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她昨夜知晓陈珣在长安过得忧愁戚戚,得了病却不知有无大好,而恰巧安未晞赶着忙的去了同郡,她在梁国唯一的羁绊终于解除,于是便果断决定返程。
当她正在柜前退客房时,见玉稚打着源远流长的呵欠信步而来,便与他道:“玉掌柜的,替我将这封信交给安未晞和秦纷。”
“你要回长安了么?”玉稚问道。
阿娇探着头朝客栈门口望了望,道:“嗯。等朝花把探云牵回来,我们就走。”又嘱咐道:“必须等我走远了,再把这信拿给安未晞看。”她意味深长地笑着:“你懂的哦。”
玉稚与阿娇处了这几日,倒是很欣赏阿娇其人,尤其欣赏她对《道德经》与《庄子》的理解。在他不知晓阿娇剽窃了窦太后老人家只言片语的情况下,已将她当做半个知音。于是甚和蔼地拍了拍她的肩,“我不日便到长安来看你。”
阿娇处在不知忧愁的年纪,看见的只有似水华年锦绣前程,即使离别,也感受不了那种深刻的“自别后,忆相逢”之类的感情。她只是欣然道:“今日笑着同你分别,但愿不日便能笑着把你迎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长安与睢阳的不同与相同之处,也颇为开怀。
当太阳的光线将将布满客栈的尘埃之时,阿娇才听见朝花的声音。她道:“小姐,赵姑娘也来了呢。”
阿娇朝门口望过去,赵琴兮正踏着晨光走来,面容上挂着的,是寻常的淡淡微笑。
“你要回长安了么?”尽管她说的话同玉稚说的一般无二,但听在阿娇耳中的感觉却不是大同小异。
长嫂说,女人的直觉是最最敏锐的,敏锐到它被冠以一个神秘的名号,叫做“第六感”。
当时她听到这句话时,第六感告诉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于是阿娇干干地朝她笑着,“嗯。”
赵琴兮依旧那样大大方方,和和气气,淡淡与她道:“那就后会……后会有期吧。”
她心里猛地一颤。当真颤得毫不争气。
……
马车内,朝露见阿娇许久不言语,便开口道:“翁主,您方才交给安公子和秦公子的信,怎的只有一封?”
“为什么要有两封?”阿娇回神,嗑着瓜子反问她。
朝露摆出一副十分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竟然没有与安公子特别交代些什么话?”
“平日里已然与他说了许多许多话,哪还有其他什么话好交代?”
阿娇没有空理会朝露话中意味,推了推案上的瓜子点心,心事重重地别过了头,看向马车外的荒景。
山抹微云,天黏衰草。不时出现的几株老树郁郁地站着,由风抚平它的纹,吹落它的叶。不知是焦土还是灰烬,覆盖在山间小径上,吹散在风中。
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强烈的白光并不能遮掩一丝凋敝的颜色。
马车轮“咕噜咕噜”地转着,却成了这时唯一的声音。
阿娇更加心神不宁,只觉得车内的空气压得她难受。于是她向那车夫道,“阿河,给我们唱一支歌儿听听吧”
阿河没有言语。
朝露也笑道:“阿河,翁主要听你唱歌儿呢!”
阿河依旧没有言语。
阿娇的神色顿时变得紧张,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而朝露却没有她这样的担忧,笑嘻嘻地要去掀开帘子,阿娇猛地扑过去想拦住她的手。
朝露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而她的手已经将帘子掀了一半,将将能够让阿娇瞧见那个车夫与瘦弱的原车夫阿河迥异的背影。
那个彪汉子眼见着自己被揭穿,豪放地大笑一声:“真是个蠢女子,你们原来那个车夫早被我一刀砍了扔下了车。那个车夫倒是很忠心,将我的刀死死夺了去。”
他又道:“虽然不能将你们砍死,不过让你们摔下悬崖也算圆满完成了任务。”
阿娇与朝露都慌得惊声叫起来,向马车后面望去,隔得远远的,朝花与众多家奴正与一群数目更多身手更好的杀手对决。
令阿娇十分慌乱的是,那群杀手,皆着了一身褐衣。
正与一月前长安城外刺杀安未晞的杀手穿得一样的衣裳。
她完全没有时间思考是何人派来的杀手,那个彪汉子破口骂道:“臭娘儿们,叫什么叫!惊了老子一跳!”
朝露道:“你可知你得罪的是翁主,你若敢……”
“管你翁主公主的,老子只知道你们就是我要杀的人!”彪汉将马车赶得飞快。
朝露的话只能引来彪汉的不屑,但却骤然让阿娇想起她身为翁主的时光。在此时她命悬一线的时候,脑中断断续续却快速地闪过她的从前。她记得她向师傅学过驾马车,学过养马,向朝花学过舞剑,向安未晞学过扔暗器,学过使剑!
而安未晞曾在她车上放了一把匕首!
阿娇猛地一颤,像是找到一线生机,哆嗦着手从褥子下翻出了匕首。她知道,必须杀了这个车夫,才有可能活路。她要杀了他,她要杀了他!
握着匕首,阿娇的目光突然呆滞,怔怔望着前方,马车套上的,是她的探云。
她的探云,竟要载她驶向死路!
悬崖!
正当她出神的时候,朝露却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匕首,并猛地推了阿娇进车厢。
阿娇的身体撞向车厢,又滑了下来,身子滚到朝露的脚边。她吃痛闷哼了一声,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掉。扶着一旁案几站了起来,她惊恐地睁大眼睛。
她看到握着匕首的朝露狠狠刺向彪汉,一刀一刀毫不停顿,鲜血从肩膀,背部,臀上,腿部喷溅出来,黑红,刺眼。尖锐的匕首刺穿他身体的声音,伴随着他的惊叫!令人窒息!
朝露只是一个女子,虽然她曾干过粗活,虽然她胆子不小,但她同样没有杀过人,她不知道怎样将敌人一刀毙命,也不知道如何在刺杀别人的时候防卫自己不受伤。
而那彪汉虽然被刺地血肉模糊,却是在杀手界从摸爬滚打开始成长的刺客。他被刺,是不相信车内两位年纪幼小的弱女子,还有救自己的能力。在痛楚中瞬间明白的他,狰狞着出手去夺那匕首。
阿娇也在这时将案几上的瓜果碟子摔向彪汉的脸!她看见那男子更加血肉模糊,却也发起狠地抢夺匕首,便猛地将案几抬起,“膨”地砸向了他!
朝露的匕首在一挣一夺间,掉下了马车,“叮当”一声,阿娇仿佛了听见自己的追命铃。
尽管马车上情况如此可怖,探云赶路的脚步依旧没有放缓。“踢踏踢踏”,彪汉愤怒地骂了一句娘,便纵身跃下了车。
眼见得离悬崖越来越近,阿娇和朝露甚至连害怕都没来得及害怕,前后跳下了车。
身子落到地面的那一刻,顺着白日的阳光,阿娇的眼前晃过一把剑,剑上一滴鲜血堪堪落下,滴在她惨白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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