,倒也是弓马娴熟。”
“那时我的御使琉霎剑诀还没有突破第七层,有一天黄昏时分我独自外出,星夜赶回之时却遭到狼群围攻。当时为师手中只余二十支羽箭,虽然我箭无虚发,二十只野狼死于箭下,但终不免弹尽粮绝。狼群死伤惨重,被我激怒之后更是不退反进。胯下坐骑在狼群围攻之下血尽倒地,我的左腿也已经被狼咬伤,拼命拔剑又斩杀了五六头狼之后,我的右臂被一只伺机咬住,长剑脱手。那时头狼就在我眼前五步远处伺机而发,而我的身边除了一张雕弓之外别无它物,眼看头狼已经跃起扑来,生死一线之际,我不知怎的下意识就拉开空弦一箭射去,却见一道白光从弓上倏地射出,正中头狼心脏,而与此同时,我手中的雕弓也应声而裂。”
永福听得甚是激动,连连催问道:“那后来呢,你手上什么兵器都没有了,狼群没把你给撕碎呀?”
谷奇然狠狠剜了永福一眼,吹胡子瞪眼的说道:“你这个不孝徒儿,居然盼着狼群把为师撕碎,难不成你和狼是一伙的?”
“哪有哪有,师父,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谷奇然重重“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头狼已死,群狼无首,围着我转了几圈也终于散了,为师总算是堪堪捡了条命回来。等我回过神来之后,愕然发现我居然在命悬一线之时突破到了剑诀第七层,那道射出去的白光,正是由无形真气聚形而成。后来我再次试图射出气箭,可是我所用的长弓却无一列外全被震裂,见状如此,我也只好作罢。可是你的飞雪不同,她是由魔门昆吾圣石与寒冰玄铁所铸,坚实无比,且极具灵气,堪称天下第一宝弓。我想,如果是飞雪的话,应该可以一试。”
永福颇以为然连连点头,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只好哭丧着脸说道:“师父,你这主意是不错,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练到第七层呐?”
“这个嘛……”谷奇然手抚胡须假装作难,低头苦思,却是眼珠乱转,胡须乱颤。
永福心知有戏,连忙走上前去抱起谷奇然的胳膊左摇右晃,极尽所能的甜甜叫道:“师父……”
哼,还装,我就知道你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有办法!
这一招屡试不爽,果不其然,谷奇然脸上闪过的一抹得意被永福尽收眼底,片刻之后谷奇然终于故作大度地一摆手,仿佛壮士断腕,认命一般说道:“算了算了,你这丫头虽然不肖,可谁让你是我唯一的徒儿呢?反正我这几十年的功力闲着也是闲着,用在你身上也不算浪费。”
永福闻言愀然动容。
须知扶摇内功同出一脉,虽说不能传承,但内力雄厚者可以其精淳真气作为引助,淘砂洗砺,使所助之人的修为一日千里。但这么做会极度损耗施助者真气,即使花费数十年的修为也不过使受助者功力精进一层而已,所以甚少有人使用。
非但如此,其中过程也是凶险无比,不能受到外界哪怕一丝一毫的影响。两人都要承受极大的痛苦,若不是心志坚毅之人,绝无可能撑得过去。
“师父……”徒儿何德何能,得您厚爱如此。
“绯儿,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摸了摸永福的头发,谷奇然的脸上难得流露出几分为人师者的慈祥,“为人父母,莫不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留给儿女,几十年的功力又算得了什么。这些年你独自在山下闯荡,吃的苦已经够多。为师只后悔当年对你关心太少,没有好好教你练功,不然的话,以你的资质,修为必不止于此。”
“师父……”永福心中一酸,眼前逐渐朦胧。
拍了拍自家丫头的脸颊,谷奇然忍住心中酸涩深吸口气欣然说道:“好啦好啦,横竖也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咱们就在枫园,想来也不会有事。别哭啦……为师还得攒足力气呢,没工夫哄你。”
永福瞪他一眼,破涕为笑。第二天清晨,顶着如烟笼纱的蒙蒙细雨,叶辰黎独自向枫园走去。自从回山以来,他尚是首次踏足枫园。
院门虚掩,他推门而入,待看清眼前的景象,他不由会心而笑。
眼前的枫园,疏落有致,窗明几净,园中不见一根杂草,地上不落一丝灰尘,比起上次来时见到的一片衰颓,简直是判若两样。这个世上,也就只有自己的这位师妹,才有这般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此时的园中,除了寂静还是寂静,叶辰黎不禁有些纳闷,是自己来的太早,还是那师徒两人根本不在院中呢?
