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她就很少再和母亲见面了。
出生三个月就被母亲抛弃的永福是喝羊奶长大的。当时葛炫昊和云钊逊他们张罗着要给小姐找个奶娘,但却被晔龙曦以军中艰苦的借口推掉了。其实就算是军中艰苦,但给女儿找个奶娘还是不成问题,但晔龙曦不知为何却始终没有同意。
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娘不要了,奶娘也指望不上了,难不成让她那统帅千军万马的爹亲自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么?众将面面相觑,不明白自家主子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可是没多久,晔龙曦便用自己的行动打消了众人的疑虑,却也更让人唏嘘不已。
他们的小姐,实实在在是由他们的主上亲自抚养长大的。
那可是真真正正的“亲自”抚养啊……
在所有人的眼中,晔龙曦堪称天底下最疼女儿的父亲!自那以后,从来没带过孩子的他开始学着照顾女儿的一切。
他请了一位年长有经验的嬷嬷手把手地教他,可是却很少让嬷嬷帮忙,女儿的衣食起居由他一手操持。
要知道照顾一个婴儿是多么繁复和费心的事情!更何况晔龙曦还有自己的正事要做:在平定南方之后,他随即挥师北上,正式开始了他逐鹿天下的生涯。一边领兵,一边带女,金戈铁马,劳心劳力,其中艰辛,可想而知。每每看着自家主上熬得通红的双眼,手下众人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永福吃的第一口饭是父亲喂的,走的第一步路是父亲扶的,说的第一句话是父亲教的……
当她含糊不清地开口说话时,学会的第一个词语,是“爹爹……”
后来永福的葛爷爷告诉她,当她第一次开口叫了声“爹爹”时,自家父亲的眼圈当时就红了。
晔龙曦出身于北方游牧民族,是晔墩汗室的一脉,当今晔墩部的可汗晔葛泽正是晔龙曦的堂兄。晔墩格里硕家族在很早以前就已经统领北疆,是草原上最为古老的家族之一,虽然在悠久的历史长河中,部落众多的草原王权几经反复,此起彼落,但往往最后仍会回到晔墩一脉手中,所以在传统朴素的牧民眼里,晔墩格里硕家族对草原的统治被认为是神予天授,无人质疑,而草原其他部落对晔墩一族更是既妒又恨,一旦晔墩家族没落便是赶尽杀绝。
眼下浩瀚无疆的戈壁草原上,有大大小小数十个部落,而以现在的晔墩部最为强大。家大业大,内乱难平,王权更迭之时,更是纷争不断,血流成河。晔墩家族总共出过多少位可汗已经没有人能记得清了,为争夺汗位又死了多少英雄儿郎更是不堪枚举。为避免被家族内部争乱所祸及,其中一支族部离开了王庭,从此扎根于沃那里河畔。因为离中土较近,贸易往来比较频繁,因此从晔龙曦的祖父开始,他们这一脉就选择了以经商为主业,代代相传。
这绝对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策!长久以来,长在马背上的民族天性好狠斗勇,性情坚忍倔强,征服欲很强。从汗位的继承到普通牧民娶亲,都是胜者为王。夺来的汗位比从父辈手中接来的更能服众;抢来的新娘比娶来的更加金贵。也正因为如此,北疆草原终日战乱纷纷,鲜有安定。但因为物产贫乏,农业又不发达,人民生存主要以畜牧为主,因此商人在北疆很是受到尊敬。商人们终日奔走于各处,将北方的牛羊毛皮等运往南边,并换回北方急需之物如布料、粮食、器皿、茶叶,甚至兵器等等。而晔龙曦的曾祖父,就是当时最大商家。这样一来,既远离了权力中心,避免了卷入家族内部的各种纷争,又获得了超然的地位:无论谁最终称汗,都对他们礼敬有加。等传到晔龙曦手上的时候,已然是自成一脉,直系部下达五千余人,皆是历经三代,从北疆各部中挑选出来的精锐。这样既保障了商队的安全,又使自己手中握有了一支北疆各部谁也不敢小觑的彪悍铁骑。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晔龙曦就是一个不仅拥有超世之才,更有坚韧之志的人!
