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葫芦里装的药,我真是越来越不得知了,时雨啊,幸好有你,”说话的人正是汪精卫。他望着坐在沙发上的年轻人,很是欣慰。
李时雨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论才智,论心力,他胜过党内其他很多人,甚至可与年轻的自己比肩。
见李时雨只是笑了笑,汪精卫接着道,“你刚从上海过来,可知宋子文遇刺是怎么回事?”
李时雨欲站起来回答,却被对面坐着的汪精卫示意不用起身。
“宋部长遇刺一事,经过调查,种种迹象表明,”李时雨不徐不慢地说着,望了眼汪精卫,“与王亚樵有关。”
“王亚樵?”汪精卫声音有些变化,“那个被称为暗杀大王的安徽人。”
李时雨点点头,微笑着说道,“军统也着手在查这件事。”
“这个王亚樵胆子不小啊,曾经公开与老头子叫板,”汪精卫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人捧腹大笑的事。
李时雨也随着汪精卫笑了笑,“主席何事如此高兴?”
“王亚樵曾公开宣称,要屠了老爷子的命,我是在想,如果王亚樵真能做到,倒真是叫人佩服,”汪精卫顿了顿,“真没想到,草莽之中能出如此英雄。”
正在这时,汪精卫的妻子陈壁君走了进来,望着两人说道,“何如此高兴?”
“你一个妇人家,听了也不懂其中的乐趣,”汪精卫笑着接过茶。
李时雨站起来,双手接过茶杯,微笑道,“夫人,刚才我们在说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
陈壁君听了,笑了笑。
“时雨,你这个比方很贴切啊,”汪精卫顿了顿,眼睛闪过犀冷的光,“老头子总是自命不凡,该是有人教育教育他的时候了。”
李时雨笑了笑。
“对了,谈完正事后,时雨你就留下来吃饭同我们一起吃饭吧,”陈壁君笑着接着说道,“安妮听说你要来,她便急急忙忙地赶过来,现在大概都在路上了。”
见李时雨笑了笑,低头不语,陈壁君望了眼汪精卫,才走了出去。
这是,电话铃响起。
过了一会儿,汪精卫放下电话,皱了皱眉。望了望李时雨后,道,“你可知是谁打来的电话?”
见李时雨只是望着自己不说话,汪精卫无奈地笑着道,“戴笠。”
李时雨当然明白汪精卫提到戴笠为什么是无奈的一笑,因为这个名字,仿佛是一种权威,也是一种认证。
“戴笠明天会来重庆,你去接他吧,时雨,”听了汪精卫的话,李时雨略微思忖后,点点头。
汪精卫望了望挂在墙壁上的金钟,“一起下去吃饭吧,”见李时雨神色有些扭捏,汪精卫笑了一声道,“算了,我不留你了。”
李时雨笑了笑。
“别从前门,从西门吧,这样就不会碰到安妮了,”汪精卫笑着道。
陈壁君见汪精卫只是一个人走过来,便往楼上看了看。
“别再看了,我让时雨先走了,”汪精卫坐到桌前。
“我不是示意了你,让他留下来,”陈璧君望了望汪精卫,“安妮说不定都快到了,她一听说时雨在,在电话里我都能听出她在那头高兴地蹦起来。”
汪精卫摊开餐具,“你别操这份心了,安妮这孩子配不上时雨。”
“怎么不配了?安妮的相貌虽不是上乘,却也相貌端庄,”
陈璧君的话还没说完,汪精卫接过来道,“可是品行呢,嚣张跋扈,都快赶得上那个孔令伟了。”
过了半天,陈壁君才说道,“安妮这孩子真是对时雨上了心的,我劝劝她,有些毛病定能改了。”
汪精卫摇摇头,“你倒是说说,见过有不乱吠的狗么。”
陈璧君听了汪精卫的话,胸脯不停地起伏,过了好半天才道,“唉,是我耽误了她。”
汪精卫“哼”了一声,“现在才知道,”见陈壁君紧皱着眉头,“趁早约约她的性子,还来得急。”
“我姐姐死得早,若在的话,安妮也不至于这样,”陈璧君拉开椅子坐下,“季新,时雨亲口对你说他和安妮真的不可能了吗?”
