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潭水,永福抬头看了看崖顶之后转过来对旁边同样浑身湿透的袁奕翔高兴道:“哈哈奕翔,这下他们又抓不住咱们了。”
面沐飞溅的泉水,袁奕翔替永福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笑着说道:“赶紧上岸吧,趁着他们一时半会下不来,咱们赶快离开这里。”
此时已是初冬时分,虽说瀑布还没有结冰,水却已经是冰冷渗骨,浅水之处还有细碎的浮冰。不敢再多待,两人赶紧互相扶持着走出冰冷刺骨的水潭。
用内力烘干衣物,仔细清理掉上岸时留下的线索,再在下游几里处伪造上岸后生火取暖的痕迹,永福这才松了口气,与袁奕翔一起朝相反的方向隐迹藏行迅速遁去。
和葛炫昊分开之后,永福成功地转移了黑衣人的视线,将他们带离葛炫昊的大队人马。两人辗转逃遁近月,中间连遭数十批黑衣人的追杀,刚开始时他们每每险象环生,有几次更是死里逃生。起初永福想不明白为什么不管她和袁奕翔怎样辗转周旋,敌人总是会准确地跟踪上他们,难道这帮人是千里眼顺风耳?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永福冒险来了一个反追踪,悄悄折过来跟在黑衣人后面看他们是如何寻找自己。等到她终于冒着生命危险弄清楚时,永福仰天顿足直叹自己真乃井底之蛙。
追踪术,居然是这么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
这是一批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他们长于奔袭、潜伏、暗杀、狙击,人人都是个中好手,其中精通追踪术者大有人在,更为甚者,他们居然还有三条专门训练用于追踪的狼犬!难怪永福逃不出人家的手掌心了。
自那以后永福学乖了,她明白自己和袁奕翔再是轻功卓著耐饥耐困也逃不掉这么一批人的追踪,于是永福吃一堑长一智,头一次当了个好徒弟仔细研究了自己“师傅”教给她的追踪法,然后和袁奕翔堪堪琢磨出了一些应对办法,比如仔细抹去痕迹、制造假象、用药物不时改变身上的气味等等。再加上这一个月来的磨砺,永福和奕翔两人之间的配合也愈加默契,武功修为日益精进,这使得黑衣人一日比一日难以得手。
眼下,他们距离葑州城就只有五天的路程了。
想到马上就能与葛炫昊会和,永福眉开眼笑,拉着袁奕翔的手乐道:“奕翔,咱们马上就到葑州喽!哈哈,让那帮黑衣人捉鬼去吧。”
看着得意忘形的永福,袁奕翔微微皱了皱眉,抬头看着葑州城的方向低声说了句:“他们不会再跟着我们了。”
“哦?”永福大惑不解,“为什么?”
袁奕翔回头看了永福一眼:“跟不到,但等得到。”
一句话惊醒了沉醉在小小胜利中的永福,她愕然抬头看向袁奕翔,然后缓缓转向葑州方向。
夕阳西下,染红了的天际像是张开了的血盆大口,静静等待着不知深浅的人们自投罗网。永福久久看着前方,冬日的寒风在她的脚下飞旋而起,为她扫清了前路上的枯枝碎叶,像一位殷勤的主人一样邀请她继续前进。那一刻,永福分明听见虚空中有车轮在耳边重重碾过,远方似乎有沉重的大门正在缓缓打开,而她的周围却仿佛覆盖着一片薄薄的水晶,只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她一动也不敢动,压抑到几乎忘记了呼吸。
恍惚中,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穿过水晶牢牢握住了她的手,永福浑身一颤,立即反手紧紧抓住了那只手。
“奕翔……你听见了吗?”
“我没有听见,但我看见了。”
“那是什么?”
