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有一个皇亲贵胄的姑娘,长相美好,十分得她阿娘和外婆的喜爱。她的外祖母是个颇了不得的人物,乃是皇亲中的皇亲,贵胄上的贵胄,此皇朝的太后娘娘是也。太后娘娘为了她的家族能够长长久久地富贵荣华,便想了个联姻的法子,要将家族里顶漂亮顶尊贵的姑娘嫁给皇朝的继承人。姑娘她娘便举荐道:最合适的,莫过于将自己的外孙女儿嫁进来。两人一拍即合,一锤定音。
这位姑娘是个福气好的,嫁进宫里之后,仍旧过得天真烂漫,尚且不晓得后宫即战场,也没有什么实打实的战斗经验,所幸外祖母使得一手金钟罩铁布衫,将她护了个密不透风,刀枪不入。她的夫君,也是她青梅竹马的好表哥,与她一朝成婚,恩爱非常,宠冠后宫。
至帝王去世,这位姑娘随夫君水涨船高地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皇后当得并不容易,因为她成为了外祖母和夫君争夺权力的牺牲品,一来二去,里外不是人。待几年后,外祖母归天,夫君厌弃,她则与“荣华”二字再无半点关系,长住冷宫,孤老终身。
半世缘,半世情,半世旭日琼花。
半世怨,半世恨,半世冷月梧桐。
然这个故事毒辣就毒辣在,揭露了这位姑娘的夫君从未爱过她。帝王之心,是为天下,何以言爱?】
长嫂坐在石桌上,待她细细读完,唏嘘道:“这个姑娘的人生,委实算是个悲剧。”
阿娇看完以后,同样唏嘘了许久,诚恳道:“这个姑娘的人生,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与她的夫君,根本立场相同,站在百姓的对立面,可是就局部而言,他们便是个对立集团。”
“夫人心之动,一则因利,二则因情。利有所趣,情必相随。不是帝王负心,乃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这位姑娘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清这一点,傻乎乎地直往情网里钻,自认为天真烂漫,不想想二十多岁的妇人家还有什么资格讲劳什子天真烂漫,我要是她夫君,必定同他做一般抉择。”
……
阿娇端坐于兰居前的小庭院,大簇兰花旁,双手抚琴,弹得一曲……她自己也不晓得。其实她甚至分不清楚此时手里弹的是琴还是棉花。有什么关系,宣泄而已。
彼时她自以为身是局外人,一条两条三条地与长嫂分析地头头是道。什么根本利益局部利益,什么根本原因直接原因,什么启示与教训,统统狗屁!
原来她就是那个笑话,原来她就是那个傻乎乎的姑娘,原来她就是皇朝权利争斗之下的牺牲品!
原来她在无意中指责了自己的不是!太可悲了。
如果长嫂与秦叔叔没有改变历史,而是按照原来的轨道行驶下去,那么现在在太子宫中感慨失了孩子的可怜太子妃,本该是她陈娇。心中越想越气愤难过,一时不能自持,拨错了好几根弦,却在阿娇想要停下来扔了这把琴的时候。
“彭!”弦断。
吃痛地握住手指,看到指缝间流出了几滴血,阿娇终于定了定神,扯了一块帕子将手指囫囵系上,扑到琴上迷茫地望着澄澈的湖水,可是她的心却不能如眼前这湖面一般无澜无波。
刘彻,当朝太子,无论是按照历史还是当前朝中形势,他势必要成为大汉的新帝。然,身为帝王,当绝情弃爱,不留恋儿女私情。即使今日,他再三表示爱慕自己,那也只是一晌贪欢。爱情,缘分,这类字眼,只存在于痴傻的女子眼中,而在追求政治、权利的男人面前,不堪一击。阿娇虽然年纪尚小,但看的话本子却不少。她深深了解:恋爱中的男子说的情话,做不得数。嗯……秦纷除外。
(注:恋爱中的女子的智商,也做不得数。)
恍若清绸的水面,突然“扑通”一声,她把琴扔了下去。
一直随侍于阿娇身旁的朝露终于看不下去,她并不晓得翁主缘何如此心烦意乱,因而连劝慰的话也无从说起,便道:“小姐,今日是赵姑娘最后一次来瞧朝花的病情,你可是要去探望探望?等咱们回长安,也是很难再与赵姑娘见面了。”
阿娇想了想,便点了头,终归她早已打消对赵琴兮的疑虑,并且很是欣赏其医术超群。
朝花的住处,便在湖的对面。金丝楠木幽香阵阵钻入鼻尖,阿娇记起,第一次在兰庄见到赵琴兮的时候,也是像今日这般阴云凄凄的天气,教人心里闷得难受。
行至朝花厢房外的庭院,瞧见桂树下一抹白影,阿娇偏了脑袋,诧异地与朝露道:“我头一回晓得,天下还有同安未晞这样相像的男子。”