传到晔龙曦这一代时,正值北疆草原最黑暗的一段岁月。中土的贺芸王朝政变连连,内乱纷生,和北疆的正常贸易也因此几近瘫痪。再加上草原又是连年大旱,那时的北疆,处处凄凉,饿死的牛羊和牧民不计其数!因此北疆其余诸部觊觎晔墩部的富足,缕缕出兵抢掠,再加上北疆本就战火纷飞,晔龙曦的童年,是在金戈铁马中渡过的。在战火中淬炼长大的他,不但作战勇敢,而且很有计谋,处事冷静思虑深远,年纪虽轻,在草原已是初露锋芒。
然而在晔龙曦十七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却已经身染重疾,不久于人世。身为独子的晔龙曦悲痛不已,然而他的两个叔叔却在这时趁机联手发动变乱,晔龙曦被自己父亲的心腹手下拼死杀出重围护送他离开。两年之后,十九岁的晔龙曦凭着坚韧的意志和过人的胆识精心筹划、静待时机,终于得以手刃仇人,重夺大权!晔龙曦的雷厉风行震摄举族,这令刚刚夺得汗位的晔葛泽尤为震惊,甚至担心自己汗位不保。眼看着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可是晔龙曦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那天,晔龙曦孤身一人去见了自己的堂兄,两人在金帐内整整谈了一宿。没有人知道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第二天,他就率领自己所有的人马永远离开了北疆草原,从此再没有回来。
后来永福问过父亲当时的情况到底如何,谁知她的父亲大人只淡淡地说了句:区区北疆,为父还没有放在眼里。
其实那时的贺芸王朝已处在没落的边缘。放眼中土,除过位处东垂的东莱平静如故,其他地方早已是群雄割据,战乱不已。贺芸王朝建国四百余年,也曾经一统中原,显赫一时!但两百年前,不知什么原因,原来的贺芸国师竟然公开叛离,建国东莱,从此与贺芸成割据之势。刚开始两国战乱不休,但随着东莱政权的日渐巩固,贺芸虽有不甘,但也只能接受昔日手下最终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事实。
东莱建国以来向来平静,从不主动出兵。所以昔日强大的贺芸王朝虽被分疆裂土,但却繁华如昔。但就在数十年前,在贺芸第二十九任国主执政时,发生了一件大事,使得贺芸王朝几近覆灭。
话说天下之事,善始者易,善终者难;创业者易,守业者难!贺芸亦不例外。那时的贺芸,表面繁华荼靡,内里却早已污浊不堪。权臣勾结,皇权旁落;官吏腐败,民不聊生;朝中大臣结党营私,封疆大吏拥兵自重。当时的国主虽不是昏庸之辈,然贺芸早已病入膏肓,他也是有心无力。就在那时,贺芸丞相洛麒柯欲谋朝篡位,他调兵遣将,意图逼宫。然国主察觉,先行一步将镇国之宝与传国玉玺交予最小的女儿,并派人护送她连夜乔装出宫。洛麒柯占领王宫后没有找到小公主,一怒之下血洗贺芸王室。然而没有镇国之宝与传国玉玺,再加上朝中局势动荡不安,人心不服,各地勤王讨贼大军又蠢蠢欲动,局面几乎不能控制。无奈之下,他只好找了一个幸存下来的本属王室旁支的婴孩,立他为王,并昭告天下,言明因为先任国主荒淫无稽,以致天怒人怨,他乃替天行道,事成之后不敢居功,依然还政贺芸,他自任摄政王。
然而贺芸的内乱也自此正式拉开帷幕。表面看起来还是贺氏天下,但内里实则汹流暗涌,一片散沙。芸都虽然还在洛麒柯掌握之中,而且他的势力也是最大的,但芸都势力范围之外的其他各地,他早已鞭长莫及。虽然此时名义上还都属贺芸王朝,但实际上早已实属各家私业。不仅朝堂之上诸方英豪纷纷自立,为争夺地盘打得不可开交,就连江湖中人也不甘落后,三教九流,各大门派纷纷插手其中,有的和诸侯豪杰联手,有的干脆自立门户,都想在改天换日之际分一杯羹。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想想也是,谁都看出贺芸王朝气数已尽,天下即将大乱。谁能真正逐鹿中原,最终入主天下,还尚未可知。参与其中的人都是一群赌徒,赌注是自己的生命,财富和所有的一切。但这个赌局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赢的人将获得这片大地的统治权。这个奖励太让人动心了,没有人能够拒绝。即使不能成功,起码保证自己现在的一切不被别人抢走,也是值得的。