四掌交握,袁奕翔转过身去,和永福并肩看向远方已是紫红紫红的天幕,直到天边最后一抹红霞褪尽,他才终于缓缓开口:
“……是宿轮。”
益州,听雨轩。
轩外,形容憔悴的黑衣人垂首跪在雪地当中,冰冷的雪粒无情地打在他满是风尘的脸上,冷风在他身旁狠狠呼啸而过,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却依然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风住雪停。
黑衣人已是神志模糊,加上连日劳顿,跪在那里摇摇晃晃,但却仍然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恍惚间,他隐隐约约看见一双不沾半星雪渍的蛟麟靴不知何时已静立在自己眼前。
生生打了一个激灵,黑衣人猛然清醒过来随即以头磕地深深拜倒:
“世子……”
许久之后,一句不带一丝温度的话从黑衣人头顶淡淡飘落:
“下去领罚吧,留下条命就行了。”
黑衣人闻言全身巨震几欲摔倒,但最终,他颤抖着身子重重叩首之后跪地匍匐离开。
片刻之后,院中原本跪着黑衣人的地方,另一个身影抱拳而立。
“世子,魔宗和谷奇然李渊芩一战之后身负重伤,李渊芩重伤垂死,魔门护法长老十去其五,各大武林世家亦损失近半,谷奇然由其门下护送回扶摇。”
院中愈加安静,片刻之后,一个声音终于淡淡响起:
“邵风,我是不是应该亲自会会她了?”
邵风闻言拱手道:“世子,晔永福不但从少卿手下安然逃脱,更是让整个黑鹰队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由此观之,此女定非易与之辈,他日必会是我等心腹大患,不得不早日除之。”
“心腹大患?”那人淡然一笑,“我倒觉得是棋逢对手。人生得一知己难,得一对手更难。世上之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即是棋逢对手,就当痛痛快快一较高下,如果将来真的败在她的手上,那也是我技不如人,虽死无憾。”
邵风闻言垂首,半晌之后方才问道:“世子打算怎么做?”
那人转过身问道:“邵风,你是我手下第一得力干将,你说,这次我应该怎么做?”
邵风想了想道:“世子,葛炫昊已在葑州逗留多日,属下料想晔永福定是和葛炫昊约好在葑州汇合,我们就在葑州设伏,等晔永福入城之后,立即封锁城门来一个瓮中捉鳖,定要他们插翅难飞!”
岂知那人闻言淡笑摇头道:“不。葑州战火方歇,百姓正值休养生息之际,不宜再妄动干戈滋事扰民。更何况,我现在已经不想杀她了。”
邵风大惊:“为什么?”
那人平静地说道:“昔日平王使稚虎斗狡兔,狡兔伤虎眼而胜,左右皆劝王杀兔,然平王却放兔归林,言众灵皆有生权,兔即争之,便当得之。当初我下令不能让晔永福活着走进葑州,但结果却是少卿失败,晔永福安然无恙。此役她既然争得生权,我便不会再赶尽杀绝。”
“那……”
“安排好葑州璎珞阁,我要先见见她。今时不同往日,这一次,我也许会做出另一个决定。”永福和袁奕翔安安稳稳地走进了葑州城。
葑州位处东北边陲,地丰物广,人口混杂。过了葑州再往北行,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接着沙漠的便是广袤的北疆草原。
按着葛炫昊留下的记号,永福和奕翔在城北一间普通的院落里找到了阔别月余的葛炫昊诸人。
两下相见自不必说,听完永福和袁奕翔这一个月来的遭遇,葛炫昊以手覆额后怕不已,对永福严肃地说道:“歆儿,听爷爷的话,虽然这次侥幸得脱大难,可上天不会永远眷顾我们,往后切莫再这样犯险了。早到的几批人马已经在葑州最北面的潘泊镇等着我们,我们只能在这里呆上一天,明天就立刻启程北上。”
永福点头表示同意。
“好了,”葛炫昊长舒口气对永福笑道,“爷爷带你去选衣服吧,马上要回故乡了,穿成这样可不行。”
于是,葛炫昊带着永福和袁奕翔来到了葑州城最负盛名的衣铺——璎珞阁。
一踏进璎珞阁中,永福不由得啧啧称赞。
只见店中不仅有成排成排的衣帽鞋袜供客人自由挑选,而且还有无数琳琅满目的饰品。这么说吧,从头到脚,只要是能穿的能戴的,没有在璎珞阁里找不到的!这璎珞阁的老板,当真是个妙人!