朝露道:“是啊,连笑起来的弧度都一般大小。这该不会就是……”
“阿娇。”一身月牙白的衣裳,衬得安未晞很是丰神俊朗,他正倚在桂树下,朝着阿娇偏头微笑。
长嫂曾经说,有些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哗众取宠,不故弄玄虚,就能轻易获得所有的注意。没有聚光灯,他自备小太阳。
安未晞,就是这样的人。
阿娇曾经想着,在她与秦纷做了那样的约定之后,再见安未晞,恐怕十分地尴尬。
但如今,当安未晞清清爽爽地又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忽然就觉得,并没有。安未晞就是有这样的好本事,能把他的笑容嵌进你的心里,让你的心,像他的笑一样,变得纯洁,澄净,晶莹剔透,且让你深深地忏悔,自己曾经阴暗的心理。
阿娇在走向他的时候,忏悔了一路,然后决定,说服安未晞,离开自己。与秦纷所约定的,恰好相反。这并不是她背叛了爱情,阿娇只是觉得,忠于爱情,并不包括,陷害安未晞。
“你怎么会在这里?”阿娇问他。
安未晞苦笑道:“兰庄不许闲杂人进入,我只好同琴兮一道来了。她来给人瞧病,我是来瞧瞧你。”
朝露识趣地退下,只留下他二人。两人往庭院外行了几步,来到湖边的一处小亭。天气虽闷得很,湖风吹过,倒也舒爽。
阿娇琢磨着刘彻今日并不在兰居,胆子很肥地与安未晞同坐在一张长长的石凳上。
安未晞蹙眉道:“你那天出事之后,我着人追查,晓得是刘陵对你下的手。”顿了顿,又道:“对不起,阿娇,我对你隐瞒了她的事,我跟她的事。”
阿娇望着他诚恳的眼,柔声道:“我已猜到了,你一定与她相好过是不是?那夜在香维居碰到的侍女口中说的小姐,便是刘陵吧。”
安未晞点点头,道:“但我早已和她断了情分。”
阿娇继续道:“刘陵大概不是这样想的,不然也不会狠下心将我赶尽杀绝。那天要不是表哥派人来救我,我恐怕……”
安未晞轻轻拥住她,低声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顿了顿,他又道:“这个兰庄,是你表哥的山庄啊。他……将你护得很好。”
阿娇不太晓得如何拒绝人,更不太晓得如何拒绝一个美人,最不晓得的,是如何拒绝一个对自己巴心巴肺的美人。比如,眼前的安未晞。
原打算委婉地告诉他,他给自己招来了一些不必要的情敌和麻烦,因此为了她的生命安全考虑,有必要将这段感情冻它一冻。这句话,最好是在安未晞承认自己错误的时候与他讲,但显然,她错过了这个机会,没有在他停顿的时候,诚恳地道明。
此时,她只好苦笑说:“表哥他……嗯,确然待我十分地……”
“十分地如何?”
“呃……”阿娇突然不晓得如何与他形容刘彻对她的态度,本想说“用心”,但若是说“用心”,安未晞不免吃味,一旦吃味,爱情岂不是升温了?不好办,不好办。于是只好说了个相反的词:“别有用心。”
安未晞挑了挑眉,“啊哈。”他的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说说看,如何别有用心呢?”
没想到他不自觉弯起的这个弧度把阿娇给看楞了,半晌,才回神。但她已然忘记方才谈论的话题,诚恳地指出:“说话的时候,就别笑这么好看了。我……忘记方才与你说的什么了。”又敛容正色道:“未晞,不如,我们来谈一谈感情这回事?”
安未晞也不在意她突如其来地犯起花痴,笑道:“谈感情,我们不是正在谈吗?”
“不是的,你听我说。”阿娇企图把话题岔到它本该去的地方,她自以为这个头开得很妙,“你信不信前世今生这回事,不论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信的。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很放心地将你带到了我的马车上,是因为你带给我莫名的信任感,安全感。”
“嗯。”
“我觉得,对你这份莫名的好感,也许正是来自前世。可能我们前世一起坐过马车,一起逛过街吃过饭,一起去过那个鬼林子,所以……”
“陈娇!”一声怒喝将她的话头生生掐断。
阿娇激灵灵打了个战,娘的,咱正煽着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