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同时,阿娇与安未晞敛容起身。
阿娇直直地瞧着刘彻的脸色,方才她与安未晞举止甚亲密,谈话内容也甚暧昧,此番被刘彻当场怒喝,可见他是真的生了气。
这么多年,刘彻在她身边,将她哄着,护着,相处时偶尔闹过别扭,但从未真正与她置过气。因而这回,乃是她记忆中破天荒头一回。自然,她很有些手足无措。甚至打从心里期盼着,看在她手足无措的份上,刘彻能够消消气。
她不希望刘彻生气,她也关心刘彻怎么看自己。
刘彻是她的表哥,并不是《半生》中冷面无情的帝王。尽管那是记载中的历史的原貌,但在阿娇的心里,自有她的判断力。她相信刘彻的真心,虽然打定主意不会嫁给他,但和他这份情谊,万万舍不得抛弃。阿娇一直记得,刘彻为她豁出命去杀一头狼。
或许正是舍不得现在的兄妹情谊,才更加不愿意嫁给他……
刘彻一瞥眼,瞧见阿娇低头拧着衣袖上的蓝色绳子,蔼声道:“垂星,送客吧。”
阿娇茫然地抬了头,看来他果然是生了气。可是她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事实就是他看到的那样。于是瞧了瞧刘彻,瞧了瞧月垂星,然后走出了亭子。不一会儿,安未晞也翩翩然地跟上前来。两人很有默契地,一句话也没有说。阿娇瞧了安未晞一眼,咬了咬唇,低头走路。
一起走了?这便是落实了“奸情”二字……
身后又是一声怒喝:“在我的面前跟别的男人走了,陈娇你倒试试看!”
阿娇又茫然地回头,道:“你一会赶我走,一会威胁我不能走。你什么意思啊?”
刘彻沉声道:“安公子,是同赵姑娘一道来的,方才赵姑娘瞧完了病,正在外面等着他。”顿了顿,走上来揽过她的腰,“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意思?”
阿娇回想着方才他肃然的脸色与两声怒喝,又望着他此时的笑,一时不能反应。
安未晞眼角扫过刘彻放在她腰际的手,瞧了瞧天色,赔笑道:“今日的天色暗沉得很,怕是要下雨,若我与琴兮借住一宿,不知王公子可否答应?”
“不答应。”刘彻直言。
“若我非要住在这里,与阿娇一起?”说这话的同时,他的目光转向阿娇。
阿娇抿了抿唇,觉得安未晞真是一位翩翩公子,连借宿的话,都说的这样有礼貌且温柔。
假若今日,同样的情况,放到秦纷身上,他会说:“你若不答应,我明日将你这处宅子强买下来,还要将你别处的宅子亲戚的宅子统统买下来,令你尝尝无处住宿的滋味。什么?客栈?你看中哪一家,我就买下哪一家。不过,若你去住狗窝,我定不拦着。”
秦纷儿玩的是钱,若放到刘彻身上,情况则更加明了,他会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个大汉都是他家的,你有几条命跟他玩儿所有权。然后他又用蔑视的目光将你望着,告诉你,什么叫“君臣有别”。你就是个臣!
然今日,安未晞作为一个江湖好儿郎,斩钉截铁地道“与阿娇一起”的时候,阿娇觉得她该帮忙说说话,毕竟天气确实不好,似应景的,雨滴打在了正对峙的两人的脸上。
阿娇扯了扯刘彻的袖子,道:“表哥,安公子是我朋友,在睢阳时,他一直很照顾我。”自然不能与他提起她曾经与安未晞甚至谈婚论嫁过,也不能提她被刘陵刺杀就是因为安未晞。
刘彻面无表情地瞧了阿娇一眼,向月垂星吩咐道:“准备马车。”
雨滴正噼里啪啦地打下来,安未晞抽出他的剑,冷冷道:“既如此,那我便要带阿娇离开这里。”
他伸手抓过阿娇的手往他的方向扯过去,奈何阿娇的腰正被刘彻揽着。
阿娇不可置信地看着安未晞手里握着的剑,觉得这样实在是有刺杀太子的嫌疑,一时来不及多想,便吼道:“安未晞,你这是干什么,把剑收起来!他可是我表哥!”
她将“表哥”二字念得十分清脆,没想到使他更加冲动。此时,安未晞却将剑提了起来,指向……
刘彻!
阿娇“蹭”地从刘彻的怀里冲出去,冲到一半被刘彻揽回去,他轻声道:“你看,他这是要与我一决高下,若我真与他对抗,定然敌不过他。”他隐去了安未晞负有内伤的真相,继续道:“阿娇,你更加担心我,还是他呢?”
