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铺在天边云头的漫无边际的金霞转眼就不见,抬眸,只有无尽的茂密森林的树冠。这样一大片一大片的绿,直瞧得人寒意凛然。
薄未晞望着将他团团围住的绿衣刺客,脸上渐渐泛起深长冷笑,他极其快速地从身后取出软剑,厉声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目光冷然扫过这些训练良好的绿衣刺客,他的眉心微蹙。
这群刺客素质极高,面对他的问题,犹如不闻!确实,他们是来取他项上人头的,又不是来替他答疑解惑的!
此处虽处长安,却远离繁华九市,深林密树间少有人迹,正是杀人埋骨的极好去处!
正在半刻钟之前,一顶辇轿将其抬到这处长安不知名的深林中,有人趁其不备,无声无息地在身后以利刃刺入!
幸而辇轿之外的人望不见轿内的他,是以并没有刺入要害,只是腰间仍是被尖锐的匕首刺中,顿时血流不止。今日正好身着洁净的白衣,一旦染上鲜血,立时晕染开来,教人一瞧,便觉触目惊心。
几乎来不及思考太多,薄未晞掀开辇轿的竹帘子,勉力运起内力使了轻功飞身而出,才将将躲开那些不断捅入的白晃晃的刀子!
但是,直至出了辇轿,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被强敌包围。对方统统身着绿衣,在傍晚的密林之中甚为如同添了一层保护之色,极为模糊视线。又因他们身手敏捷,脚力不弱,连薄未晞的毒药也不能将之全数击倒!
可见幕后主使极其了解自己平常擅用何种手段,且训练有素,才能如此。众刺客既镇定自若又出手平静狠辣!个个都是绝顶高手,招招尽显杀机欲取他性命!不知何人如此看得起他薄未晞,竟为他量身打造如此一个死地!
是黯息派如今的女主顾川仪?是大汉帝王刘彻?还是另有其人?
这三年以来,类似刺杀不计其数,堪堪避过,纯属自己命大。想来薄氏宗族正统,现今只余他一条血脉,恐怕连老天爷也不忍大族被旁支替代或者断子绝孙,这才多有垂怜吧?
薄未晞心内苦笑,忍着腹内腹内剧痛,点了自己一处穴道,控制血流难止。飞身立到一处粗大的枝桠之上,避开了一个刺客的利剑。同时手中毫无半分迟疑地洒出无色无味的致命毒药,希望令众人落荒而逃或者一击而倒。
只是,事态并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发展……
更有一拨刺客袭来,填补不断倒下的绿衣缺处。来人皆头戴银色面罩,通身铁甲衣,作如此打扮,分明对那些毒药完全没有丝毫畏惧!
与此同时,薄未晞出剑的杀招接连被对手破解。可以推断的是,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不敌身死,葬于深林化作树肥!
此刻,几乎万念俱灰!
他薄未晞的一生,就要在今时今日,终止了吗?
一双极妖艳的桃花眼渐渐地失了焦距,不由将视线放远。
原来,是他吗?
是时,印入薄未晞的视线之中的,是中山王殿下,刘胜。
风声愈来愈烈,将剑柄交缠之声揉碎在尘中、林下、交战间。
——刘胜身着深色锦袍,立于高处旷地。他手中握了一把黝黑的金属大弓,又偏头向一旁道:“把箭给本王。”倏尔,补充道:“三支。”
而他身旁,一名身量高大健壮的男子,唤作金庭者,腰间佩了一柄长而黑亮的大刀,从背后的箭娄中抽出三支早前已经涂满剧毒的箭,敛了眉色,以双手奉上。
中山王殿下自入长安之后,便日日抽出大量时间在别庄里头练习射箭。其实,他们家王爷,从前便十分熟习箭术,只是在中山国三年,声色犬马歌舞升平,不免有些荒废了。如今恶补半月,从他拉开这柄沉重大弓的手势来看,已知技艺精湛。
金庭对自家中山王殿下,十分崇敬且忠诚,因他九岁时便在其身边伺候与护卫。与其十年主仆情分,他很是晓得殿下的脾气,能够令这位大汉至懒的主儿勤练苦练弓箭半月,大约只有未来王后可以办到。
一日前,他曾向殿下问起,为何自来到长安,又拾起三年未碰的弓箭。
彼时,殿下勾唇一笑,道:“不共戴天之仇,她咽不下,本王更是咽不下!”
