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夫人独自坐了中央铺着虎皮椅褡的正位，子女儿孙们分昭穆在杜老夫人两侧分别落座。窦大奶奶、冯二奶奶、赵三奶奶、杜夫人坐了右边铺着白狐皮椅褡的位置。杜明、杜昭、杜旸坐了杜老妇人左手边铺着黑狐皮椅褡的位置。冯茹、杜暄几个女孩则在窦大奶奶后面铺了灰鼠皮的横头插排小炕上坐下。
冯茹刚刚做好，袖子便被杜晔轻轻的拉了拉。
“你看奶奶背后那展屏风不是你绣的那佛经屏风吗？”
冯茹顺着杜晔手指方向看去，果然只见杜老妇人的雕漆太师椅后竖着一展四扇屏风。屏风的骨架显然是用鸡翅木后打的，白底黑字配着缠枝花卉图样的佛经屏风正是自己送杜老夫人的见面礼。屏风用的双面绣的技法虽然新奇，但在京都并不难得。屏风的配色在这喜庆的节日也略显清淡。
冯茹心知这是杜老妇人有意抬举她，不好意思的垂了头。不经意间，冯茹再次感应到刚才那道紧盯着自己的目光再次追随了上来。顾不得害羞，她猛然抬起头，正迎上杜明那对如墨玉般深不见底的眸子。杜明显然也被冯茹突然的逼视吓了一跳。他猝不及防的在座位上怔住了，一时间竟没能移开注视的目光。
两人目光交会之间，冯茹羞得脸色绯红。那红潮如天边的云霞一路爬到她纤柔的脖颈和雪白小巧的耳朵上。这副俏丽的模样落在杜明眼里如一朵静静绽放的兰花。
杜明跌入这美妙画卷的一腔温暖漩涡中，一心一意的沉醉其中，双眼更是大胆盯着对面的冯茹不肯放松半刻。冯茹心如鹿撞，又恐被人发现自己的异样。她匆匆收回目光，用浓密的睫毛不着痕迹的隔断杜明热烈的目光，心思却被他毫不掩饰的爱慕搅起重重涟漪。
冯茹自踏上京都的土地便寄人篱下，日日如履薄冰，无暇顾及其他。杜明对自己的莫名情愫缘起何处，她并未察觉。如今一朝知晓不由得惊慌失措。
论出身，杜明是门楣显赫的杜家的嫡长孙。窦大奶奶和杜威对他寄予厚望，连礼部侍郎夫人程夫人询问起杜明的婚配，窦大奶奶皆不屑于搭腔，更何况自己出身庶女。与杜明之间的差距更是天壤之别。论心意，杜明虽然一表人才，却实在不是冯茹心中合适的夫君人选。就凭他今日这番不顾及冯茹处境的露骨表白，冯茹便不能接受。
冯茹心怀忐忑，不知杜明和自己的这番情形有没有落入其他人眼中。若是被别人看去传了出去，对杜明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于自己和冯家则是百害无一利。想到这里，冯茹甚至有些怨恨杜明自私的不管不顾。她狠狠紧咬下唇，将头扭向一边，企图彻底甩开杜明的注视，手里的帕子却已经被绞成一团。
窦大奶奶那边不知说起什么，忽道：“…那日程夫人还说等两家亲事成了，要讨媒人鞋穿。我就说姑奶奶家里三个女儿的女红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光看看茹姐儿这屏风绣得多漂亮，就知道我不是吹牛。我就跟程夫人打了包票，到时候让媛姐儿给她绣个新鲜漂亮的鞋面子。只怕到时候她舍不得穿。”
一席话说的杜夫人与有荣焉，杜老妇人和一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笑罢，杜夫人指着自己脚上一对石青色平口暗纹的鞋子道：“窦大奶奶可别说，我脚上这对鞋就是我们家四姑娘做的。不仅舒服、漂亮，这样式恐怕满京都也找不到第二对一样的。”
冯茹听自己名字被人提起吓得一个激灵。她收回心思，打起精神，抿嘴笑道：“大奶奶、母亲过奖了。”
赵三奶奶也向杜夫人打趣道：“你们家三姐儿的婚事定下来了，也该四姑娘议亲了吧。这么聪慧伶俐不知道哪个有福的能娶回家。”
杜夫人嘴上推辞，脸上却得意满满。
冯茹垂下头，只觉得杜明的目光再次投向自己，火辣辣的让她坐立不安，面红颈赤。
正觉局促不安之际，耳边传来三姑娘冯媛冷冰冰的讥讽：“四妹妹女红技高一筹，人又聪明伶俐，我这桩婚事还要托你的福。程夫人这媒人鞋该向四妹妹要才对啊！”
杜明的表白，冯媛的讥讽，一时间让冯茹腹背受敌。她正想回敬冯媛两句，另一边杜曦却先开了口：“三表妹，这话说起来容易，听上去可不那么受用。针线本就是闺秀分内之事，四表妹巧于女红怎么反而还得了你一番言语相讥呢？三表妹的婚事确实依赖于四表妹的聪明机警，三表妹不感激拜谢反而妒意大发。这样恩将仇报的人，我还从未见过。这其中的道理，我还真是看不明白。不如我们到祖母面前问一问，让她老人家评评理可好？”说着便伸手真的要去拉冯媛到杜老夫人面前告状。
冯媛大惊失色，急急甩开杜曦伸过来的手，却撞翻了面前的茶盅。一时间花厅里茶盅破碎，茶水洒得满地都是。
“怎么回事？”杜夫人见冯媛和杜曦一个做躲闪状，一个上前撕扯，沉着脸只呵斥三姑娘冯媛。
窦大奶奶、杜老夫人等也扭过头来看着二人。屋子里气氛尴尬。
冯媛如被针扎了一样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垂头不知所措的站着。她想起杜夫人让她照价赔偿的那对红釉花斛，面皮顿时憋得紫红。
杜曦却笑嘻嘻的道：“没什么，就是说起三表妹要给程夫人做媒人鞋。我们姐妹也想向三表妹讨双鞋子。三表妹正不依呢。姑妈快帮我们跟表妹讨了鞋来。”
几个丫鬟上前轻手轻脚的收拾起地上的碎片。窦大奶奶见杜夫人脸色不虞，笑着打岔道：“想是她们小姐妹一时打闹，不过一只茶盅不妨事。这大过节的，你也别说她太重。”
有窦大奶奶出言相劝，杜夫人不好当中训斥冯媛，只冷脸道：“你二表姐为了你的婚事也是多有费心，一双鞋也是应该的。”
冯媛又委屈又屈辱，泪花在眼眶里滴溜溜的打转，面上却只能屈膝恭敬的道“是！”。
一旁的杜曦却是满脸的大仇得报、幸灾乐祸。