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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来兮

书名:昭若公主 作者:南雁飞飞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3:02
    东方未晞,永福和哥哥并肩站在高高的山坡之上,目送着母亲的马车越走越远。
    和母亲谈过之后,永福用了三天的时间瞒着父亲打点好一切。等哥哥回来和母亲道过别,永福派出卓懿率领御卫高手护送母亲星夜离开青州,并派弄影全程陪护,让她务必早日到达东莱与贺芸交界之地胜隆山城,苍鹭早早便已飞去报信,那个人应该已经等候在了那里。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女子,应该也已经在路上了。
    目送着马车消失在了地平线上,晔霁青终于转过头来问永福:“歆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都不怕父亲生气吗?”
    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前方,永福幽幽说道:“哥哥,这件事情,只要你不怪我,就没有人会怪我。他们三个人已经这样僵持了十八年,再这么下去,结局必会是三败俱伤,这个僵局,必须要有人打破。既然是由父亲而起,那就由我来结束吧,我相信,他们最终都会感谢我这么做。他们四个从一开始就排错了队,父亲他,本就应该和凌清华在一起。”
    “你就这么确定凌姨会回来?还有,你怎么知道凌姨人在哪里?”晔霁青看着妹妹一脸不解。
    转身望着哥哥,永福微笑着说道:“哥哥,以清华的性格,再加上她的绝世姿容,她一定不会选择就这样行走江湖。但是我知道,清华姐姐即使不愿抛头露面,也必定会去一个地方,会去见一个人。这个地方,就是东莱青鸾,这个人,就是梵清轩。而我放走母亲的唯一要求,就是要东莱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把凌清华带回青州!”
    “歆儿,”晔霁青按着妹妹的肩膀低声说道,“究竟为什么?”
    永福晃了晃脑袋调皮地望着哥哥:“什么为什么呀?”
    “你呀!”狠狠敲了敲妹妹的脑袋,晔霁青叹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
    永福淡笑,转过身去看向天边冉冉升起的朝阳。
    “无他,时候到了而已。”拿着母亲留下的书信,永福一步步走向父亲的房间,此时此刻,父亲应该已经知道了母亲离去的消息。
    屋内,晔龙曦独自一人坐在几案之后。
    装作若无其事般走上前去坐在父亲身旁,永福拿出书信递到父亲眼前说道:“呶,给你的。”
    父亲一言不发地接过书信。
    将头枕在父亲的膝盖上,永福闭上眼睛,只听见头顶信纸“哗哗”作响。
    良久之后,父亲才终于将信纸缓缓放下。
    永福抬头看向父亲,丝毫不意外地看到父亲的眼里有泪光闪动。
    不过还好,没有掉下来。
    长长舒了口气,永福重新窝进父亲怀里嘻嘻说道:“爹爹莫要担心,我是把你老婆拐走了没错,可是我也一定会再给你找一个回来的!”
    “你呀……”抬手狠狠敲了敲永福的脑袋,晔龙曦气结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不孝女!”
    “爹爹!”永福捂着脑袋委屈地说道,“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你看啊,上次清华走的时候你又喝闷酒又伤心,现在母亲走了,你既没喝酒也没伤心,这说明什么?这就是说啊,在你心里,其实是更喜欢仙女姐姐的对不对?”
    其实,自己父亲对母亲的感情,旁人也许不甚了解,可作为女儿,永福又怎能不清楚?得不到,舍不得,日复一日的等待与失望也早已经成为习惯,习惯到以为此生也就是这样过了。在永福看来,面对父亲这样的男人居然能坚守十八年不为所动,面对母亲这样的女人居然能守候十八年坚定不移,自己的父母简直就是一对极品。
    良久之后晔龙曦摸着女儿的头发黯然道:“其实,在下流星雨的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你这个不孝女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永福嘻嘻笑道:“知女莫若父嘛,既然你没有拦我,那就是说爹爹也是想让母亲走喽?”
    晔龙曦仰天闭眼喃喃说道:“其实,那天晚上我彻夜未眠,设想自己到底应该忍痛放手,还是心有不甘地继续等待下去,等待她终有一天会认真对我。将她强留在身边十八年,眼看光阴已逝,年华已远,我试问自己,何以不成全?”
    “爹爹……”
    “我挣扎了很久很久,但却还是不甘心就此撒手。我想知道,这么多年了,她心里可曾有我?对她而言,我到底算是什么?”
    “爹爹,”永福忍不住问道,“你后悔吗?后悔娶了母亲,后悔虚度了这许多光阴?”
    “……星落,她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当年我初到纳西,还记得那天晚上第一次遇见她的情景,凤尾竹下,她仿佛误落凡间的精灵。那一刻,我心中突然涌起强烈的冲动,那是我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我想让那双比月华更美的眸光中印上我的影子,我想让她的目光从此只停留在我一个人的身上。”
    “歆儿,”低头看着女儿,晔龙曦轻声说道,“也许从一开始我便错了,可十八年来我从未后悔。如果时光可以重新来过,纵然知道结局是如此不堪,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此生深深钟爱的女子,是我日夜祈盼着能好好厮守一生的人,是让我宁愿痛彻心肺,却依然迟迟不肯放手的人。”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情之一字,永福实在是弄不清楚。
    父亲、母亲、梵清轩,他们三人之间的感情,太过复杂,太过浓烈,不能用是非去判断,不能用常理去琢磨,只余时间去验证一切。
    可是,人生又有几个十八年?