而晔龙曦就是在这个时候踏进中原的。
以行商为名,深入贺芸全境,观察天下局势,同时在各个名城重镇暗地设立据点。三年来,他广交名家豪杰,暗中招募奇人异士,默默积聚实力。最后,他将目光定在了紧邻纳西的芜钦。
芜钦只是个小县城,之所以选它正是因为它小,小到即使他占领了芜钦也不会引来世人的注意。其次,它的周围地形很合意。芜钦背靠矿产丰富的帧西群山,右依广阔的滇川河谷,对晔龙曦来说,是绝佳的风水宝地。因为这几年间,他已把贺芸最好的铸剑师收入麾下,同时把产自北疆的优良马种也带了来。这样,他既可以在帧西山中铸造兵器,又可以在滇川河谷放养马匹。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芜钦的地理位置。芜钦位处贺芸之南,紧邻纳西,而纳西则是公认的鱼米之乡,物产十分丰富!纳西人勤劳善良,热情好客,如果可以争取到纳西作为后盾鼎力支持,晔龙曦便再无后顾之忧。
就这样,二十二岁的晔龙曦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而不久之后,他将在南国纳西遇到他命定的女子,从此一生纠葛开始。进驻芜钦以来,在晔龙曦的苦心经营下,与纳西的关系越来越融洽。纳西人本就热情好客,时间一长,原本的一点点戒心也消失殆尽,再加上原来的商路不通,纳西与中土的贸易往来几乎均由晔龙曦经手。可他并没有因此就飞扬跋扈,反而更加约束手下,坚持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这样一来,晔龙曦在纳西的声誉与日俱增。
不久之后,纳西发生内乱,白瑶、黑理狼狈为奸,他们不断在纳西境内挑起事端,烧杀抢掠,并借机吞并其他部落,铲除异己,各自扩充势力。一时间,原本人间净土的纳西战乱不断,人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难民们从各地聚集到本族祭坛周围,日夜膜拜,纷纷恳请大祭司出面主持公道。
白瑶黑理气候已成,纳西诸寨再无力与之抗衡,不得已之际,深思熟虑之后的大祭司亲自携纳西各寨首领前往芜钦请晔龙曦出面。
芜钦本是边陲小县,地势偏僻,人烟稀少。但经过晔龙曦等人的着力改建,芜钦依山建城,已颇具规模,今非昔比。滇川河谷马匹成群,城内人马嘶喧,却依然井然有序,忙而不乱。
对于纳西大祭司的请求,晔龙曦虽然面上作为难之色,但其实内心已是狂喜之极。对纳西他早已是志在必得,只是一直苦于无从下手。贸然出兵是不可能的,即使最后真能拿下纳西也只是两败俱伤。如果能兵不血刃地将纳西纳入囊中,那自是最好的结果。所以这一年多来他按兵不动,一边积蓄力量,消除纳西的警惕,一边默默寻找机会。唯坚忍者始能遂其志,纳西内乱正中晔龙曦下怀,这本是天赐良机,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纳西居然主动邀他插手,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一番交涉之后,晔龙曦最终同意出兵,条件是事成之后大祭司要答应他一个条件。
大祭司本以为晔龙曦会借此机会要挟纳西,可任谁也没有想到,晔龙曦出兵的唯一条件,竟然是要大祭司的孙女星落下嫁。
其实对于纳西之事,晔龙曦和大祭司两人早已是心照不宣,谁都明白晔龙曦出兵纳西是早晚的事。可事到如今,大祭司已无力回天,无论如何两家联姻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只不过俩人一个是蓄谋已久,一个则是不得已而为之。那夜,纳西的夜空中,星光黯淡。
“为什么?!爷爷,你为什么要答应他啊!”祭殿之内,星落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看着盘坐在星台上的祖父,一遍又一遍的哭喊着。
“落儿……”大祭司长叹一口气,“可我已经答应他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答应他呢?”星落哭着喊道,“爷爷,我已经有想嫁的人了,我不要嫁给他我不要!”
