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茹和杜暄泪水涟涟的送走了杜晔。来不及忧伤，转眼又到了四月。四月十二，冯德广三年丧尽，冯家又开始忙着除服。说是除服礼，其实就是阖家上下祭祀一番，再象征性的换上颜色鲜艳的衣裳。
因除服礼是家中内务 无须邀请外人， 杜夫人有意锻炼冯茹执掌中馈，便将除服礼中大部分事务交给冯茹操办。为方便行事，特意将丁字对牌交由冯茹使用。
掌管绣庄一年有余，这点简单的事情还难不住冯茹。吩咐外院从京都东市的吉祥馆置办一桌八仙宴，又请了十几个和尚、道士当日来做水陆道场。除服礼要用的一应器具、饰物由柳絮列了单子，冯茹过目后，差下人一样样从库房找出来。最后，家中主子、仆人除服礼上要换的新衣自然交给绣庄徐掌柜打点。反正银子总是要花的，从旁人的绣庄采买，还不如从自己的绣庄买。肥水不流外人田吗。
五姑娘冯婧提醒杜夫人道：“……听说家中上下的新衣都是从四姐的绣庄出的……”
杜夫人笑笑：“从哪间绣庄买不是花银子？这桩买卖冯家又没吃亏，从小四的绣庄出倒也没什么不妥……”
五姑娘闻言，红了脸，赶紧低头佯作吃茶，不再敢提半句冯茹的不是。
除服礼的一桩桩事情被冯茹办得井井有条。礼成后，冯茹将对牌送还怡芳园。杜夫人道：“……这副对牌你收着吧，媛姐儿的婚事眼看着就要近了，许多事情要人帮忙……”——算是变相承认了冯茹管家的资格。
“是！”冯茹怀揣着这一副梨花木对牌，又喜又忧。喜的是她在冯家十二载终于看到了希望。忧的是，这一丝希望太过渺茫，只能寄托在怀中一副随时会被收回的丁字对牌上。
接下来的一个月，冯茹在帮三姑娘冯媛置办嫁妆、安排宴席、请戏班的繁杂事务中忙得晕头转向。索性有柳絮、紫玉帮忙，四月中旬一切事务大体准备停当。杜夫人召来冯茹问话。
冯茹口齿清楚的答道：“宴席由宛平斋负责，母亲前几日拟下的菜单子已经由外院管家交给宛平斋老板确认过。戏班子请的是德胜班的陆昌泰。三姐的嫁妆母亲和宋妈妈之前已经置办得七七八八，差的一些小东西，我照着单子让紫玉和柳絮采买齐全了。一共花了五百六十三两银子，账目都跟宋妈妈核对过。”
宋妈妈从旁捧上账册，道：“宴席、请戏班子、置办嫁妆的账目请夫人过目。”
杜夫人略略翻了翻账册，见纪录详尽清楚，没有错漏。她满意的点点头，伸手递了张单子下来道：“不错！有劳四姐儿了。这是媛姐儿出阁那日宾客名单，你这几天抽空看看。到时候，接待宾客的时候心中也好有个数。”
冯茹接过杜夫人递过来的单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冯家这种面儿上露脸的事情，比如接人待物，款待宾客杜夫人永远都是当仁不让。而内、外院里置办酒席、管理下人、物品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大多让宋妈妈或者其他人打点。这次，杜夫人居然主动提议带着冯茹一同迎接宾客。她用疑惑的眼神望了望站在一边的宋妈妈。宋妈妈也正看着冯茹，嘴角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看来夫人是下定决心打算将四姑娘培养成冯家未来的当家主母了。
三姑娘冯媛出阁的前三日，南阳侯府发来催妆礼。冯茹家里家外忙着招呼前来催妆的南阳侯府下人。二少爷冯蔷和杜夫人在外院招待前来吃酒的亲朋好友。媒人九门提督夫人程夫人携南阳侯府请来的全福人国子监祭酒夫人黄夫人一同登门道贺。杜家窦大奶奶、冯二奶奶、赵三奶奶和杜明、杜暄都来了。杜明自从去年中了举子，身份与白身的冯蔷自然不同。身为童生的冯蔷见了杜明还要低头问安。
窦大奶奶拍着儿子的肩头，笑着问冯蔷道：“蔷哥儿除了服，今年就要考秀才了吧？”
冯蔷只谦虚笑笑，杜夫人却立即抢先道：“可不是，过了六月份的乡试，还打算乘胜追击下场参加秋闱呢。”说得好像乡试对冯蔷来说简单得如囊中取物一般。就算是秋闱和会试也没放在眼里。
窦大奶奶心中默默白了杜夫人一眼，面上不置可否，干笑了两声。
冯茹在后院忙里忙外，又听紫玉说杜明和窦大奶奶都来了， 未免尴尬有意避而不见。杜明和冯茹同在一屋檐下却无缘相见。杜暄倒溜到了后院来找冯茹，见了面便打趣道：“怎么？我大哥在前院，你就故意躲到后院来了？”
冯茹皱皱鼻子道：“哪有？这后面的事情我忙都要忙不过来了，哪能分身有术，还能顾得到前面呢？”
杜暄嘻嘻一笑：“姑母把后面的事情都交给你，她倒是省心了。绣庄大掌柜帮她打点家务事。她可以在前面风风观光咯。”
“少乱说！”冯茹睃她一眼。
冯家的婚事办得盛大，连宫里的德妃和曦嫔都分别赏下玉玉器、佛珠等物。冯家一时在京都风光无两。
杜夫人接了宫里来的赏赐，喜不自禁道：“……如此德妃和曦嫔的赏赐就当做明日我们媛姐儿嫁妆的第一抬吧。东西贵重还是其次，最难得的是皇家给的这份体面。”
新婚的前一日，宋妈妈带着几个下人往南阳侯府铺床。杜夫人则在三姑娘冯媛房里嘱咐她闺阁中事。
杜夫人的食指有节奏的在桌几上敲打着：“这桩婚事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我也不拦你。不过，你要记得你不仅仅是南阳侯府的媳妇，更是我冯家养了十三年的女儿。你的哥哥还要人帮衬，冯家将来的前程也需要南阳侯照应……如果你将来敢有半点忤逆之意……”杜夫人的语气滞住。有时候无声的威胁比有声的更有威慑力。
三姑娘冯媛盯着桌几上摆着的那一纸悔过书，脸色苍白。
出嫁前一日，一般的母亲都会向即将出阁的女儿嘱咐些闺阁中事，或传授一些做媳妇的经验之谈。只有她的嫡母，拿着当初逼迫她签下的悔过书威胁她。那一纸薄笺如紧箍咒，压在她心口上，迫得她呼吸不畅。冯媛恨不得伸手夺过面前的纸笺，撕个粉碎。可是她不敢，因为对面坐着的杜夫人如秃鹰一般冷冷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女儿知道了……”冯媛垂下眼睑，浓密睫毛的阴影在无血色的脸上颤抖。 只要杜夫人在一日，她在这世上便没有出头之日。不管她将来是世子夫人还是侯夫人，都被杜夫人紧紧的捏手里。她爬得越高，这紧箍咒就越紧，发作时她便摔得越重。只有除掉这个隐患……这个想法冷不丁的从冯媛脑海中冒出，吓得她登时一身冷汗。
“你知道就好！”杜夫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将悔过书收入囊中，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