永福兴致勃勃,冲着葛炫昊袁奕翔两人神秘一笑,转身钻进成排的衣物当中。
片刻之后,永福抚开衣架款款而出,霎那间,所有人的眼前只觉一片霞光。
俏丽店中的少女浅笑盈盈,她身穿一套大红色银裘翻袖骑装,衣领袖口五寸许处绣有宽边图案,脚踏同色银狐小靴,腰间宝带上斜插一柄短剑,如云的秀发辫成两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额前戴着由数行红珊瑚珠镶红玛瑙缀成的额饰,更是映得脸颊灿若朝霞。少女对着眼前早已看呆了的年轻男子璀然一笑,那笑容比之夏花还要绚烂夺目,连天地在那一瞬间都黯然失色,所有人不禁为之一窒。
调皮地嗔了依旧愣在那里的袁奕翔一眼,永福踮起脚尖,双臂轻展,在他面前轻轻转了个圈。
所有人再次看呆了眼。
半晌之后,大伙才终于反应过来,店中“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葛炫昊一脸惊喜:“歆儿你……真不愧是我北疆之女!”
“小漫,”袁奕翔笑看着永福连连赞道,“你这身打扮真好看,不过我怎么觉得还少点什么……”
永福忽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少什么呀?”
话音刚落,永福身后一个淡淡的声音蓦地响起:
“少一副耳环。”
永福闻言诧异地回头看去,店中诸人亦是循声望去,一见之下,众人再次看傻了眼。
即使是银貂裘衣、玉带雪帽、蛟麟青靴,在他的身上也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装饰,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永福就知道,有些人即使身着麻衣破布也无损其与生俱来的尊贵与雍容。
她终于真正明白,什么才叫做千金之子,王侯无双。
他只单单站在那里,一身气度便已让人心生敬畏,俊逸无双的脸上波澜不惊,看似平平静静,却偏偏让人不敢逼视。他静静地看着永福,眼神比之幽泉古潭还要沉静深远,让永福瞬间联想到沉寂在雪山之颠那亘古不变的圣湖。他举步朝永福缓缓走来,步步萧疏轩举,落落从容。
他在距离永福几尺远处停下脚步,店中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永福抬起头,直直看进他的眼睛里。
他的目光平静悠远,似是能洞悉一切,又仿佛带着深海沟壑般的沉暗,莫测难懂。光与影奇异地在这双眸子中陆离,又各自散发出最为幽深的魅力。
璎珞阁中,一片死寂。
对视良久,永福突然眨了眨眼睛侧首冲来人调皮一笑,然后一手牵着奕翔,一手牵着葛炫昊,头也不回地走出璎珞阁。
一直到走进小院,三人谁也没有开口讲话,最后还是袁奕翔率先打破了沉默:
“小漫,为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问话,但永福却十分清楚他想问的是什么。几不可闻的轻叹口气,永福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袁奕翔,然后用手按上了自己的胸口:
“因为这里,奕翔。就在刚才,就在我看进那人眼睛里的时候,这里突然很堵很堵,堵得我都感觉到痛了。奕翔,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就好像是那日黄昏在延续一样,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想要吞噬一切,只要我一动弹它就会一触即破,我不敢再做什么,所以,我逃了。”
伸手握住永福已是冰凉冰凉的双手,袁奕翔的双眸陷入一片深沉,低声问道:“小漫,那人是谁?”
永福闭眼使劲摇了摇头:“我不想知道他是谁。”
“小漫,”轻叹口气,袁奕翔拍了拍永福的双手,一双星眸却紧紧锁住永福的双眼,“你从来不是会逃避的人,告诉我,究竟怎么了?”