大祭司怜爱地看着孙女,无奈地摇头。女儿女婿去得早,是他一手将两个孩子养大的。看着自幼疼爱的孙女如此难过,他又怎能不心如刀绞?可为了纳西的将来,他只能牺牲自己的亲孙女。
“落儿,如今天下大乱,贺芸王朝气数已尽,群雄逐鹿势不可免。我们纳西可是一块肥肉啊,有心垂涎的人不在少数。我决不能让纳西卷入战火,落入歹人之手!”
“几年来我一直在观测星象,只见帝星将陨,群星闪烁,可我一直参不透其中玄机。直到一年多前的一天,我发现有异星突现,而那天,恰恰就是晔龙曦第一次踏进纳西的那天。”
“我刚开始也不敢确定,只是先默默地观察他,却越来越发觉此人实在非同一般。可是纳西内乱突发,我无能为力。之所以后来决定去找晔龙曦,是因为在这前一天,我动用了‘占天血鉴’以卜问天意。”
星落闻言大惊失色:“爷爷,妄动‘占天血鉴’是要削福减寿的呀!”
“我自然知道,”大祭司面带痛色地说,“上窥天意,必受天罚!可我不能让纳西毁在我手里,这是我身为祭祀的职责所在。即使明知会不久于人世,我也要为纳西探明前路。”
星落闻言泪如雨下,她几步跑到大祭司身边,哭着抱住他再也不愿松开。
大祭司抚摸着孙女的头发,沉声说道:“晔龙曦,实乃天命所属。”
“这就是您不惜折寿换来的结果?”星落含泪问道。
“不错,所以我才会去找他,也只有他才能庇护纳西。我相信他也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染指纳西,所以他才会在芜钦建城。其实就算没有纳西内乱,他出兵纳西也是早晚的事。两家联姻是避免流血的唯一办法,而纵观整个纳西,唯一能和他相配的女子,非你莫属。你若嫁过去,两家合并,从此纳西就会成为他最坚强的后盾,而他也一定会全力保纳西无恙。等将来你们有了孩子,可是有一半纳西血统的。你嫁过去,他绝对不会亏待与你。你就……”
大祭司话还没说完,星落却猛地站起来斩钉截铁地喊道:“不,我决不会嫁给他,绝不!”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转身飞奔而去。
“落儿……”大祭司没来得及拦住孙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痛哭着离去。
他何尝不知道星落喜欢的人是东莱国主梵清轩,可是不要说他两人年龄相差十六岁,单凭梵清轩是东莱国主,他就不可能答应。
纳西和东莱的恩怨缘来已久,当年东莱的开国国师和当时的纳西女大祭司之间有一段鲜为人知的纠葛,纳西的镇族神器晏龙司幽流入东莱,而东莱也自此建国,这本是祭祀一族的不传之秘。当年的两人,一个终生未娶,一个始终未嫁;一个抑郁而逝,一个含恨而终。而后东莱历代国主动用晏龙司幽时都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遭反噬,只有纳西的绝品凤凰金花才能保住一命,而纳西早已将其境内绝品凤凰花树尽数毁去。自此纳西和东莱的宿怨纠葛极深,百年来仍不相往来。
十年前梵清轩之所以进入纳西,是因为梵清轩的师父,也就是当时的国主师吴畋,因为动用神器而性命垂危。梵清轩秘密前往纳西,就是为了寻找凤凰金花。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遇到星落。两人携手走遍纳西,可梵清轩却始终都没有找到金花。而这些,都是星落所不知道的。
十年来,两人的感情日久弥深,早已私定终身。他原想,如果梵清轩肯为星落放弃国主重任,和星落在纳西终老,他也还可以考虑答应两人的事情。可是梵清轩终究还是不忍辜负老国主几十年的栽培和重托,回国继位。星落不知内情,一心盼着十八岁一过就与梵清轩成亲。然而世事难测,他们终究是不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