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漪房小抿了一口,那茶水的清新弥漫于唇齿间,余香淡淡,却蹙眉道:“这不是我嫖儿沏的茶。”她在外孙女阿娇的臂上轻拍了拍,“你娘亲去哪了?”
阿娇笑了笑,“外祖母又忘了,阿娘今晨回了堂邑侯府……”见窦太后听闻后面色不好看,又补充道:“不过您在晚间的夜宴就能再见到她。阿娘她啊,是至不能错过任何一桩热闹的。”
“那就好,”窦太后微微阖目,嘟囔道:“哀家,是半天也离不了嫖儿的。”她转头与阿娇道:“昨日,你是否同你娘亲生了些别扭?闹得你娘亲,整晚也睡不好觉。是什么事呀?也说给外祖母听听。”
阿娇闷闷地默了半晌,道:“也没什么,只是我觉得,阿娘没有从前那样疼阿娇了。她的全部心思,可都在外祖母您身上呢!这念念不忘的,是您何时用饭,何时就寝,何时看太医,何时喝药,哪有我这个小阿娇……”
一句一句的埋怨,窦太后听了却仍旧很畅怀,笑了笑,然后和蔼道:“你年纪小,不懂为人父母的心思。你娘亲心里何尝没有你了,何尝又不疼你了?莫要忘了,她有多重视你三个月后的及笄之礼呐。她不说,哀家也能猜到,她今天出宫,正是为了你那支玉簪子,看来看去,仍旧不够满意,由六百万钱制成,那还是说少了的。这不是又恐防别人说咱们溺爱你么?你娘这样对你,你这小娃子,还不领情,还气得她晚上睡不着。阿娇,你说说看,这是不是常言道的”不知好歹“了?”
阿娇将头靠到窦太后的肩上,沉默了许久。心中想着,下次再不要因刘彻的事,同她又吵又闹了。至不行,也应该是平心静气地劝上一劝。她娘馆陶公主,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直到窦漪房以苍老而略粗糙的手拍了拍她的脸庞,并从怀中取出一把平常模样的钥匙,轻声与她道:“阿娇,到长信殿的小库房,为哀家取一件东西来罢。”
阿娇称诺。
——分割线噢啦噢啦——
库房外的偏殿,阿娇见到一个模样正派的宫女,以前从没见过。难得十分得她的眼缘,便不由多瞧了两眼。
那人身着鹅黄色宫装,肩若削成,身量高挑,眸如月照寒江,神如素色披霜,端的是英姿焕发。
但面前此人,确是个宫女。
阿娇略留了意,缓步进了库房。她可是头一回正正经经地来这。按照方才窦太后的吩咐,打开最里处第三个矮柜内侧的第二个抽屉,阿娇看见,安安静静躺在其中的,一枚木戒。
阿娇幼时,听外祖母说起,曾祖父为躲避秦乱,隐居于观律钓鱼,不幸坠河而死,遗下三个儿女。汉初,朝廷至清河挑选宫女,窦氏也在其列,由此入宫,从民女至宫女,宫女至代国王后,再至大汉皇后,和如今母仪天下的皇太后。数十年朝夕,窦氏步步荣华,其家族亦能够权倾天下。
然,外戚势大,终究会遭皇帝惦记,无论那帝位之上坐着的,是丈夫,长子,抑或嫡孙。居安思危,她少年时日日戴着的木戒,总是提醒着,当年贫困。这戒指伴着她的年岁长了,便很有些深长的意义。对于其他窦氏子,也作此想。
比如阿娇……
比如,窦氏下一任掌权人,窦绾。这个早已犯下千般错处的太子妃,仍旧是窦氏所有的希望所在。
无人能撼之,无人敢撼之。
而眼前的木戒,置于库房多年,此番取出,难道是太后认为,自己大限将至,窦家除阿绾外,又再无他人可继承其业,是以准备将重任交托?
据阿娇八年来所见,窦绾能力有限,实不堪太子妃之位。然,不知在旁人眼中,她陈娇如何呢?可当一诸侯正妃之位,还是大汉太子妃,更或,那正主椒房的母仪天下之人?
