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兰庄已住下了三位女医,但医术并不十分精湛。然这几日天儿热,朝花的伤口化了脓,令阿娇见了更加心焦,一日五六回地催促着月垂星请女医之事。并非月垂星不愿意去请,实在是那位女医十分难请,酬金之高自不必说,想要请她须得提前五日预约,因她每日只看两位病人。
俗谚道:医者父母心。为人医者,自是心中有一份医德,将拯救病者作为自身义不容辞的责任。病家求医,寄以生死。然她如此心高,委实让阿娇一听便觉不喜。
那日阿娇曾向月垂星问道:“那位女医缘何得到睢阳第一女医的称号?又为何如此高傲?”
而月垂星只用四个字就概括了两个原因,她道:“救过梁王。”当真是言简意赅。
今日,天色倒并不是十分晴好,然阿娇起得甚早,正在马厩外的空地上练习骑马。其实她并不天生畏马,那日在兰庄外见到的白马让她想起了探云,一时激动情难自控,等心中的阴影散去之后,她还是那个善马的陈娇。
在空地上遛了几圈之后,韵儿来报:“女医正在朝花姑娘房里看诊,小姐要不要去瞧瞧?”
阿娇便兴冲冲地赶了过去。伴随着楠木的幽香,穿过重重回廊,来到朝花和朝露的厢房之后,她终于看到了那位名动梁国的女医——赵琴兮。
她今日是以女医身份现于兰庄,着了一身浅紫色纹花的衣衫,一头乌发简单地用两枚银饰将将挽着,仍旧是素面无妆。
如此清丽可人的打扮,若饰在旁人身上,只会显得秀丽可爱,然而打扮在赵琴兮身上,却更能衬得出她的冰清玉洁。安未晞曾经给她的评价十分恰当,她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一般,却也让人觉出强烈的清泠之意。
朝花此时正趴在床上,与朝露说着玩笑,讲着曾经在侯府里的趣事。她本就是个极乐观的人,天大的事儿摊到她身上都被能她化腐朽为神奇,现今背上挨了一刀这事儿,摊到陈娇或朝露身上,恐怕不知要难过几回了,她却还能忍着痛与朝露玩笑。
阿娇在一旁瞧着赵琴兮细心地为朝花上药包扎,心里默默难过,女子容色最是要紧,虽然背上的伤口可以包扎,血可以止,脓水可以化,而那道丑陋的刀疤却是极难消去的。
而朝花如今已经快满十八岁,阿娇思忖着,等她伤好之后,回到长安,就央长嫂替她许一门好亲事,风光出嫁。凭着朝花这份舍身护主的情意,阿娇心里默默地将她的嫁妆加重了分量。除了这些,她不知道还可以为朝花做什么。
一旁月垂星也默默看着,她出言询问道:“不知赵姑娘有没有可以消去伤疤的药膏?例如雪痕霜之类的?”
“雪痕霜……虽然去年制了许多,不过现今手头上却是一瓶也无了。”赵琴兮偏头想了一会,然后对阿娇道:“你可以去管秦纷要。”
阿娇惊诧道:“原来他还会制药?”
“当然不是,只是在他与我管理药材的小童子成为知心好友之后,我的药随时都会少。”
阿娇笑了一笑,这个无赖。
赵琴兮给朝花包扎完之后,敛容起身。又与月垂星说了一些照顾事宜,便来与阿娇相别。她轻唤了一声“阿娇”,和蔼道:“不料你们会遭遇如此不幸,能帮到你们一些我也很高兴。”
阿娇也向她回了一笑,原先对她的顾虑终于消去,望了望天色,云层满天,飘忽的蒙蒙雨点已经落下,恐怕将有一场豪雨。便道:“你是骑马过来的,雨天路滑,要不要先在兰庄宿一宿,明日再走呢?”
赵琴兮摇了摇头,道:“梁王近几日病得厉害,我本打算进宫问诊。虽然他们并不是硬逼我去,但也不好碍了王室面子。”
阿娇想了想,又道:“那我替你安排一辆马车吧。”
而赵琴兮婉言道:“谢谢,不必了。梁王宫的车恐怕早已经停在医馆门口了……”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行至兰庄门口,阿娇望见刘彻也急急赶回来。他每日都是很早便出门,说是有事要办。阿娇十分疑惑,为何他堂堂大汉太子,却在宫外有那么多事情要办,况且是在梁国。
刘彻一身玄袍,御着一匹黑马在雨中飞驰而来。“吁!”他刚下了马,一旁已有仆从伶俐地撑开伞向他跑去。刘彻瞥眼望了望赵琴兮,便向阿娇问道:“你在等我回来吗?”
阿娇笑道:“我是来送送赵姑娘。”她与两人介绍着:“这位是我表哥,这位是睢阳第一女医,赵琴兮姑娘。”
阿娇一边做介绍,一边观察赵琴兮的反应,怕表哥吓着她。这位将“王者之风”表现得淋漓尽致的刘彻,不经意流露的表情动作都能让旁人心生惶恐。连号称“长安胆儿最肥”的秦玎珰在初见刘彻后都与阿娇说过“一见到他就恨不得埋头给他跪下行礼,然后道太子千岁太子金安太子长乐未央”之类的话。
不过赵琴兮并无十分畏惧的表情,尽管她晓得陈娇是翁主,陈娇的表哥便是皇亲,然而脸上仍保留原来淡淡的笑意。她微微躬身向刘彻行了礼,再次相别。
赵琴兮上马之后,和善地抚了抚马儿的鬓毛,拍了拍它的头。握上缰绳,一夹马腹,动作虽不是一气呵成,倒也十分连贯。正当阿娇转身欲回兰庄的时候,那马儿却不知中了什么邪,长嘶一声之后,前腿直直蹬起,竟将赵琴兮摔下身来。
阿娇一急,拔腿向她奔去。
一旁的刘彻自然比她跑得更快些,等阿娇在他们跟前站定,赵琴兮已安然躺在刘彻怀中。脸上的惊惧之色全消,被雨水打湿的她更显得楚楚动人。
此时阿娇望着刘彻与赵琴兮四目相对脉脉含情的模样,突然想起那日她在千菊楼落水,那位彪汉将她救起后所说的话。“但凡,但凡英雄救美人的故事里,那美人儿,美人儿必定是以身相许的……”
啧啧,一朝被马摔,飞上金枝头。
刘彻把赵琴兮放下,瞥眼瞧见她一脸羞色,只觉不耐,望向阿娇,转而蹙眉道:“你怎么把伞给扔了?”
雨点噼啪噼啪落下,阿娇的眼睛仍旧直愣愣地盯着赵琴兮看,雨中的美人真是越看越撇不开眼睛,她想着怎么同样是女人,有的人淋雨会淋成“落汤鸡”,赵琴兮就能淋成“雨中芙蓉”,女娲太不公平了。于是将刘彻的手甩了甩,又朝赵琴兮傻傻地笑了笑,道:“没事儿。”
她本来还想说“让我再看会儿。”却被刘彻打横抱起,向仆从吩咐:“打伞!”又对阿娇道:“这样还没事你是脑子有事吧!”
阿娇扑棱扑棱地叫嚣:“你才脑子有病!你抱人抱上瘾了吧!放我下来淋几颗雨又怎么了哎你没看见赵啊我的头!”
“你怎么那么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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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给我收藏的你们,怎么那么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