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月前。)
在阿娇眼里,长安,它不仅仅是大汉的京都,也不仅仅是一个象征繁华的符号,更是她心里最最依赖牵挂的地方。从出生到如今的十四年里,大半时候都花在这里消遣了,对它的感情,不可谓不真挚,不可谓不热爱。因为,长安着实是个消遣的好去处。
只是今日,她故作潇洒,打马出了长安。
她也不过是一个未到及笄之年的翁主,如此行为颇有些荒唐意味。待传到长安百姓的耳朵里,恐怕要说堂邑翁主恃宠而骄。不论外人,就是阿娘,定是要气得几天睡不好觉,还会和长嫂商量等她回去后的论过行罚一应事宜。不论阿娘,就是胞弟陈珣,也万万不能理解此时她的想法。毕竟从娘胎里出来以后,他们就不是一体,感情再深,也不能总是像现在这般,形影不离。阿娇十分仗义地以为,此番宁愿独自离开长安而不带上陈珣,是希望阿弟能够更加自立更加潇洒。
此番出京,原因倒也简单,乃是那日在自家的侯府前遇到了一个不俗的乞丐,引出一连串的风流之事来。
诚然,长安子弟,都不太瞧得起乞丐。可是阿娇刚好有个毛病,往往别人趋之若鹜的,她偏偏嗤之以鼻,往往别人瞧不上的,她就万万不会怠慢了去。长安城“琉璃居”的秦落先生曾经因为她这个毛病,对她很是青眼相看。曾记得当年他把玩着一把玉扇夸赞过:“这也是一个好习惯。阿娇你要好好保持。”由此也看出阿娇是个不会让别人失望的好姑娘。
那个乞丐穿着邋遢,举手投足却很有一番闲适优雅的韵味。这实在引起了她的兴趣,记得话本子里说,举止不凡的乞丐或者和尚,往往是由深藏不露的高人假扮的,或许是这位高人从来不喜欢被人追捧和崇拜,或许是今日他恰好心血来潮偶然为之,无论以上哪一种,世人都万万不可错过。虽然她不明白“和尚”是什么意思,大约也是个不如意的职业罢。不过乞丐,倒真是让她遇到了一回。如此想来,要是她主动同那人搭讪,或许就能生出一番奇缘?
暮色西沉,侯府外行人也不多。就是认错了也没多大关系。
她从未主动对陌生乞丐搭过讪,略略有些尴尬:“咳咳……你……”
她话还没有说完,那高人露出了惊诧的神色,接着意味深长地笑,惊得她往后退了一退,高人再笑,她再往后退了两退。
高人终于不笑了,道:“姑娘莫不是看上我这玉璧了?”说着他便从外衫内衫层层破衣衫内掏出一块白玉璧。
阿娇的眼皮子却是抖了一抖,她没讲完,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冲着你的玉来?你层层破布里面的东西她怎么晓得,又怎么看上?
不过,单说这块玉,她不用凑过去看就知道,好货,绝对的好货。就是那种远远瞧着都希望这能挂在自己腰际的好货。虽然,长安子弟,实在不太在意这类金啊玉啊随处可见随手可得的东西,可是,要是高人相赠,就另当别论。或许它有妙用。
如今看来,形势已然明了,这果真是个高人。话本子是不会骗人的,可是话本子也说,高人,都是有脾气的。眼前这位活生生脏兮兮的高人,也定不会轻易将它相送。于是,阿娇思忖了许久,又仔细回忆了一番陈珣往日是怎么骗她的爱物,才缓缓道:“君子不好夺人所爱。”
据说这招叫以退为进。
高人的笑容却僵了,“在下知道姑娘并不缺玉,只是这玉璧同姑娘有缘。”
“阁下说笑了,玉璧而已,你如何知道它与我有缘?”
据说这招叫欲擒故纵。
“它叫红鸾。在下说它与姑娘有缘,也不是在下信口胡言,实不相瞒,在下略懂相术,方才相得,姑娘命中的良人已经出现,而姑娘却恍然未觉,这才好意相告之,勿要错过。若错过此番,恐怕要……”
他这番话委实说得阿娇乱了心神。不过放眼天下任何一女子,听到相士高人这样说,大约都要被热血冲了脑子。阿娇略一沉吟,假装镇定地问:
“恐怕如何?”
“此生再难觅。”相士很会堵人的后路,逼她紧紧抓住这个良人。
“那我当如何?”
高人摸了一把仙胡,莫测高深地说:“姑娘今日遇见我本也是一桩缘法,若姑娘不嫌弃,在下愿把红鸾赠与,它能帮你找到良人。”
阿娇从他手中接过了白玉壁“红鸾”,再问:“良人在何处?我要如何找他?”
“良人嘛,当然是在梁国。他也佩有一玉,名青鸾。盼这一对玉儿,能成就姑娘的一桩姻缘。望姑娘在一月之内动身,三月之内,那位良人必定会出现。”话音未落,不知何处行来了一匹马,高人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竟跑了。只留下阿娇愣愣地瞧着他和他的马,怎么还没说清楚就走了?
奈何那马儿跑得极快,只消一愣神的功夫,就消失在街角。
阿娇对着还未完全西沉的日光,仔细地端详着玉璧,红鸾,这可真是个引人遐思的名。端详了许久,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不过是一块玉色纯净打磨光滑的寻常玉璧,倒是这上头书了一句话颇为彰显玉璧的身份,“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咦?那么青鸾上是否也有一句话呢?该不会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这可太像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情节了。
“你出去这么久,可考虑到我在家心神不宁地等你早点回来?”一抬头,看到陈珣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跟前,右手负剑,一脸责备。想来是她不在,自个儿练剑练得恼了。
阿娇小心把玉收好,讪讪地朝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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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起多日前那一桩事,阿娇此时有些怀疑和后悔。怀疑的是,一个陌生乞丐的一番奇话,委实不大靠谱。后悔的是,她现下已经有些想珣儿和阿娘。
这一番费神思量,她的手便有些发软,连缰绳也不大握得住,而那马儿突然一颠,人险些从马上跌下来。朝花在她后面惊叫:“小姐,当心!”这一嗓子,终于把心神不定的阿娇拉回了现实。阿娇是个善马的,骑马的本事曾经被长嫂逼着练了整整三年,一天也偷懒不得。当时埋怨长嫂许久,她一个女儿家家的,坐马车不就好了。此时她一回神,便稳了自个儿的身子,但是不过多久,耳边一会响起乞丐的“此生再难觅”,一会又响起珣儿的“心神不宁”,把她折磨地痛苦不堪,她只好将马速微微减慢,再减慢,再减慢……
朝花的声音再次从后面传来:“小姐,你怎么了?”顿了一顿,声音又高了八度:“小姐,快看,前面有人在桥上打起来了。”
阿娇一会儿瞪着眼睛,一会儿眯着眼睛,望了许久,不禁由衷地赞叹起朝花的好眼力,她目之所及,那是一座漂亮而写意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