“壁君,你说说时雨的为人怎么样?”汪精卫问道。
“论品行,相貌都是拔尖的,尤其是他待人接物的态度,温文尔雅,如玉般,正是因为这样,安妮才忍不住喜欢他。”
“识得时雨的女子大都会喜欢他,壁君,我这句话,是否夸大其词?”见陈璧君摇摇头,汪精卫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想他能和安妮结成连理,这样可以使我们的关系更密切,但是,安妮她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见陈璧君要说什么,汪精卫接着道,“时雨能帮我很多忙,我不想因为这事,让他力不从心。”
“吃饭吧,”汪精卫将筷子放在陈璧君手里,说道。
陈璧君苦笑了笑,味同嚼蜡。
李时雨刚坐上车,一辆车子从对面行驶过来,擦肩而过。
“你真是幸运啊,知道那辆车里坐的是谁吗”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樊子城将头从窗外缩了回来,见李时雨不应话,只好自问自答道,“唉,是那个叫安妮的。”
李时雨叹了口气,靠在车背上,用手拍着额头,“想想明天的事吧。”
樊子城转过头,“明天怎么了?”
李时雨打开车窗,深深地呼了口气,“汪精卫要我去接戴笠。”
“戴笠要来?”樊子城一惊,随后笑着道,“他又没有三头六臂,怕什么。”
李时雨摇了摇头,他是担心戴笠一来,会引来更多注视着重庆的目光。
樊子城拔了根烟叼在嘴上,“那个戴笠不也是江山人吗,这样看来,你们家乡真是辈出人才啊。”
“把前面的窗户也给我打开,”李时雨用手挥了挥飘过来的烟圈。
樊子城一边开着窗户,一边说道,“你还是个男人吗,不抽烟,也不喝点小酒,搞个跟姑娘似的。”
“子城,你倒是转变得很彻底啊,”李时雨双手交叉着胳膊道。
樊子城嘿嘿一笑,“那是,组织的需要么,我能不照做么,”随后又叹了声气道,“谦谦公子樊子城经过大浪淘沙,留在如歌的岁月里喽。”
说完还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樊子城的音线很好,哼的倒也入耳。
“老刘,直接去办公室,”李时雨前倾着身子,拍了拍樊子城的肩,“呆会儿,你把文件送给交通站的人,”顿了顿,“对了,让樊素离开重庆一段时间。”
“叫她离开?”樊子城转过头,皱了皱眉,“重庆这边有很多工作任务都在她的手上,她走了,有些工作无法展开。”
李时雨摇摇头,“她必须得走,沈醉见过她,若沈醉随戴笠一起来重庆这边,碰见了后果无法预料。”
樊子城叹了口气。
李时雨的眼睛弯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你是天塌了都笑着的人,怎么突然唉声叹气。”
话刚一落音,樊子城怔怔地望着李时雨,李时雨一愣,随后笑了道,“子城,你有话要说?”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樊素那个丫头?”樊子城皱了皱眉,没好气地说道,“不要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我就想要你干干脆脆的一句话。”
李时雨的细白手指揉了揉四白穴。
“你知道那个丫头心里装的都是你,你心里若没有她,就跟她直接说了吧,长痛不如短痛,”见李时雨满脸倦容,樊子城的声音平缓了许多。
李时雨点点头。
樊子城撇了撇嘴,“早该这样了,时雨你什么都好,可就这感情的事你处理的太差劲了,那个安妮也好,湘仪也罢,包括我妹妹,”顿了顿,樊子城看了看李时雨,正色道,“我就樊素这一个妹妹,你又是我的好哥们,我不想左右为难。”
“过段时间,我会跟她说清楚的,”李时雨望了望车窗外,突然见到一块公告牌,“停车,老刘。”
猛地刹车,樊子城的身子忍不住往前倾,回过头却见李时雨匆匆忙忙地下了车。
樊子城也跟着下了车,见李时雨站在电影院的公告牌前,一动不动。
“时雨,你怎么回事,说下车就下车,”樊子城拽了拽李时雨的胳膊,顺着李时雨的目光望去,“你认识胡蝶?”
