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脸放松地笑了,偏了头幸福地享受起躺在自己床上的感觉,温暖,安然。靠床的墙上一幅精致的七彩霓裳云彩图,它鲜艳得一如往昔。
过了一会,脑中忽然闪过昏倒前那场恶杀的场面……近百个武功高强的褐衣男子,魁梧彪汉的赶车夫,朝花苍白的脸色,与她鲜血淋漓的衣襟,最后,脑中定格的,是探云连马带车冲下悬崖的那一幕……
阿娇“腾”地起了身,无视了全身散了架似的疼痛,对那两个床边伺候的小丫头吩咐道:“你,去隔壁把朝雪和朝云给我叫来,你,替我梳妆。我没有事,那朝花和朝露怎么样了?”
她的脚一踏上地面,便“嘶”地叫了疼,跌到了地上。低下头瞟了一眼她的伤脚,脚已经被人好好地包扎过了,只是她刚醒,没有意识到,踏上去的时候便有些莽撞。
那两名丫头一人一边将她扶起。其中一名黄衫丫头道:“姑娘小心些,先歇一歇吧。”她又转头对另一个丫头说:“你先照顾这位姑娘,我这就去禀报月姑娘。”
阿娇被那名粉裳丫头扶到床边,乍一听她的话,惊诧地睁大了眼,心里仔细回味着“这位姑娘”四个字,一时竟不能反应。自己家的丫鬟,有必要对翁主这样见外吗?只是离开一个月罢了,就不晓得自家翁主长什么样儿了吗?
阿娇怀疑地盯着粉裳丫头的脸,问道:“你是谁?月姑娘又是谁?你竟然不认得我,是新来的吧?”
粉裳丫头低着头,颤着声儿小声地道:“奴婢,奴婢唤作韵儿,是月姑娘安排来伺候您的。至于月姑娘,她是兰庄的管家呀。”
阿娇本来还想问,兰庄的管家怎么会在我堂邑侯府,却被偶然瞟到的韵儿身后窗外的景色惊了一跳!再开口时,舌头仿佛打上了结,“不不不不,不会的,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她揉了揉眼睛,踉踉跄跄地行至窗边,依旧只是看到一汪碧蓝碧蓝的湖水。而湖边靠近她现下所处的木屋处,还置了一叶小舟,一荡一荡的。
在阿娇十四年的记忆里,堂邑侯府,这扇窗户外面,只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庭院而已,所能望见的,是一个在春日里会开出婀娜的花朵的紫藤花架。
阿娇无力地笑了一笑,忽而想起了月姑娘,她可能就是昨夜遇到的白衣女子,月垂星。她还说要带自己上那艘诗意盎然的画舫。虽然看起来是个毫无危险性的女子,却无端端将她送到这个兰庄来,恐怕别有用心。
阿娇颓然地倒在窗边,别有用心又如何?她实在没有力气去想这些用心,一点头绪都没有。唯一知道的是,在短期内,她至少会留下自己的性命。不然,也不会派人救自己于刀下。
一双白色的绣鞋由远而近,阿娇郁然抬起头,果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正是月垂星。她今日穿着一身紫色的襦裙,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容,五官清秀,笑容美好。
阿娇问道:“月姑娘,是你救的我吗?”
“是我家公子。”月垂星扶了她起来,让她坐到桌边,动作轻柔,语气亦轻柔。
阿娇想起,那日传自己上船的,是她家的王公子,并说是自己的熟识。于是便问:“你家公子,到底是谁?怎么总是不露面呢?”
月垂星笑了笑,“他今日确然是有事出门,快则一两日,慢则两三日,也就回来了。至于是谁,姑娘见了不就知道了!”
阿娇瘪了瘪嘴,连一个笑也挤不出来。不知王公子,是敌是友呢?又问道:“你是只救下我呢,还是……”
月垂星道:“方才事情紧急,贼人出手凶猛,而我手下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姑娘。我只好吩咐他们只救下女子。现下还有两位姑娘歇在别处,陈小姐想去探视么?”