敲了敲屋门,无人应答,他心中警觉,怕是有什么变故发生,遂一掌拍开屋门闪电般欺身而入。谁知刚一入内,就被一股猛烈的气劲阻隔,像是触动了什么禁制一般,霎那间罡风四起,吹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再也无法上前一步。
一个翻转退到屋外,周围瞬间平静下来,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叶辰黎连忙转身朝屋内看去,一见之下,不由怔在当场。
只见屋内塌上,谷奇然师徒二人对掌盘膝而坐,周围气劲翻涌,淡淡的银色虚光流转在两人身旁,在周围形成一个四尺见方的屏罩。谷绯儿眉目紧锁,似是忍受着无限痛楚,而那边谷奇然也早已是冷汗浸衣,浑身颤抖不止。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际,叶辰黎一个激灵猛然惊醒,难道……
证实自己心中的想法之后,叶辰黎当机立断,轻轻扣好屋门,关上院门,自己则屏气凝神站在屋外,默默替屋内两人护法。
屋内,永福和谷奇然正运功到最后关头,六识皆蔽,根本没有觉察到周围有人来过。
两个时辰过后,只听得屋内一声闷响,门窗在强大气劲的冲击下全部震开,等到叶辰黎在第一时间冲进去的时候,屋内的两人早已经晕倒在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永福终于幽幽转醒,哺一动弹,但觉浑身筋骨灼痛难耐,喉咙火烧火燎,口中更是干渴异常。
“水……”晕晕沉沉之际,永福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干涩。
眼前朦朦胧胧闪过一个身影,不多时,那个身影来到床前将她扶起,并将一盅清水递到她的嘴边,喂她喝下。
见她一口气将水喝完,那个身影开口问道:“还要吗?”
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永福重重点了点头。
直到三盅清水喝下,永福这才长舒口气,彻底清醒过来。
她正好端端躺在西厢自己的床上,旁边的那个身影正是叶辰黎,看样子应该是他一直在旁边照顾自己,只是不知道师父现在怎样。想到这里永福连忙问道:“师兄,我师父怎么样了?”
“谷师叔还没有醒过来,不过你放心,他并无大碍。”
永福舒了口气放下心来:“那就好。”
“绯儿……”叶辰黎顿了顿,终于开口问道,“谷师叔他……是在渡你练功吗?”
永福点了点头:“嗯。”
饶是早已料到,听到永福亲口证实,叶辰黎还是惊了一惊。半晌之后他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由衷感慨道:“绯儿,谷师叔他……真的是很疼你。”
永福笑了笑没有答话。
因为损耗了多半功力,直到日已西斜,师父才醒了过来。永福和辰黎一左一右侍奉在侧。乐呵呵瞅着围着自己忙前忙后两个徒儿,谷奇然将自个那半茬山羊胡子摸了又摸,却愣是嘿嘿笑着一句话也不说。
心下了然他心里定是又开始拨弄那已经打了很久的算盘,永福故意不睬,叶辰黎也知趣的配合她不多说一句话。谷奇然憋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有憋住,一掀被子跳下床来,左手猛然抓住永福的胳膊,右手再一个擒拿逮住见机不对转身要跑的叶辰黎,气呼呼地将两人一手一个揪着衣领拽到跟前,然后不由分说一脚踢向俩人腿弯,两人惨叫一声齐齐一个趔趄跪倒在地,谷奇然立刻一边一个摁住两人的后脑勺,紧接着就要将两人的头往地上按去。
叶辰黎大惊:“谷师叔,你要干什么?”
永福大骇:“师父,你疯了!”
谷奇然狠狠剜了两人一眼斥道:“真不知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怎么想的,明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却老是对不上眼,让为师我这么多年以来只能在一边干着急。我已经忍无可忍了,今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你俩在我面前直接拜天地,省得将来你们后悔莫及!”说着就把两人的头往地上撞去。
“师父——!”
“师叔——!”
“咚。”“咚。”
猝不及防之下被谷奇然摁着强行在青石砖上重重磕了两个响头,永福顾不得眼前金星乱窜,趁他换手想让两人面对面行最后一拜之际连忙扭身抱住谷奇然的胳膊大哭道:“师父……我还没成年呢,你这么做不算数!”
谷奇然满不在乎:“我不管,那就当是订婚好了。”
那边叶辰黎则趁机逃脱谷奇然的钳制闪到一边笑道:“谷师叔,婚姻大事,辰黎岂敢自己做主,您还是亲自去跟我师父谈吧。师叔好好休息,晚辈先走一步。”说完直接跳窗遁逃。
永福见叶辰黎不讲义气丢下她自个逃跑,大喊一声“师兄等我!”抬脚便跟着跳窗而逃。屋内,谷奇然眼睁睁看着两人顷刻间逃的无影无踪恨的跺脚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