“奕翔……”永福抬头怔怔看着眼前的男子,美丽的眼眸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
“我害怕,奕翔。十四年来我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可是就在刚才,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害怕到当时除了逃什么也不想做。我们赶快走吧,立即离开这里,我一刻也不想再多待!”青州,云府。
云瑛琦这两天过得很是不爽,非常的不爽。
自从那个袁奕研来了之后,晔霁青就天天和她在一起,两人终日形影不离,这让她心里非常之不舒服。于是乎,破天荒第一次,她整整五日没有踏出家门一步,这使得云钊逊夫妇在甚感欣慰的同时,又惶惶不安,不知道宝贝女儿到底是何想法。
此时此刻的云瑛琦正百无聊奈地趴在窗棂上,看着窗外枝头上那两只卿卿我我的喜鹊,低头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气不打一处来。
提心吊胆站在自家小姐身后的丫鬟小雪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
自从那个袁小姐出现之后,自家小姐的脸色就没好过。前些日子几人还见过面,可是小姐对袁小姐冷言冷语冷脸相向,一点都不给公子面子。不欢而散之后,小姐就把自己关在府中闭门不出,这期间除了浩繁少爷来过几次外,公子一直都没有出现过。
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小姐愤愤不甘的表情,小雪心里忍不住在想,看来小姐真的是吃醋了,可难道公子就一直看着小姐这样下去不管吗?那个袁小姐到底有什么好?……虽然,是比自家小姐端庄秀丽些,脾气么……也温柔和气些,可是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会坚决站在自家小姐这一边的!
胡思乱想之际,也没注意到有脚步声走进,直到那人已走进她跟前,小雪这才茫然回头,待看清来人,她一个激灵之后赶紧忙不迭跌地屈膝行礼:
“奴婢见过公子!”
晔霁青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这才走到依旧别过脸故意不理他的云瑛琦跟前坐定。
看着气呼呼的云瑛琦,晔霁青温言说道:“还生气着呢?别再怄气了瑛琦,你这样,倒好像是我做错事了一样。”
“本来就是你做错事了!”云瑛琦转过头来冲着晔霁青大声喊道。
晔霁青莫名其妙:“我做错什么了?”
云瑛琦一怒之下拍桌而起:“你始乱终弃!”
晔霁青愕然。
“瑛琦……你……”
“我喜欢你,你这个笨蛋!”骤然红了眼圈,云瑛琦冲着眼前不明所以的晔霁青哭喊道,“我喜欢你,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可你非但不知道,现在居然还喜欢上了别人!”
看着眼前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子,晔霁青心惊之下顿时陷入沉默。
他最怕女孩子哭,每次只要一见到女孩子哭,他就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而这一次,居然又是从小一起长大,自己早已视作亲人的云瑛琦。
而在他的印象里,从小比男孩子还要男孩子的云瑛琦可是从来都没有哭过的,就是小时候被狗咬伤了腿她也愣是忍着没掉一滴眼泪。
青梅竹马的友谊,不知何时已发生了变化,而自己竟也一直都没有察觉。时光飞逝,他赫然惊觉,等到明年杏花飘香,眼前的女子便已是到了出阁之龄。
他们三人同年出生,云瑛琦生在杏花飘香之时,他生在菊花飘香之时,而吴浩繁则生在梅花飘香之时。
他们是自己儿时的伙伴,到现在依然是最亲密的朋友。
深深凝视着眼前恸哭不已的女子,晔霁青终于缓缓开口:
“瑛琦,除过亲人,你和浩繁是我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只是有些事情,我根本无法选择,不管怎样,你都不可能成为我的妻子,你明白吗。”
云瑛琦泪眼朦胧茫然抬头,却愕然对上一双澈如山溪的眼眸。
人常言翩翩佳公子,温润美似玉。从小相伴至今,在她的印象里,风神俊秀、气质儒雅的晔霁青正是如此。可时光荏苒,不知不觉间,他们三人却都已改变。
看着眼前静静凝视着自己的男子,她赫然惊觉,晔霁青和晔漫歆,这对兄妹的身上,竟然都有着承自晔龙曦和星落两人那令人胆寒的冷静自持与果断决绝,而她竟也一直视而不见至今。
