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中山王殿下刘胜,相携而往,共赴今日宫宴。旁的国戚见了,纷纷拱手道,中山王殿下与未来王后宛如一对璧人,愿喜结连理。
而,未央前殿最高之处,占星台上,远远立了一名男子,身着玄色宽袍,浓眉剑目,丰神俊朗,一双黑亮如曜石的眸子盯着远方不知何处,眸色难辨。
在他身侧,离的最近的,是一名内监。是时,他缓缓开口道:“陛下,这里风太大了,您千万要自个儿保重龙体。”
原来那男子,正是大汉初登基的皇帝,刘彻。而内监杨得意作如此劝言,也不过是因为,自家主子已经在这,立了两个时辰有余。
站在风口的刘彻沉声道:“这儿视野极好。”
杨得意往宫墙之下瞥了一眼,而后道:“翁主与陛下,实是兄妹情深。当初她去京就藩之时,也特特因一份赠礼,而在太子宫等了您两个时辰。”
刘彻只是冷笑,“朕哪里是等她?朕等她作甚?只是来望一望这大汉江山而已。”
杨得意被截了话,一时没什么可说,只好谄笑着望他。
再看向那红衣烂漫的时候,那两人已离得近了些。杨得意这才将将能够注意到,原来堂邑翁主的眼上,覆了一条白绫,不能视物,行动也较缓慢些。而中山王殿下则小心地挽着她,恐防其跌了摔了。
刘彻自然也已瞧见,只是面色一如方才,未有任何异样。
却说那堂邑侯家的翁主陈娇,虽是与中山王殿下从西门未央宫而入,但因时辰还早,宫宴又还未开始,便想着往东宫去探一探王太后。
刘胜埋怨她道:“一个蒙上眼睛不能视物的人,怎么还能这么闹腾?”却禁不住陈娇赌气自个儿走了,在其身后讪讪地跟上。
陈娇幼年时,与王太后的渊源,他也不是不知道。曾经,未央宫椒房殿之主,一度将堂邑翁主视如己出。
因陈娇行动不便,两人走得极慢,在路上花了好一阵时候,才踏进长乐宫。这座东宫,昔年是窦氏太后住着,空了三年,才由王氏搬了进去。规格是一如既往地古朴肃穆,庄严大气,行走其间,只觉得沉重。
正当这时,他听见陈娇道:“我记得,那时候,我常常住在长乐宫。一个月里头,仿佛大半都住在这里,有时是临华殿,有时是长信殿。不仅如此,出入未央长乐两宫,几乎是横着走的。也有百姓说我,不是大汉的公主,却比公主还嚣张。他们宫外头的人,若要提起堂邑翁主四个字,那么,必得再提一个字——是一个宠字。”
若论受宠,整个大汉,是没有一个人可以与陈娇相比的。更以长公主之女的身份,异姓而被封为翁主。自然,小小一个翁主罢了,大汉多得是。但,一喜一怒,一颦一笑皆能影响大汉皇太后的翁主,却只有她陈娇一个。
陈娇笑了笑,凄然意味不知几何,道:“那时候,阿娘也还在。我一转头,她就在的。我一叫她,她就在的……大概,是自我阿娘离开之后,我才知道,有些事情,总不能尽如人意的。有些人,是不能陪你走到最末的。”她静了静,然后道:“真正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只有老天爷而已吧。”
刘胜握紧了她的手,郑重道:“我在的啊。”灿然一笑:“你一转头,我就在的。你一叫我,我就在的。我这个人,是能够陪你走到最末的。你信吗,阿娇?”
陈娇撇了撇嘴,“哼,我才不信。我还没嫁进来,你的后宫里已储了十几位美人了。什么走到最末啊,最末就是红颜未老恩先断。”
刘胜挑了挑眉,“能不能别把话说得这么偏激?”他一副老实诚恳的模样,“青梅竹马,是以两小无猜为美的。你却总是怀疑我的真心。哪一天真的要沦落到剖心为证吗?”
他分神说话调笑,一时不察,便让陈娇撞到了一根廊檐上,瞬间,额头狠狠地痛起来。
陈娇揉着额头气道:“不跟你走了。”说着伸出右手,唤来朝雪相扶。如此便闹了一会别扭,待踏进长信殿,两人又好了。
今日的长信殿已然很是热闹,王太后有了女儿平阳公主相陪伴,笑语不断。而,是时,看见了陈娇绰约风姿之后,王太后直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她怀疑道:“娇儿?这是娇儿吗?好几日了,都一直在念叨,你要回来了,你要回来了,只是却迟迟不到。如今……咦这是怎么了?”
她终于注意到陈娇眼上覆着的白绫,遂开口相问:“这眼睛……可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何竟要拿白绫覆上?”
刘胜便顺口答了。遵照医嘱,不得已而为。最后,又补充道:“十日之后,便可取下了,此举,也是为了以后,再无后顾之忧。”
王太后身旁的莫筝姑姑亲自备下了蒲团,将他们俩安置在同一案几前面。
两人都向太后行了个大礼,这才落了座。
平阳公主刘娉,跪坐在王太后身边,她瞧着陈娇半晌,继而道:“我看阿娇可是瘦了许多,可见阿胜弟弟没有好好疼她。”
王太后道:“虽说女子以瘦为美,但,总是瘦下去,终归也是不好。阿娇,在中山国的时候,阿胜可是欺负你了?”
阿娇揉了揉方才撞得狠了的额头,娇俏道:“是呢,就是刚才,还任我一头撞在那廊檐上。在中山国的时候,自然是天天受他的气。是以,阿娇求舅母舅母要给我做主,对他小惩大诫一番。”
刘胜惭愧一笑,轻轻抚摸上她背后青丝,温柔道:“这眼睛,是我没有好好监督她喝药。这瘦,是平时与我闹得太厉害所导致,这额头,是我方才与她说话时走了神儿,才没有拉住她。”说着,靠近去看她额上的青肿:“别动,让我看看撞得怎么样?”阿娇偏偏乱动,他没有办法,转头,拱手向王太后道:“都是阿胜的错,以后,定要好好补偿。还请太后再给阿胜一个机会吧。”
王太后还未说什么,一旁的刘娉已经咯咯笑开了,她道:“母后还能不给你机会吗?你们的婚约,那是先窦太后还在世的时候,便赐下的,其中分量,谁敢违抗?如今啊,瞧你们俩这恩爱模样,真是羡煞旁人。我……”
她一时住了嘴,因看见刘彻定定地在殿门外,不知站了多久,面色极其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