“自然是你。”阿娇站在雨中,擦了把雨水,毫不犹豫地道。然后在心里极轻极轻地叹息,终究这三个男人之间,与她情分最轻的,还是安未晞。在秦纷与安未晞之间,她选择了前者;在刘彻与安未晞之间,她同样选择前者。
在刘彻没有出现的时候,她将要与安未晞说的就是:【虽然我与你好像很有缘分的样子,但是我对你仅是动了动心,倘若你不是长得这样好看,又亲了我一口,我大概也不会动心的。
你带给我的安全感、信任感,类似爱情。但是我们知道爱情不单单是安全感和信任感可以言明。
你真心待我很好,我曾经深受感动,但是我也不能仅因为这份感动,就爱上你。
你为我退了与赵姑娘的婚事,我很惭愧很抱歉,但仍然不能因为这份惭愧和抱歉,就爱上你。
动心,安全感,信任感,感动,惭愧,抱歉,即使当它们同时出现在我们的缘分里,我仍然没有能够爱上你。
我们已经很有缘分,甚至已经不能更加有缘分,但是当一段感情,仅剩下缘分二字的时候,它其实难以为继,只能苟延残喘而已。】
在她伤神的时候,月垂星已经率了一个家仆挑了剑与安未晞在雨中相对峙。是一对一。
阿娇楞神道:“我还以为你是要亲自与他打。”
刘彻笑道:“你这个傻姑娘。”他的额头抵住了阿娇的,情意绵绵地道:“与安未晞比起来,还是更心疼我多一些吧。”
金属碰撞之声响起,阿娇想劝安未晞收剑,移开了与刘彻相抵着的额头,向前走了几步,不知怎的,竟有些头晕,她不自觉皱了皱眉,“好像肚子有点疼,好像,是很疼。”
刘彻疑惑地望着她,视线瞄到她蓝色濡裙上的血迹,突然揽住了她的肩膀,“你这是来葵水了?”
阿娇涩然:“我不知道。”尽管手脚无力,但她还是昏头昏脑地往兰居冲去,临走前还是对安未晞道:“我不会与你一起走的,未晞,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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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无奈地望着阿娇,她正蜷在床边。因她年纪小,如今是第二回来葵水,竟疼得死去活来。
记得翁主第一回来葵水的时候,还是在堂邑侯府。那是三月前了(女孩子一开始都是不太准的),却没有疼得这样难受。
琢磨着恐怕是淋了雨的缘故,正好兰庄里住着三位女医,朝露便招了她们来瞧翁主的身子。
正出神想着,朝露一瞥眼,女医还未至,太子刘彻倒是急急地赶来。
阿娇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张了张口说了四个字:“男女大防。”
刘彻恍若未闻,“你的脸色怎么这样白?”
“疼得我。”
这时,月垂星并三名女医撑着折伞姗姗而至,被刘彻挥手招来,“你们来瞧瞧她这是怎么了。可是得了其他什么病?”
女医们一个一个地把了她的脉,许久许久。
阿娇蹙着眉道:“我最讨厌生病了,最讨厌喝药了,最讨厌又生病又要喝药了。”
刘彻温声道:“别闹小孩子脾气。”
其中一位女医向刘彻揖了揖,柔声道:“无什么大碍,只服几贴药便可。具体事宜,我们不如到外面相议,别扰了姑娘休息。”
刘彻深深地看了阿娇一眼,率着众人出了兰居。
门“吱呀”一声关上,朝露微笑着深呼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没有大碍的,不过是寻常的痛经,一般女子来葵水的时候,有时是会有些难受。翁主千金之躯,身子娇贵……哎,翁主,翁主,你去哪?”
阿娇忍了疼,起身穿上鞋,正欲开门,回头与朝露道:“你待在这里,别过来。我不放心,要去看一看。”
朝露疑惑地在原地待着,长长地“哎……”了一声。
阿娇悄悄地跟上去,直到刘彻率人在庭院的兰花坛前停下,她则倚靠在墙边,静静地听,雨声哗啦哗啦地响着,女医声音轻柔,其实她不太听得清。
那位女医先是向刘彻叽里咕噜地说了很长一串医理,阿娇没有听懂,很明显刘彻也没有听懂,他蹙眉道:“说重点!”
女医执着地道:“我说的就是重点。”
刘彻深深地蹙眉,不耐地望向她们,似要发怒。
她旁边那位同行受不住这样可怕的目光,哆嗦着大嗓门道:“其实她说的是,这位姑娘服用了大寒之物,才会身体不适。如此大寒的药物,服用之后大概也不会有孕了。”
阿娇脑中“咣当”一声,直想冲出去甩她们一人一个巴掌,特别是那个大嗓门的女医,但奈何手脚皆没有力气,只觉连句话也说不出来,更不要说甩耳光这样的力气活儿。她昏头昏脑地想回屋去,却踢倒了一盆兰花。
她知道这下一定被刘彻发现了,她知道只要她回过头去,就会看到刘彻的目光锁在她的身上。
她没有力气回头。
只是垂着脑袋,一步一步地挪着,挪着。直到刘彻从背后将她揽住,把头埋在她的颈间,沉声道:“她们都是庸医,你什么事也没有,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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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大寒之物,你们一起见证她吃下去的。猜猜在什么时候吃的。
PS:身为女主,自然会有孩子的,所以别急着喷我。
再PS:想让娇彻在一起,记得给我加收藏,不然我可能要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