    一个月后,永福终于收到了弄影的好消息。兴奋不能自已的她在收到消息时忍不住又蹦又叫,只把前来报信的那几名御卫看得目瞪口呆愣在当场。冲他们做了个鬼脸,永福一路飞奔径直冲向父亲。
    爹爹,清华终于来了,这次你要是再不好好把握,我可再不帮你了!接到女儿的消息,晔龙曦脑海里瞬时一片空白,在女儿的催促之下终于清醒过来之后,晔龙曦立即飞身纵马直奔城外。
    烟霭沉沉,朝露未晞。
    城外的树林里,凌清华衣著淡雅,玉容在霞光之中泛起奇异的光彩,虽只以斗篷遮蔽风霜,却更显出了她异乎寻常的高贵气质和令人屏息的美丽。俏立在晨光之下,朝阳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如云的雾霭围绕在她身边,更令她如梦似仙。待在看到彼此的一霎那,两人俱已定住,心照不宣地同时选择了沉默,谁也不忍开口打破此刻的宁静。
    静静看着眼前的男子,凌清华的眼中射出温柔无比的神色,其中蕴含的感情丰富得就像拍打江岸的浪潮般连绵不绝。
    岁月,在这个男人身上沉淀出的,只有雍容的气度与绝伦的风采。
    见晔龙曦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凌清华玉颊微红率先跺足出声,只是那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却让晔龙曦愈加愕然。
    “娶我!”
    深深看着眼前为自己的一时突兀而踌躇不安的女子,良久之后,晔龙曦终于微笑着对仍旧低头不敢看他的女子轻轻说道:
    “好。”
    轻飘飘的笑容,却沉重得让人无法承受;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等待了千年万年后的如释重负。
    凌清华愕然抬头,入目的是一双如星海般闪耀却深浅莫测的黑眸。
    “你……”
    炫目的朝霞染红了绝美的玉颜,流星的陨落打碎了湖面的玉盘,美丽的双眼荡漾着比湖水更加温柔的波涛,迷离的湖光之下掩映着翻涌的浪潮,一袭又一袭。
    “你说什么呢,我没听清楚。”
    看着眼前女子那双比五色石更加灿烂夺目的眼眸,晔龙曦微笑着俯下身,在女子绯色的右颊上印下一吻:
    “嫁给我。”
    眨了眨眼睛,凌清华摇头道:“还是没听见。”
    “嫁给我。”
    继续摇头:“没听见。”
    “你呀……”
    “就是没听见嘛!”
    ……
    半个月之后,晔龙曦和凌清华终于大婚。
    整个青州都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人们的脸上更是喜色难掩。
    可是,距离永福出发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躺在床上,永福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最后终于没办法,永福抱着被子跑进了哥哥的房中,才发现哥哥竟然也没有睡。
    见永福进来,晔霁青很自觉地往里挪了挪后感慨道:“想不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歆儿你竟然明天就要走了。此去北疆路途遥远,光一个来回就得有好几个月,真不知道你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永福躲进被窝吃吃笑道:“哥哥,要不咱俩一块去吧。父亲刚刚大婚,你一个人在这里一定挺别扭的。”
    晔霁青闻言笑骂道:“你瞎操的什么心啊,还是顾好你自己就行了,父亲和凌姨就交给我了。对了歆儿,这几天你也没和父亲好好道别。”
    “哎呀哥哥,”永福笑着推了推自家哥哥说道,“人家俩人新婚燕尔的我跑去搅和什么。现在爹爹有清华陪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都长这么大了,我早就不是以前那个粘人的小姑娘啦。”
    晔霁青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家妹子,半晌才点头笑道:“那倒也是。”
    因为北疆一行需得保密,葛炫昊遂将人马物资分为好几支分次北上,前几批队伍已经走了好些天了,今天是最后一批,永福和葛炫昊将随着这队人马自此北上。
    辞别父兄,永福手挽飞雪纵马离去。
    这次,是她走得最为安心的一次。
    出发半月之后,待要进入沧州地界时,永福蓦地在驿道尽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人一骑。
    永福放声大笑,纵马扬鞭朝那人飞奔而去。
    奕翔,有你陪我前去北疆,我还有什么好遗憾的。策马跃至白衣箭袖的袁奕翔跟前,永福握拳狠狠捶了他一下嚷嚷道:“你把奕研一个人丢在家里?”
    “我把研儿送到青州交给你哥哥照顾了。”袁奕翔看着永福淡笑道。
    “什么!”永福瞪大眼睛,转眼想了想点头道,“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安排。对了,你是怎么跟我哥哥说的?”
    “我说,你帮我照顾我妹妹,我帮你照顾你妹妹。”
    “哈哈……”永福在马上笑弯了腰。
    这时葛炫昊从后面赶过来,仔细打量了袁奕翔一番之后冲永福抱拳道:“小姐,这位就是袁少将军?”