有那么一种人,他们生来就比旁人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也许正是因为终日相伴,她才忽视了一些自以为已经很了解的东西。也许因为他纵容自己太久,久到自己都快忘了他终有一天也会傲立于天阙之上。
而到那时,和他并肩而立的女子,不是自己。乌云盘旋在夜空之中,天幕阴暗的仿佛压向地面,从苍穹上飘落的雪花,在凛冽呼啸的风声中,卷过苍茫的大地。此时此刻,在天地神力面前,人世间的一切仿佛是那么的渺小,人世的纷争仿佛是那么的无足轻重。
然而,他终将还是要生活在这渺小纷争的人世间,不可逃脱。
一身风麾的男子,独自站在漫天呼啸的风雪当中,遗世独立。
良久之后,男子终于缓缓转身。在一旁静候的近侍以为主子要回去连忙上前伺候,岂知男子轻轻摆手说道:“不必忙了,我去看看母亲,你们先回吧。”说完径自离去。
低沉的石门开启之声响过,片刻之后又再度关起。男子沿着狭长的甬道一路向前,最后踏进一间寒气森森的冰屋之中。
屋内是一片如同水晶宫般的莹白剔透,天地间铺以轻盈的淡紫纱幔,流苏幔帐间,呈现出一种特有的柔美。四壁之上饰以夜明之珠,映得房间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流恋忘返的柔和香气,在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座晶莹剔透的白色冰台,丝丝寒气,从几乎透明的冰台之上,飘荡起来。
一身淡紫纱衣的美丽女子,安静地躺在上边,在丝丝飘起的白色寒气中,她的脸看去有些苍白,仿佛也透明一般。她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柔光,眉目仿如隐藏在深谷中的山水,沉静而深远,带着那不染尘世的纯净。
走上前去,轻轻握住女子莹白修长的玉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男子闭眼痛声低呼:
“母亲……”
突然,石门再度开启的声音将沉浸在悲伤之中的男子唤醒,片刻之后,另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身后。
寰天宇没有回头,仍旧握住母亲的手,良久之后方才淡淡开口:
“父王,您今日怎么有空会到这里来。”
他身后那人,正是淮阳王寰皓。
一袭蟒袍紫裳衬得眉宇间霸气隐现,虽已过天命之年,但身为一方诸侯,他的身上拥有一种超越年龄的魅力以及久居上位者特有的贵气。
见儿子始终背对着自己,淮阳王长叹一声道:“天儿,你是怪为父没来常看你母亲吗?”
“父王日理万机,且佳人环侧,忘记了也是人之常情,孩儿怎敢怪罪父王。”轻轻放下母亲的手,寰天宇终于徐徐起身。
“天儿!”淮阳王面色一沉,“你就是这么对父王说话的么?”
寰天宇没有答话,对淮阳王轻施一礼转身便欲离开。
淮阳王面现怒色,低喝一声:“站住!”
寰天宇应声而立。
“那日在葑州,你为何没有动手?你比谁都清楚,寰家和晔墩终有一天将兵戎相见势不两立,今日你不杀她,他日她便会杀你。此次一旦晔永福顺利返回北疆晔墩本部,整个晔墩格里硕家族内外联手,我们寰家必遭两面夹击一败涂地,你可知道自己埋下了多大的祸根!”
见寰天宇默然不语,淮阳王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也罢,世事难料,晔永福能否安然无恙回到晔墩部且得到举族认可尚未可知,这件事姑且不论。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天儿,你舅舅已经派人来了,你和可琪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让他们回去吧,我是不会娶王可琪的。”
淮阳王闻言一滞,忍住怒意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天儿,女子如衣裳,无论是否漂亮,暖和,舒适,终究也只是一件衣裳。我们与王家世代姻亲,我知道你不喜欢可琪,哪怕你娶了她之后再去找自己喜欢的女子,这我都不管,可你必须先娶了再说!”
寰天宇侧首冷冷看着自己的父亲:“父王,您当年迎娶母亲的时候,也是这般想法?”
淮阳王瞬间神色一凛面沉如水:“我与你母亲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
深潭般的双眸之中蓦地泛起一片冷冽肃杀,寰天宇猛地转身紧紧盯着自己的父亲,语气更是冰冷如铁:
“那么我的事情,也用不着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