阿娇朝她感激地点了点头。
被伺候着梳洗一番,她由月垂星亲自领着路,出了这间木屋。阿娇向四周望了望,却发现这间木屋并不是建在岸边,乃是建在湖心。
此时暮色渐升,霞光烂漫,木屋,——兰居,仿佛披着火红杜鹃的衣裳,等待着西风浸卷的情怀。
又想起昨夜华灯映水、画舫凌波之境,再次叹了叹王公子的诗情画意。不过……
为何兰居的布置与她在堂邑侯府的彤居几乎如出一辙呢?阿娇惑然,轻轻蹙起了眉。
——卖萌的分割线又出现了——
从朝花和朝露的住处回来,阿娇回到兰居时,已是夜光沉沉。听湖,只闻一种瑶衣酣眠的呼吸声。
一钩新月几疏星。阿娇愁绪深深,毫无睡意。她很想知道那些杀手是何人派来的,却没有什么线索可寻。唯一一个嫌疑人是赵琴兮,但是对她的怀疑只是由于自己的第六感和那一句“后会有期”。
“如果第六感这样可靠,还要青天大老爷干嘛?”这也是长嫂曾说过的话。
她不能,妄加揣测。
垂目所至,瞧见几朵修得甚齐整的素心兰。素心兰,是建兰中的珍品,一种秋日里开放的兰花。主人大约是为了衬一衬“兰居”其名,才在屋前设了个大花坛,种了许多株兰草。阿娇素来最爱兰花,对这素心兰也有所了解。它喜温暖,喜湿润,在金秋时分能开得十分灿烂,但花期不长,不敌严寒。
阿娇瞧着它们怔怔地发了一会楞,觉得愁思依然难解,便坐到花坛边的棋桌旁,左手执白,右手执黑。她想体验上回安未晞与自己对弈的情致。
虽然月色没有上回那样好,但是打了灯也勉强能够照一照棋局。并不是真的有下棋的心思,只要打发这一夜的光阴就好。她怕自己一闭上眼,不是血肉模糊的彪汉和惊声尖叫的朝露,就是马不停蹄冲下悬崖的探云。
有些事情,并不是她希望不再想起,就真的能够不再想起。比如,她心中默默地,将黑子比之为自己,将白子比之为欲杀她而后快之人,左右手一决胜负。
恐怕老天偏要与阿娇开个玩笑,明明她希望胜出的是自己,却让左手招招好棋,将黑子逼得走投无路。
宛如今晨,若没有那把匕首,若没有朝露拼死相救,若没有月垂星最后赶到,阿娇必死无疑。
“啪!”
想到这里,她将白子狠狠打翻在地,“我陈娇还怕你不成!”
她是陈娇,是堂邑侯府的嫡女,大汉长公主的女儿,窦太后最疼的外孙女,景帝亲封的翁主……只是现在,她所能威慑住敌人的,只有她的身份而已。
就好像,她在今晨被恐吓时,朝露说:“你可知在你得罪的是翁主!”而不是,“你可知你得罪的是陈娇。”
翁主又如何,世人仰望的,并不是她陈娇,只是这些冠在她头上金光耀耀的名号。
而陈娇是谁?她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她年纪轻,阅历浅,在长安时可以飞扬跋扈耀武扬威,因为她是长安最子弟的子弟,因为被保护得百毒不侵。可在睢阳,她并不比任何人高贵。身份,还不如几片金叶子来得实在。
她把手移到嘴角,摆出微笑的弧度,然后蹲下身,把摔下去的白子一颗一颗捡起来。
因为,尽管受到多么大的打击,只要没有将她打垮,她依旧是那个骄傲的姑娘,陈娇。尽管,敌在暗,她在明,她现在,仍旧没有低头的必要。胜负,不是摆在左手执白、右手执黑的棋局上的,而是,尽管自己血肉模糊,也不放弃斗得敌人魂飞魄散。
突然,在眼前出现另一个蹲下身捡棋子的身影。陈娇望着他半低着头的模样,轮廓分明的脸,熟悉的味道,忽然觉得无比委屈。她把左手中的白子“哗”地扔在一边,右手将将覆上自己的眼,轻轻地哭起来。
没过一会,感到刘彻将她搂到怀里,抚上她的发,沉沉地说:“你怎么那么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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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昨天真心不是我故意失约。被副高控制的杭州天天四十度,昨天人工降雨,打雷打坏了不知什么东西,所以晚上就停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