    “葛爷爷!”永福佯作不快道,“不是跟你说好咱们俩以祖孙相称,我喊你爷爷,你喊我歆儿嘛!”
    “老臣怎能直呼小姐闺名……”
    “葛爷爷,你再这样,我生气啦。”
    “这……好吧。”葛炫昊拗不过永福,终于含笑答应。
    永福眉开眼笑,冲葛炫昊行了个礼:“歆儿给爷爷请安。”
    葛炫昊抚须呵呵而笑:“孙儿不必多礼。”
    “你俩慢慢聊,我去去就来。”冲两人笑了笑,永福策马离去。
    于是葛炫昊和袁奕翔策马缓缓前行。
    目送着马背上绯衣女子的背影,袁奕翔轻声开口:“葛爷爷,真的是小漫亲自送她母亲走的吗?”
    葛炫昊摇头叹道:“这也正是我们感慨的地方,没想到竟是小姐亲自送走夫人。”
    “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葛炫昊目光深沉,抚须轻声说道:“老夫自问侍奉晔墩三代,就连主上也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可是小姐的心思……这十几年来,老夫却从来也没有看透过。情之一字,剪不断,理还乱啊。面对骨肉至亲,小姐的这份决断,即使是主上,也是断然不及。”
    默默凝视前方半晌,袁奕翔喃喃道:“我很庆幸,也很惊讶,没有了母亲的疼爱,她居然也还能长成这么好的姑娘。”
    孰知葛炫昊垂首叹道:“这么多年以来,主上一手把小姐拉扯成人,个中艰辛,非常人能够体会,付出的心血,非经历不能明白。但是,失去母亲的疼爱,作为一个女子,她失去了许多女孩子本该拥有的东西。有时候我觉得主上对小姐未免太过于残忍,让她去承担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本不应面对的一切。小姐她……坚强懂事的让人心疼,可是却没有人能看到,她脆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脆弱?她也会脆弱吗?她这样的女子……
    袁奕翔定定看着眼前饱经风霜的老人,良久方才转首向那道正远远驶来的绯色身影静静望去。
    原来,这世上,还有许多自己不明白的事情和道理;原来这世上,谁都活得不容易。
    益州,淮阳王府。
    夜幕之中,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走进布景雅致的院落,侍女将其领进屋内后恭身离开。黑衣人临门单膝跪地行礼之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地在一旁屏息跪立,不敢言语。
    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屏风之后正在临帖的那人终于写完了整幅字。轻舒口气撂笔站好,端起旁边的一盏香茗浅尝,这才对外面依旧恭敬跪立的那人轻道:
    “如何?”
    黑衣人俯首道:“禀世子,晔永福等人日前刚刚离开沧州地界,眼下正前往葑州。”
    “布置得怎样了?”
    “属下已经安排了足够的人手一路层层设伏,定要晔永福不能活着走进葑州!”
    屏风之后那人淡淡颌首:“目标集中放在晔永福身上,将其格杀勿论。其他人则不必赶尽杀绝,留着活口让他们回去青州报丧。”
    黑衣人浑身一凛俯身抱拳:“属下定不辱命!”
    安顿好剩余的人马,树林内,永福和袁奕翔葛炫昊围坐在篝火边,三人皆是一脸凝重。
    想不到刚出沧州不到五天,他们就已经中了两次埋伏,人马损失近半不说,最可气的是到现在他们居然还都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所为。
    仔细替葛炫昊包扎好臂上的伤口,永福蹙眉问道:“爷爷,这件事您怎么看?”
    葛炫昊的眉间已皱成一块疙瘩,沉声说道:“依我看,这绝不是一般的流寇所为。如此清楚我们的行踪且布置得如此周密,看来我们一出沧州就受到了监视。”
    在一旁沉思良久的袁奕翔突然道:“小漫,你觉不觉得这帮人是直冲着你来的。”
    经袁奕翔提醒,永福点点头想了想之后转身对葛炫昊说道:“爷爷,无论他们是谁派来的,终是来者不善。我们此行所带物资甚多,再这样下去必将损失惨重,如果他们真是冲我而来那就最好。我打算和你们分开上路,一则可以引开他们,二来我可以顺势摸清这帮人的底细,咱们到时候在葑州城汇合便是……”
    不容永福把话说完,葛炫昊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绝对不行!主上将小姐的安危交付与我,我怎么能让小姐因为我而孤身犯险?”
    “葛爷爷,”旁边袁奕翔劝道,“我赞成小漫的想法,我们这一行人目标太过明显,敌人将我们的行踪算计无遗,这样反受其害。我和小漫单独上路,他们再想跟踪设伏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您放心,我会誓死保护小漫的。”
    “是啊爷爷,”握着葛炫昊满是老茧的双手,永福微笑着说道,“他们想抓住我和奕翔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们安全了,我和奕翔也好放心和他们周旋。”
    葛炫昊拗不过两人,终是点头答应了。
    “如此,老臣就在葑州等候小姐,小姐不来,老臣死也不会踏出葑州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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