李时雨转过头,望了望樊子城,“她叫胡蝶啊。”
“有什么可稀奇的,胡蝶影后你都不知道?”樊子城斜睨了一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若晓得,那倒真叫人稀奇。”
李时雨喃喃道,“远看像是同一个人,细细地看来,差别太大了,”望了几眼后,转身上了车。
樊子城看了看神情恍惚的李时雨,又望了望不远处的公告牌,心里有些纳闷,望了眼老刘,“开车。”
李时雨伸手打开窗户,一阵菊花清香扑鼻而来。
“唉,你家里怎么种这么多菊花啊?”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时雨抬头寻声望去,只见一个清秀的女孩手拿着光秃秃的一根长树枝望着自己。
女孩灿烂一笑,走到李时雨的面前。
“我是你隔壁的,现在才见到你,你是宅男啊?”女孩笑嘻嘻道。
李时雨愣了愣,重复了一声,“宅男?”
女孩像是认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奇怪,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那个,我想问,你是不是不经常出来啊?”
李时雨看着面前像苹果一样的女孩,笑着点点头。
女孩看到李时雨明媚的笑容,有些失神,过来好一会儿,才指着院子里的菊花,“这都是你种的?”见李时雨点头,女孩轻叹了一声。
“你若喜欢,就拿一盆回去,”李时雨望着女孩笑了笑。
女孩摇了摇头,“我喜欢看菊花,但不喜欢闻菊花的气味,”顿了顿,女孩接着道,“这里落在地上的菊瓣我能都拿去吗?”
见李时雨点点头,女孩转身跑回自家的院里,没过一会儿,拿着一个篓子过来。
李时雨望着蹲在地上的女孩,一边捡着落瓣,一边是不是地偷偷瞄了瞄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女孩见李时雨笑了,便站起来道,“远亲不如近邻,以后我可以常来吗?”
李时雨微笑着点点头。
“这院里开满的样子真是好看,”女孩笑嘻嘻地捏了捏鼻子,“就是气味不怎么好。”
李时雨看着皱着小脸的女孩,笑了笑。
女孩见李时雨望着自己,便将眼神望向别处,随口念道,“花香满园庭,庭院满香花。”念完,见李时雨怔怔地望着自己,有些纳闷,“我的脸有脏东西?”
李时雨咳了几声,“你的这句回体诗很好。”
女孩听了李时雨的话,抿了抿嘴,随后,咯咯地笑起来。
一阵风吹过,将窗户刮得呼呼作响,李时雨无奈地关上窗户后,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
拿出里面放着的荷包,李时雨的手轻轻地放在上面摩挲着。
“时雨大哥,这个送给你,”李时雨接过女孩递过来的荷包,望了眼女孩。
女孩满眼笑意地说道,“好看吧,这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李时雨望着上面的绣着的白色花,“你绣的?”
女孩咧了咧嘴,“呵呵,这个花是我央求红梅绣的,白色曼佗罗,怎么样?”
“‘送给别人的礼物是自己亲手做的才算是上了心’,这句话是谁说的?”李时雨用眼角偷偷望了眼女孩,本以为女孩会皱着小脸,想不到女孩将荷包从自己的手中夺了过去。
李时雨以为女孩生气了,正准备说什么,却见女孩将荷包凑到自己的鼻子前,急着道,“里面的花瓣都是我亲手摘得,洗了后又晒了好多天的。你闻闻,好不好闻?”
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原来不只是香如故,荷包上的曼佗罗也依旧娟丽。可是故人呢,她在哪里?
李时雨有些忿忿地望向窗外,月亮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仿佛不透光的玻璃,有一种光晕,让尘世间的人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