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一行人便到了梁国京都睢阳,宿在睢阳一家甚豪华的客栈,名字起得颇好,曰:北冥。
语出《庄子》:北冥有鱼,起名为鲲。阿娇以为,客栈掌柜的定是个崇尚老庄提倡“无为”的掌柜。要是他跟外祖母窦太后聊天,一定投机得很。阿娇自诩是个精通诗书的姑娘,唯独在道家经典这一项上造诣不太高。于是前些天,托朝露在店里买了几卷《道德经》回来复习钻研,期望有时间有缘分能与客栈老板切磋一二,学到些人生哲理与精华思想。如此,就算寻不到良人,她这趟梁国也不算是白来了。毕竟,征服了《道德经》,就有了同老祖宗撒娇的本钱,也就能征服老祖宗,而征服了老祖宗,进而则征服了大汉。
由此见,阿娇是个颇精打细算的姑娘。
虽说七月流火,然则这几日的天气仍是有些热。
阿娇今日着了一身碧色的衫子,正斜斜靠在榻上,一边执了把轻柔飘逸的竹皮绸扇轻轻甩着,一边吟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远看她悠闲自在得很,其实心里却委实不大痛快。任谁对着一个装作在绣花、眼神却时不时瞟向自己、和她对上目光却欲言又止的人,心里都会不痛快。
于是,阿娇放下竹简,忍不住嘟囔道:“朝露,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呢?”
朝露绣着花的手顿了顿,颇尴尬地道:“也没、没什么啊。就是,朝露心里有一些疑惑,望翁主指点指点。”
朝露平日里虽不似朝花一般做侠女姿态,而如今日之忸怩形态,却也十分少见到。阿娇略微回忆一番,她这副模样好像是在侯府时,看到陈珣才会有的。于是登时来了兴致,凑到她身旁,道:“你且与我说说罢。”
哪晓得她仍旧忸怩着:“呃……其实,翁主,朝露只是疑惑,您到梁国,究竟所为何事?在睢阳歇了也有四五日了,却没见你有去梁王宫做客的打算。其实,这只是个幌子吧?”
阿娇很有些诧异,原来她疑惑的竟只是这个?
那何故做得这副小女儿形态?此间定有隐情。
而朝露自小与她一同长大,与她也算感情深厚,平日里顽笑撒娇时,阿娇还要叫声好姐姐。此番说话畏畏缩缩,她觉得不是很受用。
阿娇讪讪地给自个儿倒了杯冷茶,道“嗯,是个幌子又怎么?江山如画,我们总闷在长安岂不辜负如画美景?”又含笑瞟了她一眼,道:“噢……我明白了,你莫不是想我那远在侯府的石头弟弟了?”
石头弟弟,取了“珣”字的“美玉”一义。阿娇顽笑时曾经称他“陈石头”。而朝露对珣四公子,心仪已久。
朝露听阿娇这样说,似十分地委屈,又十分地气愤,嗔怒道:“翁主,我要同您说正经的,您可别趁机拿我顽笑。”
阿娇瞧她这副肃然的模样,便笑道:“好姐姐,别生气,那你说吧,咱说正经的,不闹,不闹了。”
朝露正色道:“翁主,别怪朝露多嘴问您一句,翁主与您的安师兄,可是彼此生了情愫?若如此,我们这些随行伺候的恐怕不好和长公主交代……”
阿娇打岔道:“他只是我的师兄,你想到哪儿去了!”放下茶杯,又蹙着眉补充道:“他一个江湖中人,我一个侯门小女,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的俩人儿啊,偶然打到了,也最多就是做几天师兄妹的缘分。”
何况……她再次很不争气地想起那人,然后苦笑。
朝露仔细着掂了掂量这份苦笑的意味,松了一口气,笑道:“嗯,这奴婢就放心了。”又想到了什么,皱眉说:“就算翁主对他没有情意,难保他也没有的。咱们还是同他早些分开才好。”
“凭他长得那副招人疼的好模样,如何轻易喜欢上我?你有空瞎想这些,倒不如多绣几幅花。”
“那日、那日宿在一夜情客栈的时候,奴婢还亲眼看到他半夜抱您回房,那脸上的形容……”
阿娇惊诧:“什么!”
那日,她只记得与安名下了几局棋,他自己睡不着,还死活不让她回房睡觉。然后又下了几盘,她就和衣睡在了棋盘上……第二天早上醒来,好好地躺在自个儿床上。那时也并没有在意,只当是朝露或者朝花扶她回去的。
原来,原来是师兄?
阿娇的脸“膨”地热了一热,将一把绸扇舞得飘逸飞扬。
朝露点了点头,颇诚恳地说:“原来您不记得了,我还怀疑您和他有意……要警惕这个人啊翁主,俗语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虽然生了一副好皮相,难保没有一颗采花贼的心呐。”
阿娇愣了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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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朝花朝露俩人一合计,让阿娇赶紧与安名分道扬镳。分开之前,与他吃一顿离别饭,也算是回报他从长安到睢阳一路过来所付的帐。
其实,阿娇本来并不想让安名付她们的帐,奈何她此番出门带的七袋儿金叶子,在临出长安前就掉了四袋儿,委实晦气得紧。而安师兄又是一个一身武艺收入不菲的刺客,乐意花这些闲钱。因而,有了这桩缘法。
于是,最后的晚餐是不可避免了。
此外,阿娇另有一番顾虑,难为她二人道也——是安名师兄的玉璧。
若说它是青鸾,为何没有书那句诗?
若说安名确然不是她的良人,可是为何此番外出到梁国的一路,都与自己很有缘分。相处的十几日里,尽管没有对他生出情愫,师兄妹情已是很深了。
其实莫名地,就对他很放心。
万一安师兄正是自己的良人,正是相士所要她寻的那个良人,她贸贸然与其分开,就要孤独一生了。
这番顾虑,让人惆怅烦恼得紧。
而朝花朝露的一番话,虽然听着很有些道理,却无端让她觉得有点杞人忧天的意味。
想来也奇了,从小长大的朝露的话她不信,竟信得一个旁人?
阿娇自嘲地笑笑,莫不是真对他暗生了情愫呢。
第二日晨,阿娇瞧见安名从游廊外走过,出声叫住了他,神色颇有些赧然地道:“师兄,不知你有没有时间,同我吃个晚饭。”
安名上下打量她一番,似笑非笑地道:“好,那就明晚吧。”
“嗯。香维居,那儿还有说书的。据说在睢阳是很有名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