阿娇垂目,将其纳入掌心细瞧了会,须臾,收进窦太后交给她的香袋中。
她转回了身,正欲出去,却被身侧长柜上的一件巧物分了注意力。那是一对极漂亮极罕见的玉质夜光杯。
其色白若羊脂,通透鲜亮,纹饰天然,式样精巧。且,正巧是一对儿。
“不必非得雕龙刻凤,不是非要剔透玲珑,最重要是,你见了就欢喜。”那是太子刘彻昨日所言。
阿娇何止欢喜,简直是眼馋。但它放在库房内这等显而易见之处,由此推得并不受外祖母重视。珍贵确实珍贵,美好确实美好,可在太后心中,其用处,却只是盛一盛酒水而已。
阿娇啧啧生叹,出了库房,仍然觉得分外可惜。半刻钟之后,呈上木戒的同时,便笑嘻嘻地将这宝贝从外祖母处讨了去。
暂且先将其存放在库房外的偏殿,阿娇瞥眼又瞧见那位英气的黄衣宫女,便脱口问道:“你唤作什么名儿?”
“回翁主,”那人略躬了躬身,恭敬地答,“婢女楚服,是新来的侍茶。”
“楚服……”阿娇呢喃,笑道:“你长得像个男儿。嗯……有六分像呢。”
楚服只是微微抿嘴,“奴婢只是不似寻常婢子一般弱小惹人怜罢了,得无妆姑姑看中,调进长信殿,做一个侍茶。”
“你既总端那侍茶的架子,何以本翁主在这许久,也不见倒一杯茶过来我喝?”阿娇与她玩笑道。
楚服笑意深深,“奴婢失职,自愿赔罪。只倒一杯,却不见诚意了,三杯,如何?”
阿娇觉得她甚有趣,便道:“尚可。”
边喝茶,边说笑。过了会,朝雪进了偏殿,与阿娇道:“翁主,夜宴快要开始,不如先回临华殿更衣?”
她点点头,“是该回了。”
出了长信殿之后,不远,阿娇瞧见了太子。是时,刘彻步履匆匆,不知到何处去。
阿娇很见外地唤他道:“太子表哥,是去哪呢?”
刘彻走至跟前,“是父皇交代了一桩事要办。”他瞧着阿娇,笑问:“今晚的夜宴,你会逃走吗?”
阿娇反问,“难道你肯让我逃走?”
“你知道就好。”
刘彻没有与她多说几句,便辞别离开。事情紧急,令他忧思万状。虽然面上未露端倪,心里十分在意那件事。
发生在一个时辰之前,是件过程短暂,情节平淡,后果严重的大事。
安未然死了。
那个整日拿千年万年灵药秘药吊着命的、名义上的琴阁之主,终于壮年而去。
安未晞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去世,却能够让他正式接手庞大而冰冷的琴阁,不知他是喜是悲?
那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大爱大恨,既然曾在前世为深爱的陈娇殉情,便可预想会将仇恨视为何等重要。只是不知安未晞,在其心中,有几分重要?
当下,澄音楼尚且不能与琴阁相抗衡,只是将将构成一大威胁,若他日举阁来犯,刘彻便很要当心。是以在夜宴开始之前,他需离宫,对澄音楼作出一番部署。
阿娇与刘彻别后,在原处略站了站,望着刘彻俊逸的背影,忽而感觉视线晕眩起来。
向后头的宫墙靠了靠,右手扶在额上,微阖上目。朝雪见状,不由惊问,“翁主这是怎么了?”
阿娇轻轻摇摇头,却更晕了,道:“约莫是这几日的事情太多,令我乏得很。”
几月间,睢阳至长安,所经所历,俱是从前不曾分明的。而那个不谙世事的堂邑翁主,大约已走得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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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我只能说,下一大章十分重要,对我来说,因为是我最初最初的灵感来源。我写全整个故事,都因为想要丰满那一大章而已。
反正我的汉朝是架空的,有些大改动,自然也正常了对吗?
不久就要开虐了很兴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