这个“她”,不用细想,金庭已经猜到,是未来王后堂邑翁主无疑。并且,那三年前未央之乱,他记得,先大长公主馆陶,便是死在无羽箭之下的……果然,他家王爷打的,是以血还血的主意么……
另一厢,刘胜。
望风,对距,凝神,拉弓!
咻!咻!咻!
三支箭矢闪烁着黑亮的银光,带着凛凛杀气,直直逼向薄未晞!
中箭!
正中左心口处!
“不要!”
远处有一急切担忧的女子声音响起,引起刘胜注意。“这个声音,”刘胜一边眯了眼细瞧,一边道:“好像有些熟悉。”
是了,还能有谁,能比刘陵,更担忧此时的薄未晞呢?
也不知她是如何办到的,明明自己隐蔽工夫作的极好,怎么会被其寻到此处来?薄未晞刚被折腾得没了半条命,又中了自己的毒箭,只要再过半刻钟,相信是九天神女也无力转圜,只是恰巧此时,刘陵,来了,带着她数十个护卫。
来救这个垂死之人。
刘胜凉凉开口,“纵使救兵来了又怎样?谁让你是我仇人?”
先大长公主刘嫖是怎么死的,你薄未晞就得怎么亡。天道好轮回,一报还一报。
于是,没有半分迟疑,刘胜接过金庭手中的毒箭,继续,望风,对距,凝神,拉弓……
薄未晞自中了第一支箭以后,感到身子支撑不住,眼看着下一支箭就要刺中自己,勉力倒退一步,不小心,脚一滑,从粗壮的树枝上倒下。
刘陵的护卫中,没有一个人来得及接住他,只能任由其从半空坠落,重重摔在地表。
刘陵望向他,眼中尽是哀怜,最后偏头与远处的刘胜对视,冷声威胁道:“住手!”她的脸上怒色毕现,“否则,我会叫你,有来无回!我刘陵,说到做到!”
然而,刘胜放箭的手并没有丝毫缓和。
刘陵见此,面上浮上了一丝极冷的笑意。自腰间取下那管玉笛,放至唇边。
她眼中厉色渐深,心道,刘胜,这是你自找的!
确实,她本来便与中山王甚至未来王后陈娇毫无好感,而陈娇,更是她昔日情敌,两人的梁子早已结下,不过维持表面和平。而今日薄未晞生命垂危,中山王刘胜主动挑起事端且意欲赶尽杀绝,那么,她便奉陪。
另外,她也知道,中山王刘胜,本来与薄未晞并无血海深仇,有今日之事,不过因陈娇的关系。但,有账,慢慢算,她一点儿也不急。对于那个从小就被宠坏了的比谁都娇贵的堂邑翁主,陈娇,她刘陵从来就没有放在眼里过。
玉笛声婉转悠扬,在林间弥漫开来,曲调闻所未闻,旋律独特,具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神秘感。
刘胜的手中停止了射箭,望向刘陵,眼中充满疑惑。
失血过多的薄未晞倒在地上,倚在树边,一抹邪笑绽开在唇边。其实这时,他知道,自己已没什么好怕的。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前几日问起刘陵那玉笛的来历,刘陵虽答得意味不明,但其后他仔细一想,还是猜出了几分意思。今日见她吹笛,更是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其实,只需要猜中那奇女子是谁便可。
那是曾经尚被顾家认为不详之身,是以遗弃在荒山野岭中的顾氏嫡女,也是现今的顾家家主,黯息派女掌门。顾川仪。生来便带有御兽天资,并且熟习音律。若他没有猜错的话,刘陵此时吹的曲子,正是扰人思维,更兼以御兽之曲!
果不其然,众人渐渐感到脑中的思绪被混乱,一个个地,或扔下了手中长剑,或倒地凄凄哀嚎,或自乱阵脚自戳双目……
而薄未晞的定力足够强,这才躲过一劫。刘陵与其一笑,忽而换了一首曲子。
她的目光恨恨地瞧着刘胜,心道:祝你,命